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众人享用美食时,段奕正老老实实跪在书房里听训,被老头子用藤条抽肿的地方正隐隐作痛。说起来,上次见到海尼斯,小男模刚刚被罚跪挨抽,现在就轮到他了。段大设计师不由自主地觉得跟那混血儿青年又多了一分共同语言。有个鬼畜老爸真心伤不起啊……
作者有话要说:布鲁托斯:大力水手波普艾的死对头= =
还有我的经济学知识已经很不幸地还给老师了,所以关于那些对应国内危机的各种方法,只是零碎记忆随手拈来的……要是有人看的话,要是发现有错的话,请,温柔地指正,谢谢
、第六章
这件事的起因复杂,主因在于父母给他相看了三家姑娘,把资料给他让他趁着回国这段时间轮流见一面,最好挑中一个,把关系确定下来,之后要一起留在国内,或者跟着出国都随意。次因则在于二老给他资料的时机不对,要是家宴后再提,好歹一家人能和乐吃个饭。而段奕又一时犯了倔劲,很没眼色地当场拒绝了,于是硬碰硬下来,父子当场就翻了脸。
段老爷子训完话,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段奕打量着书房。两面墙都是直通天花板的书架,密密麻麻全是书。家具颜色以深棕浅褐为主,都是中式的,红木古董太师椅的扶手泛出如玉的莹润包浆质感。整个房间除了书渐渐增多,格局几十年没变过,沉静地透出股经年累月的悠远。小时候他三天两头就被拎来书房挨揍听训,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有些怀念。
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眼角,在大红袍温暖茶香的包围中,段奕突然心软了。
“爸。”他依然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老头子早年当兵,军人习性一直没变过,也很相信部队里那一套,要不也不会每年寒暑假把几个孩子托关系扔部队里去折磨——咳,不对,打磨。所以段奕也被培养出几分军人气质,主要体现在挨打也收腹挺胸,腰杆笔直,一副威武不能屈的倔犟模样,结果往往气得老爷子多抽他几鞭。
但是此刻,段奕却一脸反省和诚恳表情:“爸,我知错了。”他不给老头子误会的时机,立刻又接着检讨,“我不该在吃饭前一点技巧都不讲地拒绝,好歹委婉些,也不会耽误妈的寿宴。”
这是错的重点吗?段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茶杯才重重顿回桌上,又听见儿子声音柔软地自我反省:“爸,从小我就不懂事,让您和妈操心了。这么多年,我们父子就没好好说过心里话,我在美国待这些年,一想起来就难受,好好的父子,怎么搞得跟陌生人一样……”
这小子是带了几分真心反省的,话说到这儿段榕先也微微红了眼,想着对这个刺头儿子不是打就是骂,委实太过严厉。
“爸,我就跟您说说心里话吧。”段奕收了情绪,依然跪得军容整齐,掏心掏肺地跟老爹交流,“十年了,我经常做梦。梦见修哥带着大院一群小萝卜头到处玩,梦见修哥嘲笑我语文都能考不及格,梦见修哥帮我隐瞒烧食堂的事,梦见修哥骂我站军姿像流氓,梦见修哥在基地逼我跑五十公里……那时候训练真是苦啊,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了。”
“但梦见最多的,是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修哥拿枪指着我,边哭边问,为什么你爸爸是段榕先?”
呯一声脆响,茶杯在段奕身前摔得粉碎,细碎的白瓷碎片混合茶水飞溅在段奕的限量版Ikaros白色丝绸衬衣上,少许几点则在脸颊擦出细微血痕。要是龙骁在场,不知道是会叹一句不愧是父子,生气就摔杯的德行都一样呢,还是不愧是老爷子,摔茶杯都比儿子有气势?
段奕不闪不避地抬头看父亲,声音渐渐地冷静下来,仿佛那个茶杯不存在一样:“修哥跟我不一样,我就是一混吃等死的普通人,没志气的二世祖,可修哥,他是俊杰。他在我心里就跟您说的伟人一样,胸怀社稷,手握智珠。我在学校外鬼混的时候,他已经拿了双硕士学位进了部队……我从小到大除了修哥没佩服过别人,我一直相信,如果把祖国的未来托付给修哥这样的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可这样的人却死了。”段奕声音陡然拔高,或许是为了压抑跪久了膝盖的疼痛,又或许为掩饰克制不住的情绪,“就因为他姓方!”
“一派胡言!”老头子重重拍桌子,脸色阴沉,显然是被气得不轻,“我真想不到,你是这么想的,我段榕先光明正大,仰俯无愧天地,方信那是自己找死,连累儿子……”
段奕也强硬打断父亲的话,说得又快又急:“我六岁被绑架,是方叔救了我。我读不进书,是修哥盯着我。每年寒暑假,都是修哥在带着我和大哥训练,我们跟修哥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您还多……”
“你这是在怪父亲小时候没管你?”
“没有,我知道爸对我们很关心很照顾,我只是想说,方叔和修哥是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更清楚,方叔是干了些事,但你们那些人有几个手上是干净的?为什么偏偏方叔一家犯的事就那么严重?”
“你……”段榕先想也想不到自己儿子会翻出十年前的旧账,而且言辞咄咄逼人,丝毫不退让,一时间气血翻涌,堵得脸色发白,握着扶手的手指都颤抖起来,扬手想扇儿子耳光,却头晕目眩,跌坐回椅子里。段奕还来不及伸手,被砸碎茶杯的声音吸引上来的段老太太就絮絮叨叨地推开了门,接着被段老爷子的样子吓得叫起来,扑过去又是顺气又是找药又是喊医生的,一通人跟着她的指挥团团转起来,嘈杂成一片。段老太太一边劝慰老伴一边抽空朝跪地上的儿子呵斥:“你这臭小子,一回来就气你爸,还杵在那儿干什么,滚回你房间去别挡着别人做事!”
老太太也是真疼儿子,操心着老伴的身体也不忘给段奕解围,把他给轰了出去。段奕松了口气,担忧地看眼老爸,虽然气得不轻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这才扶着酸痛僵硬的腿缓缓站起来,和匆匆赶来的家庭医生擦肩而过,老实回房去了。
房间基本上还维持着他17岁离开家的样子,天天有人打扫,只不过把桌上的相架给收了,估计是怕他触景生情。他记得是修哥跟他们四兄妹的合影,段家三兄弟还穿着白背心,围着他们心目中的偶像笑得灿烂,段岚那时还是个小黄毛丫头,留着鼻涕扎着两个羊角辫,骑在修哥脖子上,露着缺牙的嘴腼腆笑。
所以说就算收了照片也没什么用,那些过往也许本来没什么,但修哥一死,就变得刻骨铭心,忘不掉,逃不开,附骨之蛆一般死死纠缠。
他往床上重重一倒,结果被硬床板硌得腰背疼,龇牙咧嘴地坐起来揉,这才想起来老头子为了锻炼孩子们的意志,都不给睡席梦思,全是硬床板铺着不厚不薄的棉絮。这时门被敲响了,他也只是揉着腰,无精打采说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段臻。如果说段奕的性子像父亲,说好听点叫宁折不弯,说难听点就是打着不走拖着倒退,死倔死倔让人恨得牙痒,那么段臻的性格则继承了母亲,温文尔雅得有那么一点软绵懦弱。这样的性格倒是很好地做了家人之间的粘合剂,段奕多少还是会听大哥的话。
见大哥进来,他一翻身坐起身:“老爸怎么样了?”
“吃了药,妈陪着他,一会儿再让小松小梅卖个萌就没事了。你说你,现在知道担心,早干什么去了,连老妈的生日都搅和成这样,老爸心脏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美帝到底给了多少好处费让你一回来就谋害国家忠良?”
段奕又习惯性讪讪摸鼻子,一向温和的大哥现在说话也这么硬,看来真是气到了,段二爷于是更加心虚,“大哥我错了……真是一时没忍住,这憋了十年了。”
段臻看着自家弟弟,二十七岁的男人,不大不小的年纪,经历了生离死别,某些地方却还是不够成熟,也许真是没爱过人的关系。那谁说的,爱情让一个人成长,可这小子被一场英雄情结纠缠了整整十年,游戏花丛或许有人是天性热爱此道,可段臻心里清楚,于弟弟而言,这不过是逃避。
段家老大叹了口气,拉过椅子跟弟弟面对面坐下来,取了段奕放书桌的烟点上。因为妻子孩子的关系,他已经戒烟了,可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真需要一支。
淡淡的尼古丁味弥漫在昔日少年的房间里,虽然房间重新装修过,但段家守旧,一切都是照着原来的格局布置,连墙上的乔丹海报都留着,日照久了,边角卷起泛黄,墙裙也保留了那有些丑的绿色——这都是段奕坚持的。所以焕然一新的房间熟悉又陌生,像是凝固在岁月里不变不老的一张脸。
“段奕,你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修哥的事?”
段奕愣了愣,他以为他对修哥的怀念、遗憾和心结都是顺理成章的,少年时代的偶像,那么优秀出色的青年,24岁就自杀在他面前,他的怀念和执着还需要理由吗?
段臻却显然不这么想,轻车熟路地拉开书桌第二个抽屉,取出一本相册。段奕看着大哥在自己房间里的熟捻动作,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看来他不在的时候,自家几个兄弟没少在他房间里晃悠。妈的真是老虎走远了发威都没人理了……
那相册很有些年头了,积累着段奕从小到大的照片,算是前半生的轨迹记录。段臻翻过前面几页,婴儿,幼儿园,小学,一直到初中才停下来,摊开在床边,点点照片,“有些事我本来不想说,我以为时间一长,再深的感情也都淡了,可我没想到,堂堂段二爷居然钻牛角尖里就不肯出来。”
“……”段奕被调侃得无言以对,视线落在照片上,那张立可拍的照片相纸都泛黄发脆,照片上的人衣着土得要命,但摄影师技术不错。背景是条大街,入秋的季节,天高气爽,蔚蓝如洗,街道两边的高大梧桐落了满地枯叶,半空也有几片细碎苍黄的叶片被风卷得飘飘荡荡。段奕那时候十三四岁,白衬衣,青色长裤勒着小腰,跟豆芽菜似的又纤细又水嫩,看得如今的东方版布鲁斯托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少年红领巾飘扬,背着单肩书包,站在一片金黄落叶中扬起脸笑得清爽明朗。
他对面的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绿军裤,Oskar大师看见这种装扮估计得哭,可照片里的青年却周身都透着股逼人侧目的温雅与帅气,高个挺拔,身形俊朗,对着小孩儿的笑容,回应一般勾起嘴角,眼神温柔得像要化成水,手指正从少年漆黑发丝中拈掉一枚枯叶。
秋日光芒有些枯黄的朦胧,摄影师用了柔光镜。段奕记得清楚,那天他放学刚好看见修哥,两个人就压着马路回家了,那天天气很好,黄昏的明媚阳光琉璃一般澄澈,将普普通通的城市街道照耀得像个仙境,他一路上嘴没停过,叽叽喳喳跟修哥抱怨死板的语文老师,花痴的班长,小心眼的同桌,学校里的趣事,闯祸又被老爸抽了屁股……修哥一直温柔笑着,认真听他罗嗦,兴致盎然地追问,让他的絮絮叨叨得以持续。并且时而拉着他胳膊绕过马路上的水坑石头,时而帮他拿掉落在头发肩膀上的落叶,然后那个摄影师就突然追了上来,是个法国老头,操着口音浓重的大舌头英语,比手划脚地递过来刚刚抓拍的照片。
那年头来中国的老外少,这些金发碧眼的异族人在当时国民的心目中,再诡异的行为似乎都是可以理解的。段奕也没多想,就收下了。现在回头看,这照片不但拍得唯美,也很暧昧。两个人对视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含情脉脉。回忆至此,段奕心里一惊,抬头看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时候太high了,分章节各种痛苦,字数悬殊太大了,慢慢摸索……
、第七章
段臻没留意,抽着烟低头看相册,三十出头的男人,自有一份成熟内敛,眼神被镜片遮挡,有些晦暗难明。
“以前大院里那么多的孩子,修哥就对你最好,我们其实挺嫉妒的。”段臻往后靠着椅背,徐徐吐着青烟,看得出很久没碰过香烟了,吞吐之间都有些生涩,“直到我看见他亲你。”
看着弟弟一瞬间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的脸色,段臻心里暗爽,有种小时候的仇终于得报的扬眉吐气,所以说其实男人有时候也挺小气的,十几岁的一点小事可以记一辈子。不过表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依然平静地叼着烟翻相册,这么一看,修哥和弟弟的合影还真不少,两个人的,两家人的,一群人的。修哥的视线多多少少都会落在弟弟身上。有隐忍,有宠溺,有欣赏,有守护,唯独没有占有。反而常常透出某种洞彻命运的释然与豁达,许是觉得那暗藏的心思太过贪婪和不切实际,早早地就把非分之想掐死在了萌芽状态,隐藏得太好,到死都没人发现,除了他。
段臻觉得讽刺,伸长手抖抖烟灰,无名指上的白金婚戒镶着钻石,熠熠反着光。十几岁的青涩暧昧,初恋的萌动,太过美好总是无法留下来的,那些明媚的向往,酸涩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