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我刚才已细问过查干,万没想到他竟是曾经用命保护过你的人,他对我说了你的遭遇。我——”豪格突然哽住,说不下去,漆黑中,无悔也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我恨我自己没用,当初你忽然失踪,我瞒着父汗到处找你,却一无所获。战事紧迫,我暗地里派人去找,而自己却只能放下你的事,上战场。八年,我几乎绝望!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在战场上,那么也好,也许就能看到你了。无悔,你怪我吗?在你最难过时,不在你身边。”豪格抬手捂住眼睛,颤声道:“一想到你受的苦,我心疼啊。”
“豪格
,你听我说,”无悔拉下豪格的手,道:“受苦是过去的事了,何况那是意外,与你无关。我近日时常在心中庆幸,虽经历千回百转,我们还能有相见这一日,又有什么能比此事更让人高兴?我们都活得好好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上战场时是勇冠三军的猛将,心意坚强如铁,可偏偏一下了战场,就变得如此!我不要你这样折磨自己,只盼你记住我刚才的话——珍重自己,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放弃自己。你究竟能否答应我?”
豪格渐渐平静下来,默默回味了一遍无悔的话,点头道:“我答应你,否则便是辜负了你。无悔,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无悔对上豪格带着落寞的目光,回想起了那个梦里绝望自弃的豪格,心中疼痛,她双手握上豪格的手,在黑暗中对他微笑。即使此刻她也茫然,却仍要这样笑得从容自信……
☆、五十七 归嫁
天聪八年十月十六日,才三更天,无悔便被请起来,送嫁来的蒙古本家嫂子们充当“送亲太太”,为她按蒙古礼仪梳妆更衣。门外,专程从科尔沁跟来的贺勒莫日沁(祝词家)又在一首接一首,不知疲倦得唱着。歌调时而略带愁绪,时而又欢快乐观,仿佛是表达娘家母亲对女儿出嫁既不舍又高兴的心情。
“按咱们蒙人的规矩,是要新郎亲自来迎娶的,可按女真人的规矩,却是新娘的喜轿走到半路,再由新郎迎娶,然而那也是对待正房大福晋的礼遇,当初也只有哲哲大福晋享受了此等待遇,今日格格怕是要直接进了宫才能见到汗王呢!”汗宫里派来的迎亲嬷嬷对无悔解释道。
“知道了。”无悔半夜被叫起来,此时还困着,对这些礼节,她根本不在意,也从不想这些象征着身份城位的待遇有什么重要。
“哎!”高娃心中轻叹了口气,她听了嬷嬷这样说,倒比无悔还上心,一想到无悔进了那宫门只是侧福晋,等着她的就有好几个比她先进宫的福晋,嫁过去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无悔幸福与否全系在大汗一人身上,只看他宠不宠她。若宠她,那宫里的日子还好过些,若不宠她,那里便与牢狱没有区别了。
四更天时,还是黑蒙蒙的光景,无悔在众嫂子的注视下遮上盖头,按规矩新娘双脚不得沾地,要由兄弟抱上轿,俗称“抱轿”,此时吴克善脸色郑重的走过来,先对无悔安慰得笑了笑,示意她不必紧张,然后弯下腰将无悔抱起,送进轿子。上轿后,送亲太太陪着,吴克善骑马在一旁跟随,在贺勒莫日沁高声吟唱的“送亲歌”歌声中,前往汗王宫。
无悔坐在轿中想,从这里到汗王宫有一段路,轿子行进得又慢,是不是能打个盹呢?头发紧紧抿在后脑,勒得头疼,饰物太多,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真恨不得把这些金银珠翠劳什子全摘了。
此时天还是黑的,轿内也一片黑,无悔困意渐浓,渐渐有些迷糊了。自打成为海兰珠,决心归嫁后,她便把自己舍了出去,所以此时并没什么担心、紧张或不甘的情绪,反而打定主意随遇而安,倒是从容无比。既然是自己的决定,就没什么可后悔的。
无悔的意识渐渐朦胧——她竟在出嫁路中的轿子里打起了盹儿。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迷迷糊糊间,无悔仿佛感觉到轿外送亲队里发出一阵压抑着的骚动,片刻后,又感觉好像有个人对着她“噗嗤”笑了一声,紧接着便又重归安静。
等到无悔被高娃一脸惶恐得叫醒时,睡意犹浓,她微掀开盖头,问:“到了?这么快呀。”
“格格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睡着呢!”高娃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话,但她眼中却分明透出十分喜悦的光芒,“格格不知道,刚才在轿子行到一半路程时,大汗竟然亲自来迎娶你了!长生天啊,我们所有人都呆了,都是又惊又喜呢!”
“什么?半路上?那不是对嫡妻才有的待遇吗?哎,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呢?也不叫醒我。”无悔并没太在意,只是稍稍有些吃惊,随后还有些埋怨皇太极的这种出其不意。她倒完全不把这种礼仪与规格放在心上。
“大汗掀起轿帘见你睡着了,只轻轻笑了一声,便示意众人不得喧哗,他骑着马走在轿前,一直到这宫门前。按规矩大汗要在宫门内等着,你要在门外‘圈性子’。”
“好了,这些个礼节我事先都知道的,杀杀我这个新娘的锐气嘛!”无悔无可奈何得笑道。
她们说这些话时,送亲的队伍都跟在后面,宫里派来的萨满也在一边念经。吴克善走上来满面欣慰之色,笑道:“妹妹命中注定是贵人啊,这样的荣宠真是求也求不来的。还没进门,大汗就用行动把你的名位定了。今后在这宫里,妹妹怕是尊荣无限啊!好,好,这我就放下心中一块石头了,大汗这样宠你,用心良苦啊!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在这里,你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唯独不能缺少大汗的宠爱。”
盏茶时间之后,送亲太太上前叫门三声,宫门立刻开了,走出几位穿戴得喜气洋洋的“迎亲太太”,每人手中均是左手拿金、右手拿银。
迎亲太太向轿中的无悔问安,双手敬上美酒,送亲太太接过酒,向东、西、南、洒酒敬神,又接过茶水,向车轮撒茶水洗尘。
无悔一直在轿中未露面,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萨满颂经的声音。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出宫门开启处,里边有多少人肃立着,皇太极又在哪里。
片刻后,无悔坐在轿中听到贺勒莫日沁高声唱起了喜歌,接着便听到脚下轿底发出“嗖、嗖、嗖”三声。——“三箭已射,赶走‘黑煞神’,喜事吉祥!”赞礼大拿(司仪)高声赞道。无悔知道这是按习俗,新郎向轿子射了三箭。为了保证不伤到她,皇太极应该是朝轿底射的。
这时,轿帘掀开,只听一位迎亲太太恭敬得说道:“请新娘换上婆家的‘踩堂鞋’,下轿过火避
邪了。”此时,贺勒莫日沁已立刻唱起了“拜火”歌。
无悔遮着盖头,只能低头看到地面,行动十分不便,在送亲太太和迎亲太太的搀扶下,下了轿,顺着导路的大红喜毡一步步走入宫内。前方不远,长长的喜毡正中,放着一个燃烧着的火盆,无悔在搀扶下小心跨过火盆,旁边的赞礼大拿高声道:“跨过火盆,红红火火,趋吉避凶!”
这时,无悔从盖头底下看到,一双穿着明黄色靴子的脚出现在眼前,不用说,只能是皇太极了。迎亲、送亲太太退后,皇太极轻轻携起无悔的手,暗暗握紧,无悔被他带着,踩着喜毡一路走,只听皇太极轻声在她耳侧道:“现在已过了崇政殿,正向北首的翔凤楼走,登楼的台阶很高,慢慢的小心脚下。”
无悔轻轻点头,皇太极步子迈得并不大,一步步体贴配合着无悔的速度。登上翔凤楼,穿过楼底层的通道,楼后便是后宫了。
无悔刚刚站定喘了口气,便听大拿赞道:“请新人跪拜北斗——长白山下,女真发祥,祖先保佑,子孙绵长!”
皇太极握着无悔的手,在贺勒莫日沁“拜天”歌的歌声中,带着她在摆着神位和供品的天地桌前跪下,向北三叩首。无悔只是机械得跟着做,这些礼仪她早已被送亲太太灌输了好几遍了。
“请萨满法师为新人‘撇盏’!”
萨满走上来,单腿跪在桌前,天地桌上供着猪肘一方、酒三盅、尖刀一把,萨满一面念经,一面用尖刀把肉割成一片片抛向空中,同时端起酒盅,把酒泼到地上。大拿高声赞道:“上苍保佑,新婚夫妇,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无悔只觉皇太极的手在微微出汗,似乎很在意这种仪式。无悔总被握着,有点难受,不禁想把手往外稍抽抽,可刚一动,皇太极立刻紧紧握住,丁点儿不让她抽出。
完成‘撇盏’仪式后,一对亲人终于可以走进屋内了,门坎处放着一副马鞍。“一块檀香木,雕成御马鞍,新人迈过去,步步报平安。”大拿赞道。
迎亲太太忙上前,要搀扶无悔,但皇太极却示意不必,亲手托着无悔胳膊,微微用力,让她稳稳跨过马鞍。
“请亲娘坐帐。坐帐坐福!神仙眷侣入洞房,五方撒帐盛阴阳!”
无悔坐在铺好被褥的炕上,稍稍松了口气。这时只听大拿又赞道:“吉时到,请新郎掀盖头。”
早有人双手敬
上一个托盘,盘内呈放着一根十分精致的马鞭。皇太极取过马鞭,走到无悔面前,低头轻声对无悔道:“天增岁月,转眼你我相识十三年;千山万水,上苍不负我八年苦寻;心之所系,此生唯对你情有独钟。”语毕,轻轻用马鞭挑起了无悔的红盖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我生日;虽然这几天确实很忙;但还是要赶着在这一天发一章上来;就算是为自己庆生吧。
看文的亲们;祝我生日快乐吧!
________又老了一岁的作者 b( ̄▽ ̄)d
☆、五十八 洞房
“若是按女真祖上的规矩,这坐帐是当真要坐一晚上的。新娘子不能吃不能喝,直挺着坐一晚上,这样才能坐住福气。只是如今,情形已不同往年,诸多老规矩都减免了,不然,你可有苦头吃了。”夜深人静,洞房只剩下皇太极与无悔,皇太极边把身上的外袍脱了,边笑着和正对着镜子往下摘头饰的无悔说。
无悔正坐在红木镂花梳妆台前,忙着对付头上的一堆枝枝牵扯的东西,只在嘴里“嗯”了一声回应皇太极。皇太极并不介意,反而含笑走过去,先是脉脉凝视了片刻的镜中人,然后才宠溺得笑道:“我的海兰珠,看看你,这样笨,只能我来帮你了。”他先是细心帮无悔一件件摘下饰物,拆散头发,让如云如瀑的乌发垂下来,又拿起梳子为她把头发细细梳理平顺。皇太极的手指在无悔柔软的发丝间轻轻滑过,留连在那千丝万缕间不肯离开。
无悔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从镜中看身后满面温柔的皇太极,只是低垂眼帘一动不动。
皇太极倒是愈发笑得柔和,执起无悔的手,道:“刚才你一直蒙着盖头,后来又忙着喝交杯酒吃子孙饽饽,此刻闲下来了,不想好好看看咱俩的洞房么?此处是我亲自选定的,就在哲哲所住正宫的东侧,赶明儿,你出去一看就知道了,位置是极好的。”在皇太极心目中,只有他的海兰珠有资格住在这个位置。
无悔听皇术极如此说,也不能表现出毫无兴趣的样子驳了他的面子和心意,只得装出一点好奇的样子起身打量起洞房来。洞房里红烛高照,映得满室红光,目光所到之处,到处是火红喜庆的“囍”字。这间洞房十分宽大,沿着南、西、北三面墙都是女真人特有的“万”字炕,几乎占去了房间一多半位置,坑面极宽,上面摆着炕桌,靠墙角处还有精致华丽的橱箱,南坑便是刚才无悔“坐帐”的地方。房中摆设的物品并不繁杂,但可以看出,每一件都很贵重精致,就连那些或大或小,看似毫不起眼的烛台,也是十分精细美丽。有素雅得青花缠枝莲纹烛台,也有铜制镂空鸳鸯烛台,满屋里烛台不下十个,但质地与式样竟是没有完全重样儿的。以小见大,单是从几座小小烛台,便不难看出这间屋子经过了怎样的精心布置。
“你看这些摆设可还合心意?还想添什么,只管告诉我。”
无悔环视满屋的贵重摆设,有几件尤其显眼——富丽的填漆戗金云龙纹立柜,精细的黑漆嵌螺钿龙戏珠纹香几,还有那几上的银鎏金敞口莲花三足炉,炉中冉冉散出瑞脑幽香。“样样都很好,不必添了,已经很够了。”她低声回道。
“知道你的性情,喜(。。…提供下载)欢简简单单的,不爱繁杂奢侈
,只是此乃新房,自然要华丽些,方显出你身份不同于他人。这里只是我们的内室,外面堂屋书房等处另有不同,也十分精致。”
他说到这儿,无悔忽然想到一事,回头看着皇太极问:“大汗今日亲自去迎娶奴婢了?”
皇太极点点头,拉着无悔的手坐到炕上,炕桌上摆满各式饽饽,素的晕的,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