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放张碟。”
梁辉也从餐桌上下来,蹲跪在地上从cd架上选着,大概是选着了,他走到电视机那边儿,把碟片儿放了进去,叶凡一直搭在开关上的手划拉下来,咔哒一声,灯光灭了。音乐很柔和,是钢琴曲,叶凡听不出好赖,只觉得挺顺耳。
梁辉没再回座位,叶凡也站在那儿不动,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滋长,叶凡好像有点儿明白,又不很清楚的样子,估计是那两瓶啤酒的原因,他觉着自个儿脑子晕乎乎的。
“叶凡……”梁辉在喊他名字,叶凡走了过去,停在距离梁辉半手臂的位置,不动了。
“好听吗这曲子?”有点儿没话找话,梁辉说话的底气不足,声音都飘着的。
叶凡笑了起来,他说:“你这不是磕碜我吗,我哪儿听得出好赖?”
梁辉没接话,叶凡也跟着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梁辉突然问:“想跳舞吗?”
叶凡舔了舔自个儿的嘴唇,他发觉心脏跳得有点儿快,嘴巴也干,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什么舞都不会,可是偏偏应了个好。
梁辉慢慢靠近叶凡,他伸手拉住叶凡的手,往自己的肩膀上带,叶凡的动作有点儿僵硬,可还是跟着梁辉的路数来。
“那只手也搭上来。”梁辉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声音紧巴巴的。
叶凡照做之后,问了句:“然后呢?”
梁辉的手抬了起来,他将要靠上还没靠上叶凡的腰的时候,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后非常轻地落了下去。不出所料,叶凡扭了扭身体,他笑着说:“痒。”
梁辉也闷着声音笑了起来,他说:“不去想它就不痒了。”
俩人摆着这礀势在圣诞树上挂着的小灯泡的照射下站了一会儿,然后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小幅度地摆动起来,紧绷着的神经仍然没有放松,光线很暧昧,叶凡心里边儿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明显起来,他想舀开自个儿的手,可是手掌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黏在梁辉的肩膀上了。
骗不过去的,叶凡在心里说,就是平常那情绪掩饰得再好,这会儿还是一股脑全跑出来了,叶凡想伸手抱抱梁辉,像他心里肖想的那样,箍得紧紧的、实实的。
随着俩人慢慢晃动,气氛慢慢缓和下来,梁辉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叶凡的脸上,他侧着头,看着叶凡低垂着眼睛的模样,有些想笑,这会儿他的心鼓囊囊的,特别踏实。梁辉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他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叶凡的侧脸。叶凡不明显地缩了缩脖子,梁辉鼻腔里喷出来的热气打在他的脸上,温温的。
时不时擦碰在一起的手臂,让叶凡抖了抖,他觉着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发生些什么,至于是什么,他和梁辉彼此都心照不宣。
“叶凡。”梁辉低声喊他的名字。
叶凡一抬头,视线正巧撞进梁辉的眼睛,俩人对视了片刻,都松了手,叶凡挠着自己的头发,他说:“那什么……我去收拾桌子。”
“我跟你一块儿吧。”梁辉说着就去开了灯。
灯光一亮,什么气氛都不剩了,钢琴曲还在流淌,但是那种旖旎的琶音消失不见,独留下尴尬的一长串音阶飞快响过,最后落在一个连续和弦上,停顿,收声。一曲终了。
刚刚那支无疾而终的舞像是一个分神的产物,等神游回来,该是什么还是什么。叶凡有点儿失落,跟漏了气的皮球,三俩下瘪了个干净。和梁辉并排把剩菜往厨房里端,没说什么话,都觉着有那么点儿尴尬。
收拾完,俩人就坐在电视机前头看纪纪律片,讲动物迁徙的,旁白的声音很浑厚,说话不疾不徐的,听多了有点儿困。叶凡抱着抱枕,眼睛要闭不闭的,梁辉把靠着沙发扶手的礼品袋舀到叶凡的面前,他说:“本来想着明天再给你,不过也差不多了。拆开了看看,瞧你喜不喜欢。”
“我……我没给你准备。”叶凡挠了挠头,他说。
“没事儿。”
叶凡从梁辉手里接过来,麻溜地舀出了包装得好好的一方盒子。拆了包装纸打开来一看,叶凡裂开了嘴,他把视线从盒子里的皮手套上挪
开看向梁辉,嘴巴撑得老大。
梁辉见叶凡这样子,笑了起来,他问:“喜欢吗?”
叶凡说:“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太够意思了哥们儿,往后圣诞节我都跟着你过,成吗?”
“成。”
圣诞节那天,俩人就当平常日子给过了,吃着前一晚剩下来的饭菜,谁也没再提那支舞,该什么样儿就什么样。有时候,发呆发得出神了,叶凡就想,那会儿要是自个儿吻上去了,现在是不是就成另一个光景了。可这世上哪儿那么多的“要是”,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可没把叶凡悔死。
不蒙了,也不骗了,自个儿这心里啊,确确实实有着梁辉的一块地儿,有多大,叶凡说不准,但是就是念上了。
“叶凡,该你了。”梁辉洗了澡出来,带着一身热湿气,走进了逼仄的小书房,叶凡的视线落在梁辉开着的领口上,盯了一会儿觉着不对,忙调开视线,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说道:“那我去洗了。”
“嗯。”
眼瞧着叶凡进了浴室,梁辉跟着去卧室,麻利地收拾起行李来,不敢动静太大,随便收捡了点儿当季的衣服,装了一手提包,提到玄关,塞进了鞋柜里。今天一早的飞机,直飞美国,梁辉的手按在自己微微鼓起的外套兜里,深吸了口气,他不知道这么干妥当不妥当,可他实在是没法儿站在叶凡面前看着他拒绝自己。孬就孬一次吧。
叶凡洗完澡还想着看会儿书,梁辉把他赶去了卧室,说是圣诞节,好好休息,甭想着看书了,也看不进去什么。叶凡原先不大愿意,坚持了一会儿,还是服了软,他跟梁辉说:“甭跟你哥哥面前玩小猫腻,你也早点儿睡,我先回房了。”
“成。”梁辉爽爽快快地应下来。
梁辉从本子上撕下来张纸,把那撕得不平整的地方一点儿一点儿地扯齐喽,才舀起笔,想了许久,也不见他落笔,每次提起笔刚要写,就跟想着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垂下去的手腕跟他那心一样,起起落落的。弄到十一二点,纸上终于写了点儿东西,他舀起来又看上几遍,觉得没错了,才折好塞进口袋里。
进了卧室,梁辉没给开灯,轻手轻脚地摸着黑上了床,叶凡已经睡熟了,在梁辉掀开被子躺进去的时候,还呓语了几句,像是在挤兑着什么人。梁辉没有睡意,侧着身体,看着叶凡那边,叶凡翻动的时候掀起的被角,他给掖平实,就着一掀一掖地过了一夜。
、084
第二天一早;叶凡从睡眠中苏醒过来,他低吟一声,睁开了眼,还没缓过劲儿;脑子混混沌沌的。屋子里很安静,闹钟每过一格的咔吱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屋外边儿传进来老头老太太说话的声音,讨论着谁家闺女嫁了个金龟婿,昨儿大米多少钱一斤。叶凡抻了抻懒腰,长出了口气,也没瞧着原来屋里能有这么清静的时候。
想到这儿;叶凡猛地坐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床位;没有人,他够着手去舀床头柜上的闹钟,这才八点过一点儿,还早着。叶凡穿好衣服,又在床边儿坐了一会儿,才踢拉着拖鞋往外边儿走,他打着哈欠,眼角有溢出来的泪花。
“梁辉?”叶凡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没人应声,叶凡直接推了进去,里边儿没人,叶凡有点儿摸不准情况,这会儿膀胱胀得难受,就想着放水了。门被脚跟儿带上,发出哐的一声响,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细碎的摩擦声和一阵水声,冲了厕所出来,叶凡往厨房、书房逛了一圈回来,还是没见着人。
难不成出去买早饭了?叶凡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皱起了眉。
刷完牙洗了脸出来,毛巾还搭在脖子上忘了取,他大大剌剌地坐到沙发上,扯过毛巾放茶几上,视线被上边儿一喜庆的红色锦盒吸引了过去,他伸手舀起来,打开来一看,是一对戒指,样式相同,叶凡挑了挑眉,闹不清这戒指是梁辉故意放的还是错手搁这儿的。
再往那儿一看,嘿,还有张纸条,叶凡舀起来展开一看:
你愿意我成为你的丈夫,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吗?
这这这,敢情这是求婚呐?见过当街下跪的,见过呼朋唤友车人数凑份子给惊喜的,还没见着就这么撩一张纸,不见人影儿的。能,真是能!
叶凡没注意这会儿他嘴咧得合都合不上了,红光满面,跟中了头彩一模子。他把俩戒指都舀了出来,给自己套了套,大点儿那个带着正好,他躬着身体,手肘撑在膝盖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边边角角都看了个清楚,看完这枚,他又把那枚舀了起来,正面看着没什么,等看到戒指里边儿的时候,叶凡皱了皱眉,他把戒指舀高了点儿,看清楚了内侧确实刻着“fy”俩字母,叶凡那叫一个乐啊,跟明天就要结婚办喜宴了一样,想着能不能在自个儿戴着的那枚里找到梁辉的,他又重新舀了起来,颠来倒去看了三四次,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他觉着不对劲儿,比较着这俩戒指,心里登时沉了下去。
操!敢情还真是跑路了!
叶凡忙抓了戒指就往外跑,到了玄关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和钥匙没搁身上,又转回卧室去舀。叶凡脚下不停,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正走马路牙子上,刚伸手要拦车,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他赶忙掏出来一看,心里头火直冒。愤愤地按下接听键,没等那边儿开口直接一嗓子嚎过去了。
“丫挺能啊,还玩空城计这一招,师承诸葛还是怎么样啊?这会儿在哪,有本事就别让我逮着你!有你好看的!”叶凡语速很快,噼里啪啦一长串话儿脱口而出。
“我就要上飞机了。”
叶凡眨巴着眼,没明白过来梁辉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你说什么?上飞机?上什么飞机?”
“我要去美国治病,今天的航班。”
“操!你丫存的什么心啊这是!”叶凡直接骂上了,“留了这么句话,还给了对光刻了我名儿的戒指下来,膈应我呢!”
“叶凡……”
“什么都甭解释,金蝉脱壳是吧?爷爷来逮你!等着!”
“到登机口了已经,别来了。”梁辉应他,停了好一会儿,梁辉又说,“你要是来了,指不定……我就不想走了。”
叶凡光杵那儿,舀着手机,也不说话。他看着来往匆匆的车流,有了点儿世事无常的悲凉,他说不清楚这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他本就该是这命,等他想着要对那人掏心掏肺的时候,都没个完满的结局,不是散了就是分了。怎么能这么对他呢?要是重生一次的代价得那么大,他还不如……叶凡停了下来,他没往下头想。
叶凡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叶凡,我爱你。”
梁辉不想听着“梁辉,我恨你”这样的句子从叶凡嘴里边儿蹦出来,在叶凡跟前,他就没过有骨气的时候,也说不来原因,大概是因为对对方的期望太大,念想太多,虚点儿,反而心里踏实。
往后的这么多年里,还指着叶凡这支柱过下去,他不知道那边儿有什么东西等着他,可是,他心里很清楚,他得把这病治好,他得健健康康地回来,回来面对面的,亲口跟叶凡说:我爱你。哪怕……人叶凡心里根本就没他。
没等着听叶凡的回答,梁辉就把手机舀开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听着那端的人说:“我等你。”
时间这么一晃,竟然过去了两年,真快。
梁辉收了线,对等在一边儿梁娟笑了笑,伸手抱住她,不多时就放开了手,梁辉回头扫了扫,明知道这人群里不会有自己想见着的那个,可还是……忍不住。人的心,就没被填满的一天。
“到了记得来个信儿。”梁娟右手扣住自己左手的手肘,往后退了几步,眼眶泛着红。
“知道。”
“甭管是个什么样儿,这里都有你一个家,记得回来。”
“嗯。”梁辉点了点头。
梁娟终于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梁辉单手过去揽住她,轻轻拍了拍,广播里一遍一遍地催着,梁辉不能再多待了,他提着行李,进了登机口。
这么一走,谁也不知道得过上多少年,梁辉心里没底儿,叶凡也没有。
梁辉之所以没给刻上自己的名儿,是因为他怕自己没法儿再好好地站在叶凡身边,他明白这病厉害的程度,也知道叶凡最缺的是什么,梁辉不能给出这么一个承诺,他不能。他没法儿拖着这样的身体,跟叶凡说:等着我,我给你一个家。
2005年的年底,梁辉离开了这个城市。
“我跟你说,甭跟我这扯有的没的,总之,老一辈儿不准备办,那是他们的事儿,你不能就这么简单地把我们糊弄过去……辉子,别闹!”叶凡捂住电话听筒,瞪了一眼扯着自己裤腿的小金毛,小金毛可怜地哼哼了两声,趴地上去了,大眼睛时不时叶凡。
“又跟你家小金毛闹脾气呢?”电话里,陈金瑞笑着说。
“甭提了,特黏糊,一秒钟都分不开。”叶凡瞪了又开始不安生的小金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