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策站在越野车的顶端,叼着一根烟迎风招展。
梁上君想不通这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居高临下,站的位置也相当诡异。而且他抽烟就抽烟吧,他还抽得特别慢,一根烟能叼上将近七分钟,跟自然燃烧消耗的时间差不多了。
纪策叼着烟说:“一连七连全体都有!脱掉上衣!”
尽管心有疑惑,士兵们还是立即执行命令。纪策看七连的兵只脱了外套,怒道:“扭捏个屁啊!给我脱光!”
大家又把汗衫脱掉,立刻都站好了,等着他进一步的指示。
谁知道接下来他就没声了,盘腿坐在车顶上,眯着眼看着下面这些兵,就像在看一窝蝼蚁。
梁上君扫视了一眼,明白了,这是典型的耐高温训练。脱光上衣是在烈日下暴晒,这项训练是每一个特种部队队员必须经历的训练,经过耐高温训练的队员背上都要脱几层皮。
他抬头看了看好整以暇的纪策,那人面无表情,也不清楚他的目光在什么范围漂移,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动了,他马上就能发现。
“七连第六排左四,扣一分!”
“一连第九排右五,扣三分!”……
他面向着那些兵,冲着梁上君那边勾勾手,梁上君暗自翻了个白眼,小跑到车下。纪策继续勾手,他一个腾身跃上车顶,动作流畅专业,上半身□的肌肉带着新鲜的汗水味道,每一块都蕴藏着恰到好处的力气。由于他颇有帅哥风范,惹得纪策都忍不住瞟他,然后回头逮着几个斜眼睛偷瞟的,统统扣分。
“什么事?”梁上君问他。
“没事。”纪策丢掉烟头,扔给他一件外套,“套上吧,你不用练这个了。”
梁上君点头,他确实不用练,他以前在新疆不知道脱了几层皮了,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皮厚。他看着下头凄惨的兵们问道:“几个小时?”
纪策瞄了下表,慢悠悠地说:“四个。”
梁上君沉默。四个小时……四个小时以后,这边海水会退潮,会有大片的沙砾滩曝露出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为自己的兵捏一把汗。
时间过得很慢,渐渐地纪策也逮不着扣分的人了。
梁上君知道此刻那些兵们的感受。钢盔上的温度烫得要命,就像刚从火里面拿出来的一样,整个人就像放在烤炉里面。他们会觉得头晕,心悸,眼黑,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双眼迷糊,四肢被烤干了似地不能移动。很快他们的身上连汗都没有了,渴到极致,但是没有命令不能喝水。
毕竟是自己的兵,梁上君有点心疼,偏过头不去看他们,问纪策:“有烟吗?”
换来纪策那种看白痴的眼神:“我怎么可能有烟?”
梁上君用看二逼的眼神回看过去:“你刚刚还在抽。”
“我一天只抽一根烟,身上当然也只带一根烟,怎么可能有多余的。”
“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由你。”纪策撇了撇嘴角,笑说。
那时候梁上君真的不信,他坚定地认为是纪策太抠门,在耍他,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真相。知道以后,他把这个事刻在了心里,当做一个烟枪的悲哀,还有一个军人的荣耀。
到了点,纪策一声“休息”七连那边瘫倒一片,有几个还想跳到海里冲个凉,被梁上君飞身一脚踹回去,低骂道:“想扣分啊,都给我坐在原地,喝水!”
后勤给每个人的水壶灌上了水,可恶的是还全是开水,烫得让人抓心挠肝。
这时候纪策又喊了一声:“集合!立正!”
刷刷刷地士兵们又站起来,有的嫌水烫的兵一脸苦相,这休息跟没休息一个样,他们一口水都没来及喝。从此他们下定决心,以后不管什么水,就算是岩浆也要先喝上两口再说。
纪策喊:“脱!”
七连的兵又懵了:都半裸了还脱,脱什么啊!这纪教官是不是变态啊……
梁上君抚额哀叹:完了,被他猜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他们是人。但是,我从不把他们当人。”
第五章
见一连的人统统脱得只剩一条大裤衩,七连的人也只好照做,这么一下倒是凉快许多,海风一阵阵吹过来,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在开沙滩派对,当然,要有几个比基尼美女就更好了。
梁上君甩开身上的外套,自己也脱掉裤子,往七连第一排一站,坚决跟自己的兵在一起。
纪策看着他,摇头叹气,这梁上君真的太心软了,表面上跟他们恶言恶语,实际上护短得不行,生怕他们受什么委屈。他踱到梁上君跟前,漆黑的眼里深不见底,说道:“七连第一排左一,出列示范!”
梁上君愣了下,怎么地,拿他开刀?这纪策是不是太小瞧他了?
“三点方向三百米处发现敌人火力点,负重匍匐前进!”
梁上君将背囊用一条绳子给捆起来放在身上,爬在全是带角的石子的沙砾滩上,速度奇快,而且途中不停地变化着姿势,四肢完全没有任保防护措施,可是他总能巧妙地避开锋利的石尖,灵活得像一条游蛇。
纪策看着他精干的身体越过三百米线,按下手中的秒表:“一分十四秒。”他嘴角忍不住地上翘,满意,他太满意了,这副身体的顽强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示意梁上君套上衣服,然后对着一七连命令:“这就是我要的效果。以一分十四秒为基本成绩,超过一秒俯卧撑100个,所有人,三点方向三百米处发现敌人火力点,负重匍匐前进!”
所有人都泪奔了。日啊,这能行么?这种沙砾滩涂,肚子和四肢上不血肉模糊才怪。兵们偷偷盯着看梁上君露在外面的皮肤,发现人家的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正宗的皮糙肉厚。
大家不由对梁上君投去敬畏又愤怒的眼神,敬他是强人,无论什么训练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怒他没事裸爬那么快干嘛,害得他们每个人少不了要做几百甚至上千的俯卧撑。
傍晚涨潮的时候,训练结束了,纪策骂着这些“不中用的老弱病残”,宣布今日露营。不算那些还在沙砾上磕着俯卧撑的可怜娃子,基本上七连全部“阵亡”,趴在沙滩上踢都踢不醒。
医疗队只管厥过去的,不管“还活着的”,梁上君只能一个一个地把自己的兵翻过身体查看,确定他们没有受到严重的伤。看见几个兵的肚子和胳膊上皮开肉绽的伤口,他问医疗队要了些酒精和纱布,小心地清除掉伤口里的细沙,给他们用酒精好好消毒,然后缠好。
兵们疼得唧唧歪歪,可还是不醒,真的累得不行了。
夜晚的营地很安静,哨兵轮流换岗,端着个03式突击步枪,修长的枪身上还挂着榴弹发射器,并且还装了个夜视上去,活脱脱地可以将M16比下去。这就是“财大气粗”的伽蓝的作风。
可怜的瘦猴做梦梦见纪策,生生被吓醒,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从军大衣里面钻出来,一时间只听见缓慢的海浪的声响。再仔细听,他听见小声的对话。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营地的海岸边缘,那里站了两个人,一个瘦高瘦高的那是他的连长,另一个把手揣在裤袋里,一副懒散的模样,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也仍然挺拔,那是把他吓醒的纪策。
他们在说什么?瘦猴想。
他不知道怎么地,看着那两个人,看着看着就不想睡了,就好像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力量,可以让人振奋。
他像一条蠕虫一样挪动几下,离他们更近一些。他看见梁连长皱着的眉头,看见纪王八漆黑的眼睛。
“小朋友嘛,不受点伤怎么长大,你给他们包扎,难道让他们永远都必须依赖你吗?可能吗?天真的梁连长。”纪王八说。
“他们的锤炼还不够,必须要慢慢来,你不能这样逼他们。要是他们伤口发炎了,又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真的有可能出人命。”梁连长反驳。
“有什么关系,我们手上都有死亡名额。”纪王八说得面不改色。
“纪策你怎么能这样!他们是人!人命关天,你自己也说了,他们是战士,不是死士,何必要这样!”梁连长说得义愤填膺。
“他们是人。但是,我从不把他们当人。”纪王八扫视了一眼满营地的士兵,慢慢地说,“他们只有经历过战场并且还活下来,在我眼里才能算是个人。”
梁上君道:“那对不住了纪连长,我跟你无法沟通,我也没上过真正的战场,我也不是人。”
纪策笑了出来,盯着他的眼睛略带戏谑,还有一些瘦猴看不懂的东西,像是一种散发着血腥味的贪婪:“你是。我闻得到,你杀过人,很多人。”
梁上君不说话了,瘦猴的心里却是一阵翻腾,为那句“不是人”,为那句“杀过人”。他忽然觉得自己跟那两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忽然有些明白今天这样的训练都是为了什么。
他还听见纪策说:战争是个二进制的算术。是1,你就活下来,你是全部;是0,你就一无所有,你什么都不是。
我的一连,他们什么都愿意做,无论多艰难的训练都能熬过来,并且他们都是自愿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自愿吗?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战场上,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上上之才,都是可以把自己的命托付给他们的汉子,他们深信不疑。
这种信任,对别人,对自己,都是一种力量,至高无上……
瘦猴再也没有睡着。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跑过来跑过去的0和1,还有梁连长盛满星光的眼。
后来梁连睡在他旁边不远处,他感觉得到那人在熟睡的时候细细的呼吸,感觉得到他喃喃时空气里微小的震动。
他唤的是:班长。
还有:纪人渣。
这样的训练持续了一周。
从第二周开始,纪策安排了现代信息战的理论课学习,原因是这几日白天天气太好了,又没大太阳,又没下大雨,不适合出去训练。
天好则休,天坏则练。这是纪策制定的伽蓝潜规则。众人巨囧。
纪策粗略地了解了下梁上君的知识能力,他嘴上不说,心里头啧啧称奇。真是不得不佩服这小子,几乎是全能型人才。本来就是个信息专业大学生,再加上多年的实战锤炼,根本没什么能难得住他。
出于好奇加无聊,纪策问了他一句:“梁上君,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害怕?”
梁上君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收拾好桌上的接线,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当然有。”他随手指点了几下旁边的人,然后回头,“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样嚣张的话让纪策很不爽,于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纪策都在默默探索那个能让梁上君害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成为他的业余爱好之一。可是当他真正知晓的那一天,他后悔了。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这几天的天气和纪策一样变态。白天云彩多多的,风也不大,凉爽的很,到了晚上就跟发了疯似的,闪电、大雨,噼里啪啦地狂飙。
理所当然地,纪策兴奋了。
紧急集合!夜间拉练!
众人叫苦不迭,白天被一堆信息、代码、暗号搞得头晕脑胀,晚上还不得闲,要越野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阴暗潮湿的角落,然后才可以睡觉,在倾盆大雨中和树桩子们缠绵。
梁上君带队爬山,30公斤的负重被雨打湿之后更加要人命,不时地有人滑下山坡,摔得七零八落,像个泥猴子似地。梁上君把他们捞上来,揣着他们的屁股把他们送上山。
一排排长尤禹最近脾气收敛了许多,再也不敢对梁上君横眉竖目了。关于纪教官和梁连长究竟谁更疼他们,他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有不服气的事儿。
尤禹见纪策在前面的一连发威,就蹭啊蹭地蹭到自家梁连身边:“报告!”
梁上君又替他瞄了眼纪策那边,确定他不会在意这里的情况之后,低声说了句:“准奏。”
尤禹说:“为什么我们七连非要跟着一连夜行20公里越野?别的连队都在睡大觉,纪策凭什么剥夺我们的休息时间?”
梁上君脑子里有一大堆的大道理可以说服他,可他就是不想说,他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纪教官排外,他恨我们七连。”尤禹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梁上君笑了:“你太高估自己了尤禹。我们七连,还不值得他恨。”
尤禹有点怒了:“什么叫不值得?梁连你难道也觉得七连不中用吗?这是你的连队,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
梁上君不理他的自尊大爆发,只冷冷地回一句:“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有资格在他的面前说话吗?”
尤禹没有搭腔,他在很认真地想。
梁上君替他回答:“等我们干掉一连。”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七连的士兵振奋了,一个个嘴边上都挂着阴险的笑,斗志昂扬。尤禹的大眼睛立刻雪亮雪亮地,他握拳道:“干掉一连!”
梁上君没有来得及捂上他的嘴。
纪策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在了尤禹的身后,阴测测地说了句:“意图消灭战友,叛变罪,扣十分。”
尤禹一听自己十分没了,急得跳脚,知道不能跟纪策顶嘴,只能弱弱地问一句:“报告,有没有加分机会?”
纪策笑得灿烂:“有。今天晚上你加练20公里,我就把十分还给你。”
他说完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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