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快吃了这燕窝吧,不然就冷了。”
段文倩实在无甚胃口,只浅浅的用了几调羹,便抬手搁在了一畔,便说饱了。
段太太顺势打发丫环收拾了去,遣退屋内侍女,段太太方自怀里掏出个朴素无华的天青色绣袋,掂了掂放到段文倩的手里,满心的关怀,“你在宫里照顾皇上的龙体,等闲不得出来。穷家富路么,这里头有几张银票,还有些许散碎银子,你带着吧。万一有什么用处,省得抓瞎。”
“谢母亲。”段文倩只觉满心疲倦,将银钱收下,只望段太太早些离开,她也能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进宫,断不能晚了的。
段太太这个年纪,察颜观色的事儿并不陌生,段文倩面儿上的倦色,段太太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她几番提及宫廷,段文倩并不搭话儿,搞的段太太好不心焦。
“在宫里,再忙,也要注意身子?”段太太叮嘱一句,“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段文倩失笑,母亲已两次提及她的脸色,其实现在比她在钱家时,好的岂是一星儿半点儿。母亲却总说她的脸色不好身子单薄,段文倩道,“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哦。”段太太似没料到段文倩说出撵人的话来,脸色微僵,尴尬的起身,“那你早些洗漱歇了吧。”
“我送母亲。”
“不必,你歇着吧。”磨了一大晚上,什么都没打探出来,段太太难免恼火。勉强的对段文倩笑了笑,便起身走了。
段文倩回到宫里,与卫太后报备了一番,连家里各人说了什么话,都学的一分不差,再将段太太交给她的锦袋银两取了出来。
卫太后赏了段文倩一回,温声道,“你是个仔细的,有你照看皇帝,我就放心了。”
段文倩谢赏退下。
打发了段文倩,一个上午,卫太后接见了许多前来请安的宗亲。
宗室中,像鲁安侯这样上赶着寻死的,实在不多见。大多数人进宫请安,并非是为了给鲁安侯求情,而是澄清一下自己,他们跟鲁安侯可没啥关联,一门心思忠于朝廷忠于太后啥啥的。
甚至有许多人认为鲁安侯行事鲁莽,遭此下场,实在自找。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冤枉了鲁安侯。
好好的侯爷不做,谁想死来着?
但是,卫太后一直敦促宗人府详审凤祈年之案,且派了淑仪长公主旁听,那姿态那倾向,明摆着是要就事论事,法不容情了。凤祈年之罪若是坐实,在卫太后这个毒妇手里,鲁安侯府照样保不住,与其如此,干脆拼上一拼!
鲁安侯一直与闽靖侯走的很近,这俩人刚来帝都时都是公爵,结果,一道儿犯事儿,一道儿被削,由公降侯。
其实在大家的印象中,鲁安侯是个稳重的人。倒是闽靖侯,天生的大嗓门儿,有啥事不会好好说,都用嚷的,出名儿的暴脾气。
可谁也没料到,鲁安侯这样沉不住气,竟率先发难卫太后。
倒是闽靖侯,一言未发。
福州城。
阮鸿飞一身冰绡雪丝的衣衫,檀冠玉容,不动声色,落下一子。
明湛哗啦哗啦的抓着墨玉的棋子,望了棋盘一会儿,凝眉思量片刻,又抬头瞟阮鸿飞一眼,摸摸小肉下巴,色眯眯的笑,“飞飞,你穿这身可真好看。”
“行了,赶紧着。”阮鸿飞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明湛发神经一样,非要他这样穿,弄得个一身白,好像在给谁穿孝。
“催什么催。”明湛凝神瞅着阮鸿飞,一颗小心肝儿就开始不争气的“扑通扑通”乱跳,嘴里又在念叨国家大事,“人家说乱世用重典,飞飞,你说鲁安侯这不要命的找死,是自己活够了,还是想着玉石俱焚呢。”
阮鸿飞一推棋枰,收起黑白玉子,明湛忙拦着,“还没下完呢?”
“这种折寿的勾当,以后找摇光陪你吧。”与明湛下棋,真是一种折磨。
“切,以前你可总夸我聪明又有天分的。”明湛不满,“把我弄到手,就不珍惜了,这可不好。若哪一日我变了心,包管你哭都没的地方。”
阮鸿飞笑笑,“我们往回走吧,福州距帝都千里之遥,如今天热,慢慢走,得大半个月才能到帝都,正好赶上热闹。”
“飞飞,我特意给父皇他们去的信,你说,难道就没人怀疑我还活着吗?这消息就没泄露出去?”不然,怎么也没个刺客来行凶啥的。明湛盼了好几宿,晚上早早的熄了烛火,不睡觉的瞪大眼珠子等着来个刺客夜半惊魂啥的,结果没半点儿动静。
阮鸿飞道,“纵使有人怀疑,也猜不到你的身份。”
“也是,我戴着人皮面具呢。”明湛神经兮兮的问,“飞飞,你说有没有人感受到我的王霸之气啥的。”
阮鸿飞没听明白,皱眉反问,“就算想长长久久的活着,也不必将自己比作龟鳖吧,你真是越发的不讲究了。”
明湛给阮鸿飞噎了一下,连忙与阮鸿飞解释了一通,什么叫“王霸之气”。复又摇头感叹道,“与你们这些凡人说话,简直太费神了。”
关于明湛自封为神仙一事,阮鸿飞无比唾弃,不就是上辈子在神仙界做了几年不开眼的落魄小仙,也值得得瑟?
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在阮鸿飞看来,做神仙亦是如此。从明湛自吹自擂的只言片语中,阮鸿飞就能知道,明湛在神仙界的日子,绝对是过得猪狗不如,哪里有做皇帝逍遥自在?
刺客的事,绝对是明湛多想了。
他虽然给凤家兄弟送了信儿,那两人正对明湛白龙微服,以身犯险,而倍加挂心,焉能将此事泄给外人知道?
以往俩人也并不是说不关心明湛,但是自从凤景乾要回帝都,仪驾遇险一事后。俩人对于明湛的重要性有了重新的认识,明湛只是离开这么几天,帝都已是风云暗涌。若明湛真的出点儿啥事,帝都只怕得翻覆了天地。
没有什么比太平安宁更加重要,这是凤家兄弟共同的看法儿。
所以,有关明湛在福州之事,凤家兄弟非常默契谨慎的瞒了下来,没给任何人知道。
至于是不是有什么人猜得到,那就不是凤家兄弟能控制的了。
不受凤家兄弟控制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兵部尚书顾岳山下台一事。
卫太后处置了鲁安侯,再命三司重审凤祈年大逆不道诅咒帝君一案,眼瞅着鲁安侯这一系算是完了。当然,此案的影响不止于此。
凤祈年是大凤朝开国以来,为数不多的由宗人府转到三司大堂受审的宗室。且,在此,宗室与内阁相对峙的情形下,凤祈年落到三司的手里,这简直是内阁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这件事标志着:内阁与宗室之争,内阁再一次占了上风。
但是,李平舟没料到,宗室还击的一刀来的这样快,又这样狠。
传的沸沸扬扬的”栖凤山崩天降神铁”造假一案,有了新的眉目,内阁相辅之一——兵部尚书顾岳山身陷其中。
内阁拿出明确的证据表明:那些足以将山丘炸塌的炸药,就是从兵部弄过来的。连同每次兵部购买炸药,下属如何私带夹藏,一笔笔的记录,极其清晰。
能把小山丘炸平,所用的炸药量绝对不是个小数目。甚至还有顾岳山收买徐秉堂的助手,如何套出最新的炸药配方,而后弄了这一出“栖凤山崩天降神铁”的闹剧,其意就在愚弄太后娘娘与百官,进而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云云。
反正是真真假假,一时说不清楚顾岳山到底是清白还是冤枉。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证物证俱在,纵使顾岳山真的无辜,他也得暂停工作,接受审讯。何况,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哪怕顾岳山对于神迹造假一事一无所知,但,只要炸药真的与兵部有瓜葛,顾岳山就有逃不开的罪责。
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换掉兵部尚书,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李平舟一时犯了难。
卫太后微微一笑,如果不是明湛的安排,她也要为兵部尚书的人选犯愁了。而今,眼下却是有一个最好不过的人选。
、213
“平阳侯?”
饶是李平舟;亦对卫太后的提议难免惊诧。
卫太后微微一笑;“兵部尚书之位;乃重中之重。顾岳山一去;朝中百官若想挑出一个如他这样熟悉兵部的,倒是不难;左右侍郎皆是老臣了。只是,兵部尚书之责并非仅限于这些庶物;难得的是德望能够使兵部慑服,省得再无端生出是非来。这样一想,人选就不多了。”
“我记得先时皇帝就说过;平阳侯于西北多年,如今年纪大了,皇帝早就有召平阳侯回帝都荣养的意思。平阳侯德望自不必提,这是仁宗皇帝与太上皇亲自使出来的人,对朝廷,对皇帝,都是忠心不二。”卫太后道,“再者,平阳侯战功赫赫,召其回帝都,定要有地方安置。如今看来,兵部尚书一职岂不正合适么?”
平阳侯能回帝都,坐镇的不仅是一个兵部,哪怕帝都兵马都会慑于宿将,帝都亦可以安静一段时日了。李平舟道,“只是平阳侯若回帝都,那陕甘的十万兵马……”
卫太后一笑,“令平阳侯世子接掌即可。”
平阳侯父子在西北经营的时间太久了,大同府的宋遥赵令严不必提,这俩人能坐稳大同将军的宝座就不错了。其余辽东方渐同、宣府刘易山,或多或少都与平阳侯府有些交情。西北防线,没有哪个比得上平阳侯的威望。
西北大军,自然以平阳侯为首。
卫太后倒不是忌讳平阳侯府,只是,不论为君之道,还是为臣之道,都要懂得“进退”二字,方能长久。
平阳侯回帝都,能享尚书之位。
介时,平阳侯府父子二人,一个权掌兵部,一个权掌西北,这样的荣宠,谁也不能说朝廷薄待了他们。
连李平舟亦不免道,“太后娘娘,平阳侯府虽对朝廷有功,这样的恩宠,也太过了。”
卫太后道,“我想既是皇帝早有此意,定是有皇帝自己的道理。再者,平阳侯府世代忠贞,仅自平阳侯论,就有两子一孙血染沙场。这荣宠,平阳侯府担得起。”
其实文人原不必说什么“偌个书生万户侯”的酸话,武将拿着身家性命去拼,原就不是文人动动笔杆子就能比拟的。
再者,真有安邦定国之能臣,皇家也从未就亏待了他们去。
李平舟领谕。
卫太后乾坤独断,但是,这个决定,不论百官,抑或宗室,全都挑不出毛病来。毕竟,以平阳侯之功高,自然担得起兵部尚书之位。
当然,也有许多人担心平阳侯府功高盖主,生出不臣之心。
这件事,卫太后是不怕的,她淡淡道,“镇南王府并非摆设。”依明湛的心软,定早把他的行踪通在了镇南王府,否则,凤景南不能这么默默的接了朝廷的圣旨。
凤景南不必在意她的地位,但是,必然会维护明湛的统治。
福州城。
明湛昨儿还说不急,今儿已立逼着摇光等人收拾行礼,马上回帝都。
付宁颇多不解,“杜兄与小胖弟弟怎这么急着回去?”先前半点风声都未听到呢。
明湛将宽敞的袖子往上一撸,露出大半截雪白的胳膊,斯文全无,咬牙切齿道,“原是家丑,不过,付大哥你不是外人,我就不瞒你了。付大哥有所不知,我与老杜折腾了这些年,颇有些家产。这回,我们原是打算出来散散心的。结果上个月的账簿子送来,我虚虚一查,竟比上上个月少赚了十几万的银子。谁要说这里头没鬼,我把脑袋拧下来送他当球踢。奶奶个熊的,趁着老子出门,就算计起老子的家业,我再不回去,什么时候给人卖了还帮人家称银子呢。”
“哦,这可是大事。”其实,付宁觉得自己不该多这个嘴,人家的家事,实在不该听。只是没料到明湛嘴巴这样快,付宁刚一问,他噼哩啪啦的一通念叨,末了还叹口气,“不瞒付大哥,我还有事想请付大哥帮忙呢。”
付宁在杜家别院住了这些日子,明湛开口,他自然不好拒绝,一笑道,“小胖弟弟不必客气,尽管说。”
明湛端正颜色,轻声一叹,“此次,我想回去查账,自然不能给家下人先得知了消息,否则断不能抓住他们的首尾。所以,我与老杜是悄悄的回去。这里不能没人,我想着,留付大哥在别院多住一个月,这里我还会留下一些人,做出我与老杜还在此地的模样。只是得需要付大哥配合,付大哥意下如何?”
不待付宁开口,明湛笑道,“我知付大哥是闲云野鹤一样的人,若是付大哥另有安排,亦无妨碍。”体贴的将付宁拒绝的退路堵死。
“区区小事而已,小胖弟弟尽可放心。杜兄的宅院漂亮舒适,我本就想与杜兄说要多住几日呢。”又不是叫他上刀山、下油锅,只不过请他在大宅子多住些时日罢了,付宁一笑应诺。
明湛连忙道谢,“有劳付大哥了。”
“小胖弟弟准备何时动身,到时摆桌酒,我为你与杜兄饯行。”
“明天。”
为稳妥起见,明湛与阮鸿飞只带了摇光随行,其余人一部分留驻在别院,另一部分则大摆排场,分道而行。
帝都城。
如今天下虽太平,帝都城里的氛围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首先,生死未卜的太上皇;其次,屡屡被提及,但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