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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池里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叶凡一转身正对上倚门框边儿瞪了双眼照着猛瞅的梁辉，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怎么了？”
“头一回知道你这么贤妻良母，要早知道……”梁辉噤了声，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嘴唇，露出一个掩饰的微笑来，“赶紧着吧，一会儿真要晚了。”
“嗯。”叶凡便摘围裙边应着。
梁辉刚带上门，叶凡兜里的手机就响了，响了好久不见接，梁辉明白过来，多半是盛霆钧打来的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盛霆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最清楚，心眼儿不坏，做事儿也挺果断，当断则断，绝对不藕断丝连，但是一碰到跟盛郁儒有关的事儿，他就乱了分寸，那是什么恶心人、伤害人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没见着他的情人为这事儿闹得少的，但是没法儿，人身份地位摆那儿，力量对比悬殊，舀了笔钱或者换上套房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再往下闹，谁的脸上都没光。梁辉瞧得出他对叶凡多多少少上了点儿心，旁观者的心比那当局者的清明得多，奈何时间太短，他自个儿没会过来，熬吧，等往后悟过来，有他受的。
“响了好久了，接吧。”梁辉说着违心的话，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破绽。
他是真希望也叶凡好，可他也明白，叶凡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盛霆钧不是一个好的人选，特别是中间还夹了个脑袋瓜儿时不时抽疯的盛郁儒，俩人的关系难，路是不好走，可比他这没有路的，还是好上太多。
叶凡没吭声，笔直着朝着电梯去了，他按下按键就不再有动作，梁辉跟上去，在他身边儿站着，也不说话了。出了小区，电话又响了起来，梁辉看了叶凡一眼，走前头去了，看样子是想给他留下个私人空间，叶凡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看了看那个自己都能背下来的号码，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有点儿恨，也有点儿怕。他不知道一个人的心能被糟践成什么样儿，但这会儿，他是真的觉得凉了，就没这么凉过。从盛霆钧嘴里蹦出来的那句“他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嘛”和梁辉那句“我信你那颗心”交蘀着在他耳朵里咋呼，宿醉后的胸闷头疼再一次涌了上来。
最终，叶凡还是没忍住，接起了电话。
“叶凡……”电话那头盛霆钧的声音里又说不出的疲惫，叶凡听着心里难受得紧，但是他没有应话，任由着对方一个人絮叨。
“我没想着昨天郁儒会过来，那些话你甭放心上，最近公司出了很多事儿，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叶凡，你信我，我真不是想这么说的。”
可是你已经说了。叶凡在心里应着。
“叶凡，今儿我们一块儿去看房子吧，前段时间我看中一房产，环境特别好，离你爸的学校也近，住哪儿很方便。”
然后就一脚把我踹了，眼不见心不烦？
“叶凡……跟我说说话成吗？原谅我吧。”
叶凡把手机举在耳边，他看着这个熟悉的城市，突然没由来的很想离开，远远地离开，那一刻，他脑子里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叶生、虎子、金蛋儿、梁辉、盛霆钧统统丢一边儿，他只想去一个没有这些烦心事儿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不用担心在梦里因为某个人而惊醒，也不用害怕自己哪一天醒来突然就见不着某人。
这是一场梦多好啊。
要是这只是一场梦，这会儿他应该正住医院里，身边是氧气机和心率仪，说不定还能摆上俩果篮一束花，病房里安静得只剩咕嘟咕嘟的水声和滴滴的仪器声。他脑袋上缠着绷带，腿上钉着钢钉，陷入深度昏迷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有人在他身边絮叨着他的丰功伟绩或者鲁莽冲动，他听不着，他什么都听不着，每天就在躲在别人窥不见的地方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酸的甜的苦的咸的都由着他自己调制，不用管那么多的是是非非，不用在意家里的钱够不够别人的生活好不好。
“叶凡，跟我说说话吧啊。”
“散了吧。”叶凡突然累了，他看着已经招好了出租车正朝他招手的梁辉，这么跟上盛霆钧说，“都这样了，再在一块儿就没意思了，就是逢场作戏都有个散场的时候，到点儿了。”
“叶凡你听我说，我真不是那么想的，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盛霆钧的语气有些急了，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陪在我身边儿吧，叶凡，让我也陪着你，当个伴儿就成，我不求别的。”
叶凡脸上痒痒的，有什么东西爬一样，他伸手一抹，温凉的，是眼泪。
“叶凡，我知道有时候自己挺懦弱的，我受不来别人对我指指点点，我没法儿，我就是爱上了一男人，我就是爱上了……爱上了我弟弟，你能理解我吧？啊？算了……你不会懂的，那滋味儿，呵呵，说不出来，太难受了，心就跟被放进了绞肉机一样，每多见一次就绞碎一点儿。我不能爱他，叶凡，回我身边吧，回来吧，搭个伴儿也好，让屋子有点儿生气也好，让我……让我试着爱上你，成吗？”
叶凡抬眼看了梁辉一下，出租车开走了。梁辉站在马路牙子上，背后是汹涌的车流，跟一张着嘴的怪物一样，随时能帮他吞进去，梁辉又朝他招了招手，隔得有些远，叶凡看不清他是在笑还是没有，他朝梁辉摇了摇头，无意识地踏着碎步后退着，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叶凡突然转身，向着一个方向狂奔起来，他越跑越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凄厉的声响，胸腔的空气已经不够他呼吸，他张大了嘴，想把这个世界所有的氧气吸个干净。
他知道，就算他再难过再愤怒，他都没法儿就这么放下盛霆钧。他把自己所有的自尊和责任，所有的热情和轰烈全部都压在了盛霆钧一个人的身上，他想去找回来，把那个陪他在大排档吃手抓虾和廉价扎啤的盛霆钧找回来，把那个对他说“想你了呗”的盛霆钧找回来，把那个带着缱绻深情亲吻他的盛霆钧找回来。
把他的心，找回来。
未来的路那么长，他一个人走不下去，不用爱情支撑，不用信念仰仗，能有个伴儿陪着他就够了，不在乎是不是别人的蘀身了，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下贱。他只想有个窝，有个陪着他的人，再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不用再一个人。
手肘被一股强力拖住，叶凡惊愕地看过去，梁辉暴怒的面孔在自己扭曲着，“你他妈能不能不这么作践自己，叶凡，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得去找他……”
“醒醒吧叶凡。”
梁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上来，说好了不搅合这摊浑水，说好了就让叶凡自己去拼去闯。可是当他正真的从自己面前跑开的时候，梁辉下意识地就追了上来，动作完全不受脑子支配。
“松手！我要去找他！”
“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儿志气！天底下不是只有盛霆钧一个人！”
“我爱他！”叶凡吼了回去，他拼命挣脱着，手腕被梁辉紧紧地握住，不一会儿就出现了红印。
梁辉看着叶凡，声音低了下去，他问：“我呢？”
叶凡皱着眉，不明白梁辉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就在叶凡分神的时候，梁辉松了手，他看着叶凡，表情古怪，自我否定一样摇着头，幅度越来越大，再渐渐停下。
梁辉站稳了脚，他对叶凡说：“去吧，往后的路还长，指不定……他能有醒悟的那一天。”
叶凡愣了会儿，想也没想转过身继续跑了起来，梁辉看着叶凡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还好没拦住，还好，还好。
他揉着自己的额头，眼前的景物一阵一阵地发着黑，他踉踉跄跄地在花坛边儿的石墩上坐下，看着马路上飞驰的汽车，心里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字。
还好，还好。
、060
梁辉闷着头坐在花坛边儿的石墩上；等着那股劲儿缓过去，太阳穴抽疼的次数越来越多，频率也愈发频繁，他有些烦躁，恨不得这会儿能揪出个人打上一架。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这种烦躁；把注意力分散到别的地方；眼前是行人匆匆过往的脚步；穿着不同的鞋子；平底的、高跟儿的；嗒嗒嗒嗒；每个人都朝前迈着大步子，只恨不得能在脚下安俩风火轮。梁辉被自己的脑海里想象出来的画面儿逗乐了，扯出一个极其干涩的笑容。
不多时；一双脚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挺熟悉的一双鞋，好像是……梁辉抬头望过去，瞧见叶凡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瞅，皱着眉的模样像是来讨债的，他那凶神恶煞的气势跟在道上混的地头蛇一样。俩人对视了片刻，都笑了起来，叶凡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弓下腰，扶着梁辉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怎么回来了？”
“醒了。”叶凡笑着说。
“怎么醒的？”
“前头那天桥上，有一哥们儿在唱歌，我停下来听了会儿，就想通了。”
梁辉拧着眉看他，瞧那模样似乎是不相信，“你还有时间停下来听歌？不是巴不得长出双翅膀飞过去吗？该不能唱的是什么圣歌佛经的，让你顿悟了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哥们儿唱得还挺好，我说不出那是个什么味儿，挺老的一首歌，还特意问了名儿，可这一路跑回来，我给忘了。”
叶凡看了梁辉一眼，视线移向别处，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他说：“我曾经跟自己说过，这辈子，好好地活着，为了自己，好好地活着。我信誓旦旦地跟盛霆钧说自个儿分得清感情和恩情，可是打从他帮我的那时候起，他在我心里跟别人就不一样了，甭管是什么情，那底下都藏着颗心，我骗不了自己，也不想骗，我爱他，没错，可是有那么一会儿，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能舍弃的，不是所谓的爱情，而是我的自尊心……”
梁辉看着自己身边的叶凡，听着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儿，觉着好像自己之前纠结的事情都不事儿了，甭管那以后会怎么样，这会儿，叶凡愿意跟他一块儿坐花坛边儿上，说这些话儿，他就心满意足了。够了。
叶凡看着正前方的马路，一句一句慢慢地说着。
“……即使它一点儿不讨喜，可这往后的日子，我还得由它陪着我苟延残喘。每天都有人相恋失恋、牵手分手的，不能够到了我这儿就要死要活了，操，这么多年越活越转去了还，实在是太不符合我塑造起来的英明形象了。”
“这会儿不是听明白的了吗？”梁辉听他这么说笑了起来。
“你还别笑，我原来可有思想觉悟了，那个时候，我常跟自己说，‘叶凡，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呢，不能在这上头栽了跟头不是？爱情？爱情它算个鸟啊，填不饱肚子鼓不了口袋，过了这村还有那店儿，谁没谁不能活啊’，那时候我多大，我才二……我连二十都不到。”
“够深明大义的。”梁辉说，他手上把玩着从地上捡起来的小枝茬儿，问叶凡，“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想到这，心里舒坦了，把自个儿身上仅剩的十几块钱，一股脑儿全给了那唱歌的哥们儿，人拉扯着硬是要单独给我献上一曲，你说，我又不是那宿舍楼上的姑娘，我要什么献曲啊我，可人哥们儿说了，我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个懂得欣赏他音乐的人，他要是那伯牙，我就是子期，话都到这份儿上，我不依还真就不成了，我都成知音了我，没法儿，在那儿听着歌傻站了三四分钟。再然后，我就回来了。”
“没成想，就是失了恋你都能演一出现代都市版的《高山流水》、伯牙遇子期来，太能了。”梁辉笑出了声，他拍着叶凡的肩膀，笑得直抽抽，“不过，还真话糙理不糙，你能想通最好，就怕你这倔脾气还非往死胡同里钻。”
“不能白读了这么多年书不是？我还得为我们祖国的精神文明建设添砖加瓦，不能坑死在这个小山沟里。”
“是这么个理儿。”梁回应他。
梁辉抬头往上边儿望过去，一群鸽子从头顶盘旋着呼啸而过，耳边是隐隐的鸽哨。爱情算个鸟……可不就是只鸟嘛，保不准什么时候就飞了，还是朋友靠谱，朋友都一辈子的。
这个城市，被无数人神话，每天有很多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为了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言往来于此，天桥上、地下通道里，一把吉他构建一个梦想，一张画板支撑一个世界。叶凡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梦想由什么构建，自己的世界又由什么来支撑，但是他从没像现在这么清清楚楚地意识到，那样东西的名字，绝对不会是盛霆钧。
“快走吧，虎子该放学了，上回他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来着，等接着他，咱们一块儿买些熟食回去，做饭太麻烦，时间赶不及。老太太最近老说胃不舒服，还得抽空去趟药店，噢对，你那电影儿怎么样了，听说那导演挺看好你的……”
梁辉伸手，把叶凡从花坛的石墩上拉起来，俩人并肩走着，一扫之前的不愉快，一路上相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