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句“你可知道”到底是知道什么。云初偷偷拿眼角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又恼有憋着说不出的样子,不由得十分同情,昔年的阴影也散了大半,不自觉的竟是笑了。
“先生你?”林向南睁大了眼睛,十分不敢相信,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来来回回走了许多圈,终于平复下来正要转过身与云初说这两年的事情,却是一下撞在了香炉上,镀金的同治香炉发出一阵阵闷声回响,他的脑门上多了两把香灰,连巨大的香炉都震了震,没想到林向南的脑袋如此结实,竟然只是一片红印,不知是烫的还是撞的。
二人被这突如其来一声闷响阵傻了眼,林向南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有好多话要跟先生说。”笑够了,他才沉下声来,眼睛直直的看着云初,生怕把她看漏了,“练兵完了,晚上睡不着,就来这跟先生说说话。明明对着玉做的先生说个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今日,我怎么就……怎么就说不出……”说着堂堂男儿,竟是止不住泪流满面。
云初别开眼睛,不去看他,心中亦是唏嘘不已。
于她而言,林向南不仅是麻烦,还是疼痛。左肩那几乎断臂的伤是她对他永远的阴影。本以为会怕他一辈子,今日却是猛然察觉,一切都不过是以为罢了。
今日偶遇,竟是有种重见故人的安心。
第59章 十九
上潭的百姓听闻云初是新来的监军,一边骂康泰这个将军残忍暴力,一边嘱咐云初要小心,顺便给上潭冤死的百姓出一口恶气。站在她身后替她牵马的林向南眉间川子挤的深深的,一副欲言又止,憋的难受的样子。
云初一一答谢,认真的听着,试图挤出人群,上马而去,可百姓的热情总是那么的不可捉摸,不管她向哪个方向去,总有一拥而上的人挡了她的去路。云初看了眼身后被挤出去很远的林向南,认清了他不可能开路的事实之后,努力抬起脚尖,扬了扬脖子试图呼吸两口新鲜空气。眉眼刚刚越过人群,不远处一袭黑衣猛然重击胸口。以为是一是花了眼,再仔细看去,果然是花了眼,前方哪里还有那抹身影。
云初垂了垂眼,轻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忽而右手被人拉住,温暖而有力,惊吓之后竟是出奇的平静。她依旧是垂着眼,也不去看到底是谁趁乱拉了她的手。
“云姑娘好镇定。”若无奕轻笑一声,拉住她手腕的大手又紧了两分。
云初假意听着身旁的邀请,什么去他家吃个饭一类一类的,一边向若无奕的方向靠了靠。若无奕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听话,或者说,这丫头向来看起来温顺,实际上倔的很,第一次见到她真心实意的主动凑过来,他心情不禁好了几分。
“能出去么?”云初终于靠在了若无奕胸口,声音低低的问道。
“哦?出去?”若无奕看着这稀疏平常的人群,也不算什么难事,不过看来眼前这人倒是颇为苦恼。
“也对,你也不能在这暴露了。”云初见他不答,替他做了判断。这个判断显然低估了若无奕的能力,他轻笑一声,云初只觉脚下腾空,整个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身后的他,待到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客栈。
“放我下来。”云初故作镇定道。
若无奕轻声笑了笑:“你确定?”
云初狐疑的点了点头,心中略有不安。若无奕也不勉强,小心将她放在地上,刚刚落地就觉得脚下一软,险些顺着楼梯滚下去。又一次,他一把拉住了她。
忽而一瞬间,两人都想到了那日上潭城中,一场大水,一双为伸出的手。
云初站定,试图甩开那段回忆,挣开他的手。谁知若无奕抓的又紧了一分,不容她逃避。只听他云淡风轻却不容置疑的说道:“我虽不喜(。。…提供下载)欢紫云山庄交在你手上,却也从未想过让你死。那日我没能救你,今后断然不会。”
云初一怔,埋在他胸前看不见表情,半晌才摇了摇头道:“何必呢。”她跟他这场纠葛,当真轮不到他自责。其实细细想下来,似乎每一次都是云初出卖他在前,当然是云初太没杀伤力,太不具有威胁,所以人家八王爷连讨回来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次次相救。不管他为了什么救她,总之他是不欠她的。
“云先生。”客栈之下,一声疾呼,看到云初被困在一黑衣人怀里,林向南牵着马儿冲着二楼杀气腾腾而来,“放开他!”
若无奕勾了勾唇角,轻声一笑,抵在他怀里的云初直觉感到不对,赶忙推开他安抚道:“别动手,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林向南正被小二拦住,要他拴马。
若无奕只是低头不语,看着她。
云初别开目光,沉声道:“他是我带的护卫。”
“真的?”林向南把缰绳扔给店小二,大步向客栈二楼走来,刚刚走到楼梯处,若无奕似是无意撇下的目光让他起了杀意,暗暗抚上刀柄,却是停在楼梯下不再上前,盯着他。
“你不能杀他。”云初低声劝诫。
“不能?”若无奕低笑看着她,温热的鼻息晕染了二人呼吸的空气。
云初叹了口气:“你别杀他。”为何男人的自尊心要如此的强,“不能”就是命令,他就是不没想杀估计也会顺手宰了林向南,可一个“别”字,就带着撒娇请求的意味了……云初微微抬起眼看着他,这人意外的孩子气。原来是吃软不吃硬,看来对付他就是要学着撒娇了。
若无奕倒是没她想的这么多,只是拉着她的手腕向天字客房走去。
“干什么?”云初挥了挥手让林向南稍安勿躁楼下等着,心中却也是有了几分害怕,实在搞不懂他要做什么。
“帮我救个人。”若无奕不由分说,推开了房门。
云初使劲甩开他的手,站在门口就是不进去:“帮?”
若无奕看她一脸沉得住气,大不了拖死你的表情,更是觉得十分有趣,他倒是十分想磨一磨她高傲倔强的性子,可一想到屋里的人,却也只能让着她道:“请云姑娘出手相助,他日姑娘有所需我定尽力而为。”
何来有所需?云初心下一震,只求他走的远远的,别再出现在她面前,赶忙道:“你于帝京康家救我一命,离江渡水我眼盲时又不计前嫌相救,是我欠你的。”说着抬起头,直视他好看的眉眼,“庆祥殿内我救你一次,算是抵了一命,今日我再为你救一人,你我就两清了。”
若无奕清澈的眸子似是回想到了什么,仿若那日画舫上,净到无波的湖面,那年那时,分离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你我两清。正当云初失神的时候,若无奕忽而一笑,弯弯的嘴角似是勾起的一轮明月,一个“好”字,犹如一颗石子,沉入江心,他的声音荡起了层层涟漪。
床上的女子面色潮红,但看四肢都有轻微浮肿,起色大十有八九是药物的作用。这姑娘的样子有几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为何眼熟,云初走到床边,还没有把脉,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内伤?”云初问。
“被人下了软筋散,救人的时候没找到解药,用内力逼出了药力。伤了筋脉。”若无奕走进屋子,反手关上门。
“你干的?”云初反问。
若无奕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不是。那日我在庆祥殿找皇帝带回的丹药,救人的是轩枫。”
云初垂下眼,心下大约明白了人是在哪里救出来的,这大概就是东方澈第二日示好兼警告的原因。
“你没见到他?”若无奕见她面无表情,继而问道,“说来礼部不是该负责接待一下不夜城的城主。”
“前日大火,皇上念我受惊,第二日的宴席我并未参与,所以也没见到传说中的夜帝。”云初刻意把夜帝两个字加重。
若无奕走上前,看着床上那一袭红衣却是精神不振,关切道:“何时能好?”
云初仰起头,四目相对,耳边不时传来小二迎客的声音,半晌她才回道:“东方澈用药霸道却未伤她根基,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与他为难?”
“哦?”若无奕轻笑一声,好看的眉眼挑了挑,“霸道?”
云初避开他的反问,换了个说法道:“你应当知道,各为其主,在其位自然要谋其事。”
他渐渐俯下身,替床上的人儿(。kanshuba。org)看书吧好被角,侧脸似是无意的贴在云初耳边:“我何时说要让他偿命?”
云初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心知跟这种人咬文嚼字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也就放弃了那套“我也没说你会去杀他,你这不是早有打算,才会这样反问的么?”而是直接列出事实道:“曾经康泰负了武舞,你见了他就要杀他。你明知道武舞不会让康泰死,可伤害了你身边的人,对方也就没了活的意义,不是么?”
若无奕轻声一笑,从她身旁站起,一双眼睛却是毫无笑意:“没想到云姑娘如此了解我。”
“彼此彼此。”云初掀开被子,开始脱女子的衣衫,检查是否有隐藏的伤口。
若无奕微微一怔,却是不再多言,站的远了些,背过身去。
其实云初这么尽心尽力,悉心查看也不全是碍于若无奕的强大压力。她只是更想知道,东方澈是怎么严刑逼供的。要是自己哪一日也要去大狱里走一圈,也好提前做做准备。想到这里,她对这女子坚持的分外仔细。
夕阳西下,楼下等着的林向南已经和了四壶茶水,期间云初让他去隔壁药方抓过一次药,本以为可以走了,结果她进了屋子又让他在楼下喝了两壶茶。直到他的副将来上潭城寻他,云初才从二楼的客房走了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少了往日清冷漠然的感觉,反倒是让人我见犹怜,林向南避开了眸子,硬声道:“天已经黑了,先生快些跟我回去吧,也好让众将士放心。”
微凉的夜风吹醒了云初昏昏迷迷的神智,刚刚照顾好那女子,心里想到去了大营定然是各种麻烦,虽然设想了千万种可能的情况,但总有些不定的因素让人忧心,比如至今没有奉诏而归的太子。比如军中无主帅如何对抗外敌,又如何跟皇上说明。她是有自己的主意,只是恐怕难以如愿。想着想着只觉累的烦躁,也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林向南实在按耐不住来敲门。
云初看着黑的强壮的林向南,心中忽而一松,总之还有一件事是好的,那就是他们二人冰释前嫌。深秋的风冷的钻人心房,云初拢了拢衣衫,背后忽然盖上了一件带着龙延香的暖袍,头低了低,垂着眼任由身后的人给她系好。
“你,留下来照顾她……么?”最后一个问的助词淹没在小二的迎客声中,林向南看了眼给云初披大氅的若无奕,命令道:“既然云先生让你在这里照看,你就先留下吧,事情处理妥当了,记得回大营。”
云初扶住大氅的手抖了抖,心想林向南当真是瞎了眼,说他是侍卫就真是侍卫么,没看见他穿的锦衣都是足金绣线,寸寸富贵么?不过林向南却是也真看不出来,在他眼里,大约所有的黑色衣料都是做夜行衣的量产黑布,便宜耐用。
云初转过神,微微仰起头,任由他将大氅给她裹好:“夜深了,小心受寒。”
云初点了点头,生怕自己说了什么再深深的刺激一把这位贵的不能再贵的王爷,想了半天,觉得有句话还可以说:“我明日再来。”
若无奕只是笑了笑,将她推向了林向南。
今夜注定繁忙,诊脉的时候她就察觉了,那姑娘现在底子弱,虽然是不易察觉,但显然是被下了毒,毒性不强,只是增了湿气,加上地牢湿气浊气本来就重,这姑娘体内湿气排不出去,也是徒劳。要是开伤身的方子救了,也会落下病根。但是她又不想因为一个若无奕和东方澈又嫌隙。
思来想去,人已经到了大营。
云初第一次觉得,到大营的路,如此如此如此的短。
月光之下,东方澈月白色的衣衫迎风扬起,笑起来浅浅的酒窝似是要勾入心魂,他合了扇子,伸出头,拉她下马:“阿初,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第60章 二十
风刮的衣衫呼呼作响,连夜里寒草都几欲摇断了腰。云初任由东方澈遣散了林向南和他的副将,将她挡在了大营之外。上前一步,进了大营,就是不得不打的仗,而站在在一步的边缘上,云初第一次,那么的不安,想要逃。
“阿初,相位不是那么好得的。”东方澈笑了笑,目光却是落在她的大氅上。林向南可以不识货,可帝京纨绔第一的东方澈却是十分识货,浅笑的眸子含了杀意,“还是说,通敌卖国简单的多呢。”
云初心下一寒,揪着大氅攥在手心,半晌才平静道:“我确实见了他。”
东方澈冷笑。
“也见到了从东方家地牢里带出来的人。”云初直视他道,“解药呢?”
“想不到你们二人关系如此之好,好到本公子要怀疑,当初是不是你们故意演了一出戏,将夜帝交给本公子了。”东方澈的笑越是好看,他的心情就越是差的不言而喻。
云初深知他认定的事情多说无益,也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因为他,而跟你有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