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小贩终于松口,但林耀身上没带那多现金,人也不认支票,只好收拾收拾同他一路去取钱,钱货两讫又一路送他回潘家园,那小贩还附赠了林耀一本佛经,说是同这珠子一同收来的,时时吟诵能让人平心静气。
林耀难得耐烦蹲在房里念颂几日,竟然莫名安心不少,其实也是他自己平静下来有想开,总归事已至此,即便世界如何荒谬,即便家人不再,这里还有他的爱人,焦躁不过徒惹郑少荣为他担心伤神,因而又恢复了平日模样安心做导游,但多少沉稳了些。当京城被走马观花逛得差不多的时候,什刹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弄好了,他们总算可以搬出去。
新宅子门前胡同挺宽,车能直接开进去,早先林耀就同他们说好要做个隐蔽车库,施工队照着整体的风格给开了个小门,院子里头移来些草木花卉,硬装整个都是仿古风格,暗红的门窗新上了漆,至于软装,两人跑了几趟潘家园弄来些老家具摆设布置上,很有那么些前朝朱门模样。
住惯都市,偶尔感受感受帝都老风情,郑少荣还是很喜欢的,刘大爷听说他们住进去了,带来只小鹩哥算是乔迁之礼,郑少荣算是彻底过上了遗老遗少的生活,给它起了个小妖怪的名字,整天教它说话,偶尔会提着鸟笼子和来串门的刘老在门前树下学下棋。
隔壁院子里有个票友,每日天刚亮就在院子里吊嗓子,幸好两人都起得早,不算打扰,林耀京戏听得太多,没了什么感觉,郑少荣倒是觉得挺新奇,经常跑隔壁去看,学了满口京片子回来。票友难得见个香港艺人喜欢国粹,真是有什么教什么,家里有着全套行头,又是个喜旦角的,有一日兴致起来,给郑少荣扮上妆,穿上戏服,教了几个身段手势,让他走一段,弄完出来自己反给吓一跳,直说他扮相是少有的清秀出彩。
郑少荣给夸高兴了,走完一段兴致还没尽,衣服行头也不还,直接跑回隔壁家里,就在院子里给躺椅上逗鸟的林耀演一段,林耀看得呆愣愣都说不出话来,唱功暂且不说,毕竟郑少荣只是初学,从老一辈男旦走后,天朝基本上没几个学旦角的,让男人演旦角那是封建余孽,他小时候看的旦角不是老的都是女的,他单知道郑少荣扮戏好看,前世也在电影里头看过了,可他不知道真人扮出来在眼前会有这么大的冲击力,走戏的时候那小眼神,步伐,手法,真是说不出的风流。。。
他身边那只林耀怎么教都不搭理的小鹩哥从看见郑少荣起就一直在笼子里头飞舞蹦跶,等郑少荣唱完走到他身前的时候,煽动着翅膀就想往他肩上飞,可惜被笼子给挡住,急的不住扑腾,嘴里不断重复着方才学来的唱词“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何聊生。。”
林耀敲敲笼子,训斥小妖怪“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教点吉祥的总学不会!”
“大王~大王~”鹩哥在林耀伸进笼子的手指上啄了一嘴巴,飞到笼子另一角去继续卖弄“大王意气尽!”
“真是出息,和只鸟较劲。。”郑少荣用道具剑敲了林耀背部一下,拿起旁边小桌上的茶壶倒杯凉茶喝了,取下小妖怪的笼子,扔进去两颗鸟粮“同我合作过的李姐从香港打电话来,她有部小说讲戏曲行的事,让天朝某导演看中了改编成剧本,邀我做主角,只是还没找着投资。”
“什么剧本?”林耀拿起郑少荣刚放下的剑,抽出来挥两下,挽了个剑花,可别是他想的那部。
“她在电话里说的含糊,那编剧现在就在帝都,明日会送剧本来。”郑少荣边说着边入内室拿出相机丢林耀身上,走到暗红色雕花窗前拿起剑摆了个姿势“上回在苏州有拍过,这回也给我拍张。”
林耀看看日头,从屋里拿出张白纸充做反光板,换了个角度摁下了快门。
32
32、人生在世如春梦 。。。
第二日才九点,那编剧就敲门来了,名字挺有趣,叫芦苇,见着郑少荣也不怯场,递上剧本就乘着两人看剧本的空当在院里溜达,不时赞叹两声。
郑少荣坐在院里石桌旁粗浅翻了翻,把剧本放到一边,他终于知道为何李碧花不肯在电话里同他详说,只说是戏曲行里的故事,实在是题材太过敏感,没有看到剧本前,若是直言是同志剧,他怕是会回绝。但不得不说李碧花同他合作日久,对于他的性子有些把握,刚才稍翻所见的一些片段,极为精妙,一时间竟让他有些犹豫,两指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
“您坐”林耀倒茶招呼还在到处逛的芦苇坐下,从见到芦苇开始,他就确定了剧本是记忆中的那部无疑,郑少荣不认识他,林耀可认识,霸王别姬剧本作为北影的教材之一,前世芦苇还曾给他们这些导演系的学生们讲过课,从私人角度来说,林耀是不赞成郑少荣接这部戏的,毕竟于当前的世俗观念是一大挑战,可林耀知道自己的弱点,他不适合拍文艺片,郑少荣天生带有的忧郁清贵气质偏生又最为适合文艺片的主角,且《霸王别姬》是郑少荣曾有的代表作之一,所以到底如何取舍,只能听从郑少荣自己的意见。
林耀与芦苇坐那聊天,天南海北的胡侃一通,茶泡过了三道,芦苇正吃惊于林耀对天朝的认识程度时,郑少荣忽然站起身来应了芦苇“这戏我接!”他又推推林耀“有人愿意出资投拍。”
芦苇得了演员与投资方的好消息,乐颠颠跑回去通知导演CKG,林耀等他走远才好开口问郑少荣“荣哥真要拍?以现下天朝的风气,于你前程怕是会有影响。。。”
“经过年初那许多事,所谓舆论我早不放在心上,你也不要顾虑太多,大不了继续回美国做寓公。”郑少荣不是不知道影响,然而这一切都在塑造全新的经典角色,追求艺术上更多的可能性与挑战前被击退了“拍了它,或许会后悔一时,若是不拍它,我有预感会后悔一世。”
郑少荣心意已决,林耀只好无条件支持,借着他揣摩剧本的时间调集资金与设备给剧组,他怕演员抱团欺生,决定身兼制片人好就近照顾,拍摄地点就选在北影场一条街,那里有现成的民初场景不必如南京一般现造,两人也能每日赶回家里休息。
到十月份一切就绪,大戏开拍那日,片场不光有主创人员,还聚集了一批帝都的京剧名人,他们消息灵通,知道CKG要拍这部片子,不满他放着正经从小学戏的演员不用,反挑了个香港人来演陈蝶衣,所以特意赶来看郑少荣与CKG的笑话。
演电影与扮戏不一样,并非戏唱的好就能比郑少荣更适合这角色,林耀想让这些戏曲界大拿明白这点,特意找CKG要更改排戏次序,给他们个下马威,可惜导演CKG说了不算,原来片场实际做主人却是他父亲,天朝老一辈知名导演陈怀凯,林耀只能又去找他商量,让把陈蝶衣给日本人唱贵妃醉酒那场戏给挪到前头来,幸好原本这场戏就打算第二日拍摄,舞台一早就布置好了,暖色调的剧场里缀满膏药旗,大家只需要挪个地方,添点布景就够,各位京剧大拿为了能就近看到郑少荣的表现,都站在台下充当了一回群众演员。只苦了化妆师带着助手到处跑给群演们化妆。
郑少荣在后台扮好妆出来,气质立马就不一样,整个人行走坐立都拿出了这些日子苦学来的种种身段仪态,那边布置灯光与群演迟迟不妥帖,林耀知道郑少荣全身挂着几十斤重的行头,偷偷跑到坐着等开拍的郑少荣跟前给他托住凤冠,才发现他连坐姿都改变了,平日都是大大咧咧的纯爷们坐姿,这回却像是真个贵妇一般,合拢双腿端正坐着。
“我说让你别接这部戏”林耀心疼狠了,不停给郑少荣按揉肩膀“何至于连休息的时候都这么认真,放松才会轻松些。”
郑少荣怕散了面上的粉色,没有太多表情,正色回了林耀一句“在片场的我不是我,只是陈蝶衣”
他本来声线是低沉一类,这回为贴近角色刻意压柔了声线,几乎让林耀以为坐在眼前的不是同他日日相处的郑少荣,而是真正的前朝名角。林耀还待多说什么,那边总算布置好,还没来得及出口郑少荣就起身到镜头前走位去了。
场上灯光大开,郑少荣所在的区位整体都是暖色调子,衬得漫天膏药旗与大东亚共荣的白色横幅格外醒目,同段小楼恩断义绝的陈蝶衣不能再唱霸王别姬,独身一人只好唱贵妃醉酒,某个现世名家扮作丑角高力士跪在台下敬酒,郑少荣需得舞着扇子唱【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饮下酒摆出贵妃醉后娇憨之态来。
贵妃醉酒是梅派经典段子,郑少荣看过剧本寻老师刻意狠练了好一段时间,将寻常人需要三五月才能学好的身法只花半月就学得似模似样,虽然唱腔受先天条件限制还有不足,眼波流转间扮相却极为出彩,林耀觉得比他看过的旧片里还要好上许多。
尤其是醉后转圈袖舞那段,他挥着水袖不住在台上转圈,舞台灯光骤然熄灭,只余一道追光灯影打在郑少荣身上,而后又骤然明亮,天空忽然飘下凌乱散落的传单纸片,映照着他的疯狂旋转与倒地特写,将贵妃不得唐明皇,与陈蝶衣不得段小楼的决绝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是因为些配角的小失误,惹得他不得不NG好几次,林耀干看着都替郑少荣眼晕,颇为后悔自己的换戏举动,难为他竟然坚持下来。
好容易导演喊卡,剩下镜头都是配角的事,林耀顾不得旁人眼光,一个箭步冲上台背起还闭眼躺在地上的郑少荣,送他到自己布躺椅上半躺下,为他摩挲眉心缓解眩晕。
郑少荣近五分钟才找着平衡感,推开林耀手指,起身带着虚浮脚步往监视器那边看自己方才表现。那些名家们也围在那头重看郑少荣的片段,不住低声讨论,见得郑少荣踉踉跄跄过来,竟像摩西分开红海般自发让出个空间来给他,早先看好戏与轻视的情绪似乎已消失不见,带了些赞叹在里头。
当日回去,郑少荣身子不太舒服,半夜呕吐了几次,林耀不敢离开,就睡在他身边为之端盆倒水,服侍整夜不曾合眼,隔日郑少荣还拖着不爽利的身子去片场拍下场戏,林耀怎样都拉不住,近半个月摧折下来,体重暴瘦了好几斤,林耀再也看不过眼,以制片人身份强制性要求他休息三日。
这三日里,郑少荣睡得昏天暗地好补足元气,林耀则每日都会打国际长途到香港向梅姨学煲爱心靓汤想好好给他补补,虽然最后的成品在郑少荣看来算不上完美,可林耀的心意他还是有真实感受到。
最后一日林耀照惯例煲汤给躺在院里树下小息的郑少荣喝,端汤走到近前的时候才发现刚才还在逗小妖怪说话的郑少荣已经睡过去,几缕发丝滑落越显清瘦的颊边,分外疲劳憔悴。林耀不忍心惊醒他,把汤盅放到石桌上,就这么静静坐在郑少荣身边看他睡颜,不知不觉自己也伏在桌上睡着。。。
等林耀醒来已是日暮西沉,郑少荣睡得极熟还未睁眼,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身子无意识的在轻抖,一层薄汗覆于他额头,将那些发丝粘附眉间,虽然十月间气温不低,林耀还是怕他着凉,从室内拿出条薄毯想盖在微微起伏的胸腹上,摊子刚一沾身,郑少荣的睫毛微微颤动,黑瞳睁开来。
刚睡醒还未恢复意识的郑少荣眨巴眨巴眼睛,焦距对准面前还保持盖毯姿势,半边身子几乎与他平行的林耀身上“我中途有醒过一次,见你也在石桌上睡着,什么时候起的?”
“也就刚才,荣哥饿不饿?厨房里还炖有一锅,趁热喝。”林耀帮他拢拢毯子,回身收拾已凉透的汤碗回厨又端出一盅“看你睡得不安稳,是做了恶梦?。”
郑少荣半坐起身子接过,给林耀盯着一口口喝下才有空回答“醒来细节记不太清,大概最近剧本看太多,好像漫天都是红色,远远看见有人穿着戏服拿支剑在那转啊转啊,我想过去看看,结果那支剑朝着这边飞过来,我退一步莫名踏空摔下崖。。。。。也就醒了。”
林耀觉得这梦暗合了许多东西挺不祥瑞,却不好明说,自觉自己能够再世为人,总是带点好运,在郑少荣诧异的眼神中扑上去啃了好几口“那是陈蝶衣戏灵不散呢,我给您加持个咒印,包准百邪不侵。”
“走走走。。。”郑少荣皱着眉头把他拍远些,自顾起身回房补眠去,明天还得拍戏,没空和他浑闹。
郑少荣一走,林耀面上嬉笑的表情骤然收敛,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抬手敲敲鸟笼“一切都会改变,对不对,小妖怪?”
鹩哥偏着小脑袋看看林耀,在横驾上蹦跶几下昂起脖子冒出听多了郑少荣练习,仅会的的两句人话“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人生在世如春梦,梦。。喳喳。。。梦”
“梦你的头!”扁毛畜生不合时宜的话惹恼了林耀,他坏心眼的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