然而不曾拥有就无所谓失去,所以当时小小的孤儿也从不曾为此而难过,就那样懵懵懂懂地在孤儿院长到七岁,直到被收养。
後来他虽然称尉迟琰为“父亲”,可他和尉迟琰从来都不是普通的父子,尽管他直到得知了那个不堪的秘密之後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他其实早就明白的事实。
所以,虽然现在的黎昕早已不是曾经的“黎昕”,但是或许是因为血浓於水连灵魂都受其影响,也或许是因为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父母,黎昕一时之间无法抑制心底那股莫名的颤栗──那麽温柔、那麽慈爱地望著笑得一脸开心的孩子,这就是父亲和母亲才会有的样子吧?
黎昕过了许久才得以渐渐平复了心情。回过神来见对面的吕天齐正一脸担忧地看著他,於是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吕天齐摇了摇头问:“你没事吧?”黎昕刚才呆愣的模样让他有点儿担忧。只是看见自己和父母的照片就已经这样心绪起伏,那麽接下来他要告诉他的事情岂不是太过残忍?他能接受得了吗?
黎昕看出吕天齐的顾虑,又是微微一笑:“你查到了什麽就说吧。夏朗已经告诉了我一些事,我想你可以帮我证实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听到黎昕这样说,吕天齐也就不得不放下顾虑,将笔记本转过来,在上头敲了几下,照片消失,出现的是一个很长的资料页:“时间太短,我能查到的东西有限。而且这些资料是被人刻意隐藏的,有些是恶意损毁。不过光凭这些,大概也能推测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吕天齐说得很模糊,只是让黎昕自己看资料,因为他不知道该怎麽对黎昕解释这些事。就连他这麽个和黎昕非亲非故的人,在刚看到这些资料的时候也不禁心底发凉,他相当担心黎昕看完之後的反应。在这个时候,吕天齐甚至忍不住希望黎昕是真的失忆了才好。
黎昕浏览著屏幕,脸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但好在似乎没有吕天齐想象中的那麽严重。看了这些令人发指的事情之後,黎昕作为当事人,冷静平和得让人出乎意料。
“黎昕……?”吕天齐估摸著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於是试探著开口。
黎昕看著眼前这些文字,这些被人可以抹去的事实,打从心底觉得恶心。
他不是“黎昕”本人,没有曾经温暖的家庭的记忆,所以也体会不到那个孩子看到这些事实後该有的惊惧、愤怒和寒心,他只是觉得分外恶心。每个人都有欲望这无可厚非,只是有些人的欲望如同贪得无厌的怪兽,装扮成无害的模样掩饰他们腥臭的血盆大口。
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完,黎昕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压下喉间的酸涩,又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抬眼看著吕天齐道:“看来夏朗没有骗我。”
“……你打算怎麽办?”吕天齐沈默了一会儿之後问道。他本来只是因为尉迟晞才会关注黎昕,却没想到在这个少年身上竟然还藏了这麽一个大秘密。
黎昕看了吕天齐一眼,抬手摁了几个键将电脑上的资料全数删除了:“谢谢你替我查这件事,不过你还是把这些都忘掉吧,不然我怕会给你惹来麻烦。”
吕天齐闻言脸色一暗,却没有立即答话,因为黎昕说的没错,他不过是个网络黑客,除了能替他查到这些事情就帮不上其他忙了。因为这背後水太深,牵扯的人也太多,他普通的家庭背景担负不起这样的连累。可是如果他不管,那麽这个少年就……吕天齐突然皱起眉头:“你要向尉迟家求助?”
“这些你就不要过问了。”黎昕摇了摇头,不希望吕天齐知道太多。眼下他已经有些後悔让对方去查这件事情了。
吕天齐咬了咬牙:“说不定尉迟琰这麽关注你就是为了黎氏!”话出口,吕天齐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件事情的关窍,“他们果然没安好心!”
黎昕闻言皱了皱眉,心里如同上午那样升起不悦的感觉,也不想再跟对方说更多,於是敷衍道:“我没想过要拿回黎氏,也用不著向尉迟家求助。吕先生,我现在脑子里很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黎昕这样一说,送客的意味就相当明显了。吕天齐闻言也重新冷静下来,自觉失言,一时呐呐不语。只能说了句“有困难就来找我”,随後就抱著他的笔记本离开了咖啡馆。
看了眼吕天齐离开的背影,黎昕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哭还是该笑,於是只能苦笑──这个故事实在是太狗血了啊!
那一年十岁的黎昕失去了父母之後,被法院判定交由血缘关系最亲近的舅舅许铭抚养。却没想到原本与姐姐姐夫关系甚好的许铭竟然在他们尸骨未寒之际就开始觊觎他们的财产。黎家夫妇留给黎昕的那间不大不小的贸易公司因为黎昕尚未成年委托许铭经营,而才十岁的黎昕则被他扔去了一所寄宿学校从此不闻不问。
许铭这个人心狠,在商场上竟然也做出了一番事业,公司做大,他更是不可能乖乖再把它交还给黎昕。眼看著孩子逐渐长大,许铭和他老婆陆薇开始悄悄转移公司财产,然而没过几天,黎昕就出了事。
後来黎昕成了植物人躺了近半年,许铭夫妇由此恶向胆边生,最後竟然花了钱使了手段,更改了黎昕的生平资料,自此将这个原本含著金汤匙出生的外甥弄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以上是吕天齐查到的故事版本。黎昕没有告诉他,其实这个故事里还少了一段。毕竟有些事情不是只靠一台电脑,一根网线就能解决的,还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这些是尉迟集团所不缺的。
黎昕成了植物人躺了半年之後,许铭夫妇为了一了百了,最终主动和主治医生商定,决定放弃治疗,切断了维持黎昕生命的仪器。
黎昕听夏朗说到这里的时候才明白为什麽自己上辈子死後过了半年才借尸还魂,是因为那半年里原来的黎昕还没有死。而正是因为许铭夫妇的举动才让他得以活了过来。
那之後,许铭夫妇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惊慌失措中偷偷去医院看过他,却发现“黎昕”根本不认识他们了──黎昕刚醒来那两天过得相当慌乱,病房里时常有各种人出没,他根本就不记得曾经见过“他”的舅舅和舅母。
於是许铭夫妇花大价钱买通了他的主治医师,隐瞒了他“失忆”的事。随後才是吕天齐查到的那个结局──他们花了钱使了手段,更改了黎昕的生平资料──反正“他”不记得了。而原本的黎氏小少爷这个身份,则随著他的真正的灵魂一起,被上报了死亡。
黎昕瘫在椅子上回想著这些情节,不由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虽然他如今知道了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可对他来说,其实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
父亲,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Chapter 31 羊入虎口
“小黎,早啊!”
精力充沛的声音加上灿烂的招牌微笑,原本是任何人看了都会忍不住以同样的态度回应的问安。只可惜这个问安的对象心事重重又是一晚没睡,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起床下楼,却看到这个让他头痛更严重的混蛋,别说是回应了,暴打他一顿的心都有。
看著倚靠在车边笑得人畜无害的夏朗,黎昕心中暗恨咬牙,面上也没什麽好脸色,扯了扯嘴角冷冷地开口:“夏先生起得还真早。”
自动忽略了黎昕话语中的嘲讽,夏朗依旧满面春风,甚至还纡尊降贵稍稍弯腰,亲自打开车门做出一个邀请的姿态,只不过口中说的话却依旧让黎昕牙根痒痒:“起得晚了要是又把小黎丢了那就太糟糕了。”
早就已经见识过夏朗那张比牛皮还厚的脸皮,黎昕自叹弗如,更加没力气和他斗嘴去自讨没趣,於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就钻进了车里。
外头的夏朗见黎昕这一回二话不说乖乖地上了车,以为他是因为他舅舅许铭的事才会这麽心甘情愿地回A市去见自家总裁,於是撇了撇嘴收起了脸上招牌式的假笑,紧随其後钻了进去。
车内,看著身旁眼圈底下有一圈淡青,一坐下就开始闭目养神的少年,夏朗的心底不由生出几分同情──没想到这麽个半大的孩子竟然还有过那麽不堪的遭遇。为了区区金钱就六亲不认,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不过其实,夏朗的猜想和吕天齐是一样的。
他从头到尾一直疑惑总裁为什麽对这麽个普通的少年如此上心,就算是因为他和大少爷有关,也未免太过夸张了一些。而今这件事情一出,一切就瞬间变得合理起来。
黎氏在黎昕父母手中只是个小小的私人民营贸易公司,黎家也只比一般小康家庭稍稍殷实一些罢了。不过等到许铭接手,贸易公司做大,就融资开始开发房地产,由此大赚了一笔。这之後许铭的胃口更大,涉足的产业也就更多。如今的黎氏在A市已经和八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许铭也算得上是一个商界新贵了。
所以,如果说是总裁在最初想要出手帮这个在那场事故中被波及的无辜少年一把的时候,无意间查到黎氏的猫腻,随即改变了计划,发生了後面一连串的事情,这样才合情合理。
夏朗人不在A市,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尉迟琰突发奇想让齐灏去查的,所以他也只能猜测到这个地步了。
黎昕闭著双眼,在疾行的舒适轿车里已经昏昏欲睡。辗转了一整个晚上,再加上这两天紧绷的神经,他已经太累了。
昨天送走了吕天齐之後,他窝在咖啡馆的角落里看著店里人来人往,出神了许久,直到於乐乐上前来询问是不是被那个“坏网友”欺负了,他才哭笑不得地回过神来。
吕天齐的事他暂时是没有心思去计较了,就暂且当他是真的因为对尉迟晞的同学爱才会那麽在意他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吧。棘手的依旧是他的那位心思深沈的养父。
知道了黎家的事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所遭遇的那些苦痛,黎昕虽然心生同情,可是也并不想插手。毕竟那个孩子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不论是死了也好,还是像他这样经历了怪力乱神的事也罢,这些都是属於那个孩子的爱恨,他不想也不愿替他承担。其实从某些意义上来说,他还相当感谢那个许铭,多亏了他,才让他得到了这麽一具无牵无挂的躯壳。
至於尉迟琰的心思……黎昕不由在心底苦笑,他还真是有点儿不敢猜了。
不过昨天晚上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回一趟A市。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还坚持待在C市不予理会,说什麽要过自己的小日子的那些狗屁谎话,怎麽看都会惹人疑心。
爪牙司机先生开车又快又稳,没过多久,黎昕就真的在胡思乱想中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车子好像停下了,有人打开了车门,一股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黎昕试图睁开眼睛,然而下一刻,他只觉得颈侧一凉。黎昕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怎麽也没想到会再一次遭到这样的暗算。然而还不等他反抗,就已经再度失去了意识。
“总裁?”夏朗也颇为意外。中途收到短信,让他把人送到医院,没想到一下车就有两个黑衣大汉突然冲过来,如果他没看到站在後面的尉迟琰,还以为是有人绑架呢。
尉迟琰眼见黎昕重新软倒在後座上,上前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了出来。不顾夏朗见了鬼一样的眼神,只对他点了点头道:“辛苦了。”随後就扬长而去。
这……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夏朗愣在原地,直到爪牙司机咳嗽了一声才收起那极端不符合尉迟集团总裁特助的傻样,当即拨通齐灏的电话。
尉迟琰抱著怀中瘦弱的少年径直朝著早就约定好的检查室走去。身後跟著两个黑衣壮汉,一副黑道大哥的派头让途中所有人避而远之,窃窃私语。
诊室里早就有两位医生等候。一个是脑外科专家沈君樊,另一个则是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医生。
沈君樊一见尉迟琰怀中的少年立刻皱起眉头──怎麽又是昏迷著送来的?那药物虽然没有什麽副作用,可用多了也是有害无益的,更何况这个孩子的身体本来就经不起更多的摧残了。
尉迟琰接收到沈君樊不赞同的责备眼神,也不理会,只是将人轻轻放在床上,转身看了看两位医生,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沈君樊身上:“沈医生,先麻烦你了。”
沈君樊和那位女医生对视一眼,便上前专心替黎昕检查。女医生见状轻声对尉迟琰道:“尉迟先生,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门外,尉迟琰问:“有什麽问题吗,郑医生?”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要知道,这是违法的。”女医生郑芮面容严肃,对於尉迟琰拜托她做的事显然不敢苟同。
“没人知道,也就无所谓违法。”尉迟琰淡淡地回答,丝毫不把郑芮的担忧看在眼里。他既然已经决定要这麽做,当然也会承担这件事的後果。
“……这对病人不公平。”郑芮也知道自己劝阻不了眼前这位商界帝王,却依旧要做最後的尝试。
尉迟琰闻言抬起头,看了眼阻隔了视线的房门,眼中有些身为心理学专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