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柱儿,叫的童子登时红了眼眶,忍了几忍,他终于抬手拥住身边之人,低低应了声“好。”
几日后,寻得一无人时机,高瑗递给徐柱一个小匣。打开匣盖,确见里面放着一柄尺余长的短刃,拿在手中掂掂,约有一斤重,徐柱目露惊喜之色。
高瑗微微一笑,“这是许久之前贵人所赐,并非名器,却也堪堪趁手。你人小力薄,现在用它正是妥帖。只是书房里从未见过兵书、剑技,如何习剑我亦不知,只得你慢慢摸索。”
徐柱拿着剑轻轻挥动两下,也露出一丝笑意,“无妨,武艺不外力大、迅猛,只要我多加习练,总会有所进益。”
看着徐柱难得的笑颜,高瑗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说道,“习剑之事,切不能让他人知晓。你我本为娈宠,做的是皮肉买卖,若是此事外泄,莫不得引来祸事。”
徐柱收起手中之剑,向高瑗深深一揖,“大兄放心,我自晓得。”
看着徐柱郑重表情,高瑗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发顶,转身离去。
、(6)离
拿到短剑后,徐柱几乎剑不离身,把全部心神都用在磨砺剑技上,每晚劈斩腾挪,勤练不缀,连夜间都抱着剑柄,持刃而睡。许是他天资所致,三个月后竟然把短剑使得似模似样,不由得大感欣喜。只是习剑本是自家秘密,无法跟他人倾诉,只有高瑗一人可以谈起,可每每提到此事,高瑗都神色淡然,辩不出喜怒,久而久之,徐柱也不愿惹他不快,只想同他坐在一处,听他闲谈笑语即可。
这夜,徐柱练功完毕,盘膝坐下正待休息,高瑗突然推开门,闯进他房中。徐柱已有三日未曾见过高瑗,确见他此刻面色惨白,浑身瑟瑟,连脚步都有些虚浮,连忙上前扶住他手臂。
“大兄,你可受了伤?”徐柱略带焦急问道。
高瑗也不作答,只是盯着徐柱,神情怪异,嘴唇轻颤,似有嗬嗬之音卡在喉骨,无法吐出。过得半晌,他终是一咬牙关,轻轻说到,“无妨,只是今日家主告诉我,几日后要把我送与他族叔……”
徐柱如遭雷击,大吃一惊,“可是家主都已四旬,他族叔……”
高瑗却似缓过神来,恢复往日笑颜,“年龄大才好,也许几年后就能放我出府从良。”
这一刻,徐柱却哑口无言,只觉胸中一股热意翻腾,似有万语千言不知如何言说,不由抓紧高瑗衣袖,面上已带犹疑之色。高瑗看了他半晌,突然问道,“我走后,你还要习剑吗?”
“那是自然。”徐柱毫不犹豫答道。
高瑗嘴唇一抖,“还是为了你娘亲?”
徐柱认真点头,续而又摇了摇头,“不但为娘亲,在这世间,没有钱财、没有身家,只能被人欺之辱之,然则出身却是命中注定,上天机缘。”说道此处,他突然恨恨一咬牙,像是想起什么,“唯有才智勇力,只属自己。我无苏秦之才,却有聂政之志。待剑技大成,必能斩断诸身枷锁,脱得自由!”
听得这番话,高瑗突然大袖一展,把徐柱拥在怀中,温热吐息在他耳畔轻抚,幽幽一叹,“好柱儿,锋锐易折,你却选了最艰难一道,我只望……只望……”
喃喃半晌,高瑗惨然一笑,缓缓推开徐柱,看他面上茫然之色,不觉露出微笑,伸手抚了抚他顶心。“我离府后,你切莫跟高材冲突。其他几人我都不担心,唯有你性子倔强,万难回头,只是想想……想想你娘亲……如何耻辱,如何折磨,不过都是外物,莫让它们扰你心神,乱你神志。如此,待你剑术有成后,才能脱身,寻你娘亲远去。你可记得?”
徐柱看高瑗说的仔细,不由也敛了心神,认真作答,“大兄,我记下了。只是你出府后……”
高瑗莞尔,“又有何处,比这高府更难?”
说罢,两人相视片刻,高瑗轻轻一叹,挥袖而去。
五日后,高瑗出府。
、(7)变
元寿二年
月光下,有一少年肃立在院中,面洁如玉,衣白似雪,手中一把尺余短刃幽光闪烁,渗出森森寒意。静立几个呼吸,他突然双目一睁,踏前一步,手中短刃如闪电般嗤的一声插入身前树中,入木三寸有余。少年露出些许喜色,收回短刃,确见刃锋崩出个米粒大小豁口,不禁皱了皱眉。得此剑已近三年,虽是精心保养,但剑本为凡品,实在扛不住日夜操练,隐有断损之象。少年凝神听了听院外喧闹之声,暗下决心,拿起一个小包揣在怀中,裹上一件杂役袍服,端上木盘向院外走去。
这少年正是徐柱。却说几年来,高家之主终于攀上豪门,依附于光禄大夫董恭门下,凭着媚上逢迎手段,去岁从县尉迁至县令,做起了崇高当家之主。作为邀宠之物,院内几位童子也走的七八,高琬被赠与本郡太守,双生子随了家主去往长安,不知进了哪家深宅,再加上病逝的高琳,如今西院早已改了一番面貌。
因这几年有着天子独宠董贤,四年官拜大司马之奇事,使得市井间男风大炽,多少良家子不惜自投高门,只为求个富贵荣华。与这些自投的童子相处,徐柱自是越发难耐,加之十岁起就添加的新“课业”,更是让他恨不得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升天。然则高瑗离府时那番话终是拉住了他的心神,让他暗自咬牙忍耐,直到近日自觉技有所成,又迫于年岁渐长,如若再不行动,恐是走不脱了。如今万事已定,他只需逃出府中,接过娘亲,自可和娘亲一起远避他乡,过起平安日子。
出得院外,只见满府张灯结彩,院门前都插着蒿草、艾叶,阵阵苍木清香飘在鼻翼,今日乃是重五*,高宅内自是满座宾朋,人流如梭。徐柱端着手中那盘角黍,埋头向下厨走去,只要过得下厨,到得后门,他便能脱身。
谁知刚走过两个院落,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高喝,“你是哪院的蠢货!取个角黍都能花上两刻!找死呢吗?!”
徐柱顿时一僵,握紧袖中短刃,慢慢转过身跪倒在地,“前院不喜这盘角黍,才让小人去下厨换过……”
“喝,哪家的如此挑三拣四,我这边都等到肚烂,他到挑剔!你随我来,他不要自有人要。”
徐柱犹豫的站起身来,他虽是化了些妆遮住真容,但是容色决计无法全掩,若是被人察觉,恐是再难走脱,若跟这人起了争执或转身逃跑,更是命在旦夕。他想了片刻,终是咬牙跟上,想要见机行事。正在这时,一个清亮声音拦住了他。
“狗材,哪家不要的东西你也敢往自家院里带!”
前面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徐柱则忍不住惊讶的抬起眼,确见发话之人是一位年轻郎君,身长七尺有余,发髻高束,头戴玉簪,着一件浅绿深衣,更显得腰肢纤细,眉目清俊,唯有一双杏目灵动有神。
那男子看也不看跪地求饶的下仆,径自走过徐柱身边,“我亲自去厨房看看,你来带路。”
徐柱一个激灵,快步引着男子往下厨走去。行的几步,就到了一处僻静场所,徐柱终于忍不住转身,正对上男子笑颜,他疾步走了过去,拉住男子袍袖,“大兄!”
高瑗莞尔一笑,“这幅打扮,我险些忍不认出你。”顿了顿,他又接到,“只是你这幅打扮……”
“我已准备妥当,今夜就要离开高府!”徐柱满脸喜色,开心道,“没想到会遇上你,大兄,与我同去吧,等我接过娘亲,我们一起离开崇高,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说着,他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这里有一些散碎银钱,足够我们买车,等安置妥当还可买个小院,大兄!”
谁知高瑗并无开心神色,只是淡淡的注视他片刻,终于开口道,“你还是想离开高府吗?哪怕衣食无忧,身有余钱,以后随侍贵人享尽荣宠,也迫不及待要走……”
徐柱一愣,自然应道,“我曾说过的啊,你莫不是忘了?”
“没忘。”高瑗露出一丝苦涩笑意,“我以为,总有一日,你会忘记。”
看着徐柱愕然神情,高瑗闭了闭双目,移开视线,慢慢说道,“两年前,就在我离府前夕,听闻你娘在怀孕时被赵屠推搡殴打,滑胎血崩而亡……”
哐当一声,木盘应声落地,几只角黍滚落脚边,徐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抖了片刻,方才憋出一句,“你骗我!”
“当年是。”高瑗轻轻摇头,“如今不是。”
一道热意终于忍耐不住,顺眼角滑落,徐柱只觉得满眼金星,口中腥咸,几年忍耐,几年期待,都做一场虚妄。他的牙咬的越来越紧,手攥的几乎滴血,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直到被拥入一个怀抱。那声音低低的说,“放下吧。莫要离开,莫要再把自己置身险境,你有大好容貌,有天资毅力,只要忍上几年,想要之物唾手可得,你只需退上一步……”
“杀母大仇,如何可退!”那声音从他怀中传来,闷闷作响,如同直出胸肺。一双手抓上了他的衣襟,死死攥住,“此仇不报,不堪人子!”
高瑗轻轻闭了闭眼,松开了双臂,只见少年目入烈火,喉腔哽咽,牙齿咯咯作响,被掩去姿容的脸上似乎泛着夺目光华,让人不能逼视。高瑗一滞,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少年额心。待唇角离去,他低低问道。
“你能否杀死那赵屠?”
“我能!”
“你能否护住自己?”
“……理当能。”
“那么,我送你出府。”
听得这一声,徐柱惊愕抬起头来,只见高瑗露出惯常笑颜,“两年前我不敢告诉你实情,怕你妄送性命。如今,我信你能。”
徐柱登时又泛出几滴泪花,紧紧抓住了高瑗的衣袖,“大兄,随我一起出府吧!我还有银钱,等为娘亲报仇后,我们共走他乡……”
“呵呵。”高瑗轻笑摇头,“我还有几年就可出府,到时娶妻生子不亦乐乎,才不跟你亡命天涯。”
徐柱顿时一僵,觉得心底一阵大痛。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却被高瑗重新牵起,拉在掌心,五指相扣。
“如此一别,我兄弟二人恐无再见之日……”他伸出手,抚了抚徐柱发顶,“为兄愿你能报得大仇,远走高飞,再也不坠樊笼。”
“大兄……”
“好了。”高瑗一笑,伸手拭去徐柱脸上泪痕,“快跟我来,时间已是不早,切勿多生事端。”
抹了把脸,徐柱重新低头,紧跟在高瑗身后向府门走去,眼中只剩身前一抹浅绿影影绰绰,过得一刻,终于来到大门前,高瑗一挥袍袖,向徐柱喝道,“什么都能忘记,养你这废物有何用处!还不速速回家取来!”
徐柱唯唯诺诺一躬身,径直向门外走去,出得门去,又行了片刻,他转身回望,却见那抹绿色身影已经远去,高墙大院,层层相掩,再也不见。
一片乌云遮住了漫天星月,街道两边光华灿烂,街道正中却越发漆黑。徐柱在一片黑暗中定了定神,疾步向城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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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查了半天也没确定端午在汉代怎么俗称,光写五月五一点也不高端哇于是奏这么写啦,角黍自然奏是粽子。
、(8)杀
从高府走到城东只需五里,然四年未曾离府,幼时又甚少入城,在一片无月暗夜中,徐柱还是失了方向,短短几里路,直到四更才摸到赵屠院前。徐柱挽起衣襟,纵身一跃,翻上了墙头。确见院内一片黑暗,无灯无火,只余屠宰动物的腥臊之气,他仔细查看片刻,跳进院内,然而院里空无一人,卧房紧锁,灶上熄火也两日有余,显是家主出门在外,略一犹豫,徐柱矮身钻进柴房,缩在一堆干枯茅草中,闭目养神,静待仇人到来。
谁知这一等,就是整整一日。眼见日上三竿,又月上枝头,徐柱一动不动窝在柴房,不眠不休,只待赵屠现身。在心底,他已然明悟,此时早就过了最佳的逃亡时机,城门上恐已贴满自己的画像,县令家中逃奴,守城兵卒必不放过,出城已是无望。但是徐柱却无悔意,父母早丧,亲友别离,如今自己孤身一人,泼得命去又有何惜?他只需要再等待片刻,等待那搏命一击。
又过得几刻钟,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徐柱顿时打起精神,拿出怀中短刃,握在手中。片刻后大门就被打开,进来的却并非一人。
一个身高七尺的髯须大汉翁声喊道,“不过是个小儿,老叔也太过小心。”
另一个白面无须的男人则喝到,“你懂个屁!那小儿娘老子不是嫁过你吗,家主说那小儿八成会来找他娘亲。”
大汉哈哈一笑,“那婆娘都死了几载,个黄口孺子,亲娘长的啥样都忘了吧。”
又一个猥琐声音插入,“嘿!给你个领赏机会你还嫌弃。抓到那小子可有二缗钱能拿,还说只要活口就行,那小子据说一副标致模样,咱们若能抓到,先尝上一尝也无不可嘛。”
“你还别说。”无须男淫|笑一声,“原来那婆娘长得也硬是要得,估计这小儿更不会差。赵哥你说呢?”
大汉一拍大腿,“那婆娘艹起来甚是爽利,就是太不耐艹,可惜了老叔的一番好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