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勤?”肖统重复了一遍,“是挺熟,我想想啊……我去!你甩我玩呢是吧,他不是前两年拍什么“生与乐”主题的那个平面艺术照片的摄影师吗?你让一拍照片的给我来拍MV?”
孙韶腹诽,人家确实是拍平面艺术照片的,但是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学导演出身的,只是因为毕业前夕,他发现自己做模特的女友劈腿了,劈腿对象就是跟她经常合作,给她拍照的那个摄影师。
人家艺术家嘛,脑回路总是与常人不同,女友劈腿这种事,在多半男人看来都是一件绿云罩顶怒不可谒的事,但是人家硬是将这解读成:他比你更能表现美的存在,一瞬间能凝聚住刹那生命,所以我选择了他。
所以刘勤在毕业前夕,扔掉了自己学了四年,并一直被导师看好的专业,捧起了相机,玩起了拍摄,不过拍来拍去,一直都是拍得静物,从不抓拍动态的东西,尤其是人,就是你说愿意摆个造型僵硬二十分钟给他找角度拍,人都不乐意拍。
因为他的这个怪癖,同时也因为他照片寓意里那种张扬的,来自自然界种种静物与景物的内在生命张力。三五年下来,刘勤在摄影界倒也小有名气起来,渐渐地,众人也几乎都不记得刘勤其实是学导演出身的了。
孙韶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曾经接触过刘勤,也看到过他的访谈,而当时,刘勤可并不是一个摄影师,而是一个以拍微电影、广告和各种剧情类MV出名的大导演。
但这一切,都要等到刘勤开始拍摄自己的第一组人物时开始,他才会重新拾起导演的身份,也是那时,孙韶透过刘勤这个人,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天赋和运数。
一个真正有天赋的人,是不管他离开多久,那些天赋都不会消失,只是暂时被隐藏,而当他真的需要用的时候,这些天赋就会豁然迸发出来,成就一代人物。
那第一个被拍摄的人物……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大冬天的早上,喧闹的菜市里,一个母亲,抱着自己不满周岁的孩子,一边将孩子搂在自己怀里,时刻小心他是否冻着饿着或冷着,一边照看着自己的菜摊子。
镜头里的特写是她自己的手,一只手时刻紧紧抱着孩子,一只手将装在袋子里的菜递到镜头前,那双手,那双手满布冻疮,红彤彤,又肥大又粗糙,但脸上的笑容却像一边抱着全世界,又一边递出了全世界。
刘勤当时为这张照片命名就是《手里的世界》。
“你可以先去查一查刘勤,看看刘勤当年到底是学什么的,我记得他在学校里应该也是有作品的,你先查,等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咱们再说其他。”孙韶说着,把电话给掐掉了。
回教室上完了课,他便跐溜回小公寓,趁着肖统和罗美玲都很忙没时间打扰他的这段时间,他终于和易辉把楼上的花园给捯饬了出来,现在,一回家,只要天气好,他基本就抱着手提电脑上顶楼的木桌木椅处休闲或者创作。
这回,他夹着电脑跑上去,却既不是为了创作,也不是为了休闲,而是刷刷地在键盘上打入了刘勤两个字。
虽然,他跟肖统说得信誓旦旦,好像肖统只要一确定导演就用刘勤,自己就能把人给找来似的,但是实际上,他连刘勤现在在哪都不知道,他才是要厚着脸皮上门去拉拢关系的人。
刘勤两个字才一输进去,就刷刷弹出好几页信息,他快速跳读着,终于在一篇近期的摄影界的新闻报道里看到了这个人的影子。
他瞄了一眼照片,确实是刘勤,然后迅速浏览起消息。
嘿,这一看,孙韶就乐了。
什么叫天意,这就叫天意,他才想着怎么去找人家,人家就自送上门来了——刘勤下一周要在H市办影展,同时会到H市的各处去采风。
当下,孙韶将能和刘勤搭上的方案从头到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再根据他对刘勤浅显的一些了解,敲定了方案后,他才敲了个电话给阿船,让把大家召集起来,他有事说。
地点约在了他们往常训练的那个小红房子里,孙韶看人到齐了,掐头去尾,只把和五感有关的核心事情一说,几人当场就跃跃欲试,这是个机会,傻子都能看出来。
但紧接着,孙韶一桶水又浇熄了众人的热情:“但是,想说服肖统用五感,还是有点难,说实话,我们乐队最近确实一直走上坡路,但离真正给人做配乐的专业水准,还是有点差距的。”
孙韶看众人的神色,轻轻一抿嘴,又道:“不过,我已经争取了一个月时间,一个月,能练到差不多水准,咱就能上。多得不练,只练基本指法,和罗姐要唱的那首歌。练到吐,只要最后不死,这首歌的水准起码能上去,我们现在能拼得也就是这个了。练不练,看你们了。”
众人相视一眼,最后异口同声道:“练。”
“好。”孙韶笑眯眯地转头看阿船,“内什么,阿船,你记得去梁城经理那里请假哈……”
“又我去……他会宰了我的。”阿船抱着脑袋哀嚎。
时间一日日过,孙韶又忙碌了起来,他虽然不用跟五感的众人一起练,但好歹,他是几人中水准最高的,时不时还是可以去监督指导,顺带传达一下自己当初练习时克服艰难期的经验。
这期间,梁城偷偷摸摸找了阿船几次,虽然阿船也很不好意思,但是比较来比较去,人情终归没有梦想重要不是,他还是坚拒了梁城。梁城虽有些不快,但是,也是人精惯了的,总归不会强人所难,再者,人家几个小孩儿,终归是在做正事,也不是说,就拒绝了自己,跑到其他地儿去唱夜场了。
众人练同一首歌练了不到三天,就已经出现了第一个倦怠期,但还没等孙韶来给打鸡血,他们又自己充满了能量站了起来,原因无他,范旭阳在全国的中国男声比赛上,顺利晋级到十强了,在和评委交流时,范旭阳很煽情地在电视前对五感的众人说了一句话,“兄弟们,我在努力。”
当下,五感的众人就差没有热泪盈眶,只有孙韶伸手在口袋里摩挲着手机抿嘴笑,看来这一支鸡血应该能撑更久的时间。
与此同时,刘勤抵达H市的日子也到来,一早,孙韶就打扮得跟个专业狗仔似的,惹得跟他一起出门的易辉频频侧目,孙韶这段时间筹划的事情,他基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事到临头,看孙韶这副装扮,还是想笑。
“咳咳……”易辉用拳头堵着嘴,将笑声化解掉,“小勺,事情一有不对记得机灵点,实在搞不定,就给我打电话,啊?”
孙韶扣了扣脑袋上的鸭舌帽,又把领子前的围巾给拽一点起来,左右看了看,没好气地瞥易辉:“要不是刘勤品味奇特,喜好怪异,我会弄成这样?”
易辉失笑,“是是是,我知道你做了大牺牲,晚上回来慰劳你,记得早点回来。”
说完,拉过孙韶,避过他的帽檐,在他腮帮子上啃了一口,放他下车,让他自己进酒店——孙韶托易辉关系一早打听到的刘勤下榻的酒店。
第四十五章
孙韶在大厅里等了不多一会儿;就看到了刘勤,确切的说;是看到一个打扮跟他很相似的人;从上到下,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而且还是通身诡异的黑色;黑衣黑裤黑衬衫,再加黑风衣;黑墨镜;脖子前面还折了个黑色的三角巾,遮了一张嘴。
但只一眼,孙韶就知道是他。
孙韶看对方黑漆漆又鬼祟祟地从电梯里出来;本来他的装扮就比自己更夸张,再加上他这么一副夸张怪异的行止,当下引得大厅里来往的人驻足凝视,刘勤被这阵眼光弄得差点蹿回电梯,直接跑到房间里去了。
孙韶站在一旁悄悄扶额,突然不想上前了,这家伙可比当初他们初见时的“病情”严重的多了。
孙韶的思想和理智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被脑子里“拐一个天才级导演,还是价位不高的天才级导演,然后为他们的歌争取更多的赢面”的想法给打败,他挠了挠脸颊,将帽子压低,墨镜带好,然后裹了裹身上的卡其色风衣,将围巾也拉起来,赶在刘勤跑回电梯前,施施然地从刘勤面前走过。
顿时,刘勤身上的压力剧减,孙韶镇定地漠视所有由刘勤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但等到孙韶走到十米开外后,大家又把视线重新挪回了刘勤身上。
虽然孙韶也引人注目,但总得来看,格子休闲裤,白色T恤,轻便的男士围巾,再加个墨镜,虽然一看就知道好像有什么猫腻,但总得来说,还是比不过这位“放弃治疗“的同志啊。
刘勤当下一个机灵,眼神往孙韶身上一移,眼珠子一转,快步就跟了上去。
孙韶悄悄往后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等刘勤走到他身后两步左右的地方,周围或偷瞄或光明正大好奇的眼神也全部集中到了两人身上,孙韶故意停了下来,摘下眼镜,坦荡荡地朝周围扫视,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摸着鼻子收回视线,然后该走路的继续走路,该做事的继续做事。
孙韶听到身后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他勾起嘴角悄悄笑了一下,知道鱼儿上钩了,于是继续不动声色地往外走。
出了门后,孙韶停下脚步,身后跟着的人也立即停下,甚至往后缩了好几步。
孙韶转身,看着身后的人,眼中藏着些许熟稔和怀念地道:“你把眼镜摘了,围兜摘了,外套脱了,抬头挺胸走,就没人看你了。”
虽然看不到刘勤的神色,但通过他猛地抬头的动作,孙韶还是可以想象他脸上惊讶的表情,他又往后退了两步,抱着一个大包摇摇头。
孙韶看他这副样子,无奈地望天,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有“人群恐惧症”的怪胎,拿起相机和摄影机就会化身为凶神附身的黑煞神。
“那你这是准备去哪?”孙韶故意做出无奈的样子。
刘勤四外望了望周围来往的人群,还是摇头。
孙韶其实知道他这是表示,要去没人的地方,但是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不能表现的那么了解不是。
孙韶看着他,挠挠脸颊,“你不会说话啊?”
刘勤抬头看他,声音很清冷,又带着点不屑道:“……会……”
看着他那副小媳妇的样子,孙韶逼迫拿出自己十二万分耐心,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初的刘勤,不是后来的那个刘勤,也不是举着相机或者摄影机的刘勤,所以,要谅解,要谅解,千万别抽他耳光子。
孙韶对刘勤露出和煦的笑容,“那你是怕人啊?”
刘勤连连点头。
孙韶笑得嘴角差点抽搐,“为什么?”
“……”刘勤抬头看了孙韶一眼,虽然依旧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是孙韶明显感觉到自己被鄙视了。
“哦,那你是讨厌人了。”孙韶只好自说自话地接口。
对面的刘勤倒像是诧异孙韶能说出这个答案似的,他依旧不太搭理孙韶,孙韶只好自己再接再厉,从来都只有求人的,抱着目的的那个是装孙子的不是,“那你怎么还愿意跟我出来?我也是人。”
刘勤抬头看看孙韶,毫不犹豫地道:“因为你也很怪,跟着你……比较好。”
言下之意,你这打扮也是个忘记吃药的,指不定咱们是同一个种族的,那啥,动物不都是找同种族的一起群居吗?
孙韶按按额头,笑着安慰自己:以后会好的,以后会好的,反正,现在最重要的目的是拐人。
于是孙韶拿出自己上能招揽毒蛇猛兽下能抚慰伤痛弱小的笑容,一边在前面漫无目的的走,一边照顾着刘勤的心情,话倒说得很少,但是一整天下来,孙韶基本什么正事都没干,就带着刘勤满H市地找各种静物和景物去拍照了。
孙韶选择的地方,其实是刻意挑选过的,上午是H市保存尚为完整的一处5A级景区,下午孙韶则带着刘勤跑到了H市上世纪遗留下来,至今未拆迁的一处老城区。
他这两天特地翻看了刘勤往日的所有主题的摄影作品,也算做足了功课。他发现,刘勤照片里的东西,除了自然界的东西,其实也涉及到人类文明里的聚居地,有各种古老的村落,也有青石小道的古镇,更有那些即将面临拆除的老城区。
但是,让孙韶叹为观止的是,在这种明明应该充满人群的地方,刘勤硬是拍出了不带人的照片,只余那些房屋、树木和篱笆里探出来的花草在镜头里。
虽然,刘勤给这些照片都取了生机勃勃的名字,甚至照片的布局意境也都很好,但是孙韶还是从中看出一些悲凉。
没有人说,这种地方必须要有人去做照片里主角,但是,比起刘勤拍出的那些纯自然界里生机勃发的照片,这些照片显然猜更能体现刘勤深埋在心里的东西。
音乐与照片,确实差得很远,上辈子孙韶不懂,也不会去想这些问题,但是现在,孙韶知道,音乐与照片是有界限的,但是,艺术和人心往往是想通的。
于是,孙韶特地挑了下午三点以后,带着刘勤跑到自己生活的那片老城区,先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在那里晃了一个多小时后,孙韶不动声色地将刘勤往人多的地方带。
但是刚跨过两个街区,手里举着相机的刘勤便几次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