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太太乐了,“你小子不是能耐吗,谈的对象能组八国联军了,现在来问我?”
那能一样吗……段奕心中叫苦,又编了个理由,“我那些妞都跟水似的用不着哄。关键那哥们的女朋友比较特别……性格……比较男性化。”
段老太太就擅自按自己的理解进行了发挥,“男性化?你是说泼辣吧?泼辣的女孩子不也得哄吗,你放软态度好好儿认个错,再送点小礼物,她要喜欢你肯定原谅你。”
所以说问老妈果然有用,最后这句话像强心剂一样,让段二爷立刻精神抖擞了起来,“知道了,老妈,那挂了啊。”
段老太太却把他叫住,语气也低沉下来,一旦她用这种口气说话,一般都是开始苦口婆心教导的前奏,“老二啊,刚你是帮自己问的吧?”
段奕一怔,心道我靠要不要这么敏锐,口头上也条件反射地否认了,“没有,老妈你瞎想什么啊。”
段老太太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就奇怪了,以前你谈个对象,都跟个花孔雀似的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次怎么藏着掖着的。该不会……”
段奕的心提了起来,又听老妈说:“是你爸竞争对手的闺女吧?”
二爷差点噗嗤笑出来,又连忙忍住了,“没,真没,老妈你看啥电视剧了?”
段老太太语气又是一冷,段奕几乎能想象出她在电话那头瞪眼的样子,“跟你说真的,别闹。小奕,咱们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不兴罗密欧和朱丽叶那一套了,要真喜欢,就带回来吧。老一辈的矛盾跟你们年轻人没关系。什么样的身份没关系,只要姑娘人好,对你好,妈就放心了。”
段奕拿拳头压住嘴,咳嗽了两声,结果还是笑得肩膀跟着抖,好容易止住了,这才一本正经说:“妈,我真没看上哪家姑娘。实话跟您说了吧,其实我看上别人家儿子了。”
段老太太一怔,随即大怒,“你这臭小子,越大越没个正形儿,我跟你正经说事呢。我告诉你啊,别把美国那一套乱七八糟的带回来,别说你在外边待了十年,就算待上一百年你也是中国人!”
段奕还是在笑,心里却越来越凉,嘴上倒是还跟老妈逗着乐,“老妈你别这样啊,都什么年代了,图灵都平反了,咱不能歧视同性恋啊。”
他听着听筒里老妈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一会儿说着不管图什么的是谁咱都不歧视,一会儿说着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懂事,一会儿说着老美娱乐圈怎么这么乱啊,好好儿的孩子都被带坏了,一会儿说着谁谁介绍的姑娘好像也是娱乐圈唱歌的,如今是小有名气的明星了,不合适不合适改天去回了吧。
到后来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连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也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他是被敲门声给唤回神的,仍然懒洋洋躺在圈椅里,说了声“进来”。
进来的人是段臻。
穿的居然是Ikaros的风衣,也是段奕设计、然后在巴黎参展的其中一款。硬朗线条的裁剪,军队风的厚实肩章设计,非常适合段臻越来越往鬼畜发展的气质。
他看着满桌满地的烟头,微微皱了皱眉,打开换气扇,然后把所有窗户都打开。顿时冷空气和窗外喧嚣的汽车来往声一起涌了进来。
段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段家老大反而冷冷地雪上加霜,“恭喜你出柜失败。”
段奕想说“我他妈没出柜,开个玩笑而已”,终究觉得疲倦又空虚,于是再接再厉点了根烟,忍不住嘀咕了句,“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段臻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来,自觉地拿烟点上,“你来电话那会儿老妈正和你嫂子陪我试衣服,就身上这件。”
段奕这才觉得心情好点,抖抖烟灰,“眼光不错,挺适合你的。”
“家里一大堆。老妈不清楚哪些是你设计的,把一个系列全买了。”
段奕一愣,脱口而出:“我靠,土豪。”
“每季都买,没告诉你而已。你这一辞职,Ikaros可是少了个大主顾。”段臻叼着烟把风衣往沙发上随意一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老二。”
段奕没回话,读书少的段二爷居然想起了歌德一句名言:“世界上最大的悲剧并非来自正邪不两立的较量,而是来自于善良人们彼此之间的误解和伤害。”在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和云嘉树的立场对换,逝者已逝,举目无亲。就算孤独,总好过这样沉甸甸的压力。
段臻看着弟弟阴郁的脸色,把椅子拉近了一点,语重心长,“段奕,十一年了,玩够了,该回家了。”他见弟弟没开口,又继续说,“云嘉树那边,我会处理。那孩子长相性格都很讨人喜欢,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段奕听着大哥徐徐善诱,突然笑了起来,把烟头摁熄在办公桌上,将真皮烧出一个洞。他站了起来,看着段臻双眼,一字一句地说:“哥,谢谢,你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段臻似乎猜测到后面不会随他心意发展,皱了皱眉,“什么事?”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云嘉树。” 段奕说得很慢,却很认真,前所未有地冷静和认真,“我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 =||
、第三十四章
段二爷自认自己的真爱宣言高大上霸炫拽燃,仿佛一瞬间提高了N个档次似的,自己都快要被自己感动了。
他就忍不住带点挑衅和傲慢看着段臻。
后者却稳如泰山,手指间夹着的万宝路连烟灰都没半点抖动,静静燃烧着,腾起一股笔直的青烟。他只泰然自若地问了一句,“哦,是吗?”
段家老大屈指一弹,半截香烟就准确地落在烟灰缸里,在铺满缸底的咖啡渣上戳出一个浅浅的小坑来。他站了起来,隔着桌子抓住段奕的领带,一把抓得弟弟身体前倾,咣一下撞在桌沿上。
段臻冷笑着凑近,双眼锐利目光仿佛冰刀一样刺人,他沉声说:“你懂个屁。”
段奕的拳头攥紧又松开,反复忍了又忍,一把扯回自己的领带,一边慢腾腾整理,一边平复怒火,然后绕出办公桌,去衣帽架上取下风衣。这男人站在门口,高大而沉默,后背永远挺直得像行伍出身。
他将风衣穿好了,这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生气,也不想和你打架。没错,我一直不懂事,吊儿郎当,招猫逗狗。可是人总是会变的。”
他回头看了下段臻,突然又笑笑,“其实我老觉得你是嫉妒我,所以爷不跟你计较。”
他打开门就要离开,又被段臻突然喊住。
“段奕,做任何事之前,最好考虑清楚。两个男人想在一起,更需要理智和决心,不是一时的冲动和激情。”
段奕还是笑,转过身食指中指并起来,贴在额角往外一甩,做完这个美式味道十足的动作后,这才大步迈出办公室门。
段臻看着巧克力色实木门缓缓合上,挡住弟弟的背影。房间里浓烈的烟草味道随着冷风灌进来也渐渐驱散。
男人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掏出了手机,拨通某个号码。
“我没能看住他。”段臻低垂眼睑,声音既温柔又低沉,仿佛在对挚爱轻声细语,“很抱歉……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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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嘉树第一次发现,谈恋爱是种煎熬。
尤其当工作也是一片灾难现场的时候。
先是服装出了问题,接着欧小鹏被黄锦骂了几句,突然情绪崩溃,把化妆间间反锁起来不肯见人。
各种人轮番去劝也没有,气得黄锦准备撸袖子撬门。云嘉树按住黄锦的肩膀把他推开,接着抬起脚来就是一踹。
化妆间的门是老式的木门加锁,被这雷霆一脚轰地就踹开了,惊天动地地反弹在旁边墙壁上,震得石膏和水泥都跟着簌簌掉下几片。锁舌凄惨孤独地吊在门后边晃荡。
剧组成员一瞬间全部惊呆了,欧小鹏更是跟个小媳妇似的缩在椅子上,惊恐万状地回头看,脸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妆都花了。
云嘉树气定神闲得好像刚才他只是敲了敲邻居家的门一样,叫其他人都散开,就自个儿进了化妆间,又把门虚掩上,拉个凳子过来挡住。
黄锦的嘴半天合不拢,过了一会儿才回头跟剧务组的组长说:“记得去修门……”
剧务组组长也一脸呆滞,接着默默点了点头。
不怪大家反应过度,实在是暴力行为跟鬼畜总监差太远。大家已经习惯了云嘉树云淡风轻、指挥若定,贵族一样只动口不动手的气质,突然来这么一出,简直就是Price Charming变身成吉思汗的节奏,画风差太多了。
接着好几个人不由自主升起了同样遗憾:可惜刚才忘记拍下来……
云嘉树自然不知道其他人心里在吐槽,意大利小牛皮的靴子吸收冲力倒是极佳,不过那门也实在是质量太次,他才走了两步,就觉得完全没有任何后遗症留下。
说起来好像不比踹段奕更费力?
突然冒出的念头像只凭空钻出来的手狠狠把他心脏攥了一下,云嘉树突然觉得胸口又难受起来。
他便按照往常的习惯,深呼吸,把那些该死的念头统统驱逐出去。
欧小鹏如临大敌一样看他走近,结果半天没动静,自己反倒是泄气了,吸着鼻子,抽抽搭搭喊了一声:“云总监……”
可怜巴巴的声音跟小狗似的。
云嘉树这才拉了个钢管折叠椅过来,面对面和欧小鹏坐着,拿面巾纸给他擦脸。
欧小鹏乖乖让他擦,就差脑袋上配俩耷拉的狗耳朵。时不时还抽噎一声。
云嘉树用了半包抽纸才把他稀里糊涂的脸给收拾得勉强能看,又取了两瓶保温箱里温着的矿泉水。
欧小鹏又乖乖接住了,这才嗫嚅着说:“对不起,我实在太不专业了。”
云嘉树点头,“的确。”
欧小鹏:“……”
云嘉树又抬手揉揉他脑袋,“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专业一百倍。”
当头一棒外加会心一击啊。欧小鹏想死的心都有了,用力捏着矿泉水瓶子,眼看着快要捏爆。
他又听见云总监大人说:“不过,那时我已经有整整六年的经验。”
欧小鹏呆了一下,抬眼看着青年那张仿佛出自上帝精心雕琢的脸。
“一开始我比你挨的骂更多更惨,还有竞争对手冷嘲热讽。”
云嘉树想不到什么鼓励或者安慰的主意,干脆现身说法。欧小鹏听得也很专注。
那时候母亲正是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根本没办法工作。云嘉树不过十四岁,举目无亲,邻居们也都是穷人。别说高额的治疗费,连怎么活下去都成问题。
所以云嘉树那时,没有退路。被侮辱成黄皮狗没有前途也好,被嘲讽愚蠢没灵气,光有脸能看,只能张开腿挨操也好,他所能做的,就是咬牙坚持下去。
所以人总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和忍耐力。然后,就一定会遇到好事的。
比如,段奕。当然这一句云嘉树也只是在心里补充而已。
欧小鹏惭愧低头,说:“我真是太弱了,这点挫折算个毛啊。我可是要当大明星的男人!”他突然又站了起来,眼圈鼻头还红红的,却已经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谢谢你云总监!”
云嘉树稍微有些意外这些闲聊竟然起到了作用,仍然坐着,随手拍拍他屁股,“去洗把脸,让小张重新给你化妆。”
欧小鹏朝气蓬勃地嗯了一声,脚底下像装了弹簧似的连蹦带跳地跑出了出去,要先跟黄导认错。
云嘉树也站起来,摸了下口袋,发现把手机落在了房间里。反正段奕没电话,没短信,随身带着反而分心,干脆扔一旁。
他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就这么分开了两星期,最后一次听见段奕的声音,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开始想念段奕了,就连杨肃那件事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收敛了心神,跟着走出化妆间,朝拍摄现场走去。
才走到现场边上,云嘉树就听见几声惊叫和“小心!”的喊声,伴随沉重物体坠地的轰然巨响。
紧接着就是一片混乱。
段奕离开公司,虽然天黑了,路上还是塞车塞得要命。他懒洋洋地跟着车河缓慢前进,摸了半天蓝牙耳机才戴上,就跟赴死的囚犯一样,大义凛然地拨通了云嘉树的电话。
结果没人接。
段奕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自言自语起来,“臭小子长进了,居然敢不接我电话。”
他又继续打,如果开会或者工作,他应该会挂断而不是让手机一直震。这没人接是什么情况……
段奕又查一下定位,那小子还是待在基地里没乱跑啊。难道还在生气?
……这是必然的吧。
他想了想,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打过去给黄锦。
黄锦感激他帮忙牵线,又尊重他是投资商代表,就算是拍戏中也一定会让人接他电话。但这一次也出了意外,机器女声竟然响起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不能吧?段奕怒了,又接着重拨,这一次黄锦倒是接了,但听筒里嘈杂吵嚷,乱得不像话,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了?”
黄锦自然不希望让投资商知道负面消息,可又瞒不过,只好结结巴巴地说:“咳,出了点小事故,灯架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