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两条性命,许明世知道自己又犯了错,却不知如何收场,只得抱了那狼崽,步履匆忙的赶回来找沈清轩。他身在异乡,并无其他相熟之人,遇了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沈清轩。
沈清轩听完,不发一言。只抬着脸,目光冰冷如刀,直凛凛的看着他。那眼神极冷,冷到极致,仿佛千年寒冰雕琢的刀刃,插进他心窝里。
许明世骇的脸色都变了。
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许明世站在那处,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孩,颓丧的垂着脑袋,喃喃着也不知是问谁,“这可如何是好?”
沈清轩冷哼一声,正欲说话,却听到一声细嫩的哀叫声,自许明世怀里发出。细细的嗓子,不知身边世事无常,呵护它的天地已然骤变。只是饿了,便哀哀的叫着,拱着小小的脑袋,寻找母亲。
沈清轩眼底变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说。摇了铃铛唤来丫头,让她去找老管家,不管什么法子,寻碗奶口水来。
命令发出去,丫头感到屋中气氛不对,连忙应下,立刻退出去,关好门。
小狼仍在细嫩的用嗓子叫着,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在许明世怀里拱来拱去。
沈清轩伸手,冷声道:“给我。”
许明世犹豫了一下,沈清轩淡淡地道:“你可是它的灭门仇人。”话刚落音,许明世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悲苦之色,甚是可怜。只是再可怜,也打动不了沈清轩的铁石心肠。伸着的手,巍然不动。
许明世将那狼崽递过去,沈清轩将它抱在怀里,裹进衣襟,一边安抚着,一边对许明世道:“我早说,你这性子若不改改是要惹祸的。不是害自己,就是祸害他人,你先还不服,现下可是应对了。”
许明世一言不发,只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不说什么了,你去账房领些银两,前去将那对夫妻安葬了吧。”
许明世闻言抬起头来,惊异的道:“安葬?如何安葬?”
“废话,自然是葬在一处。”
“可,可她是精怪。”
“那男人娶了她,只要没有休她,莫说是精怪,就是恶鬼,也要葬在一处!”沈清轩加重音量。
许明世愣愣的。
“你杀了他妻子,又吓死了病人,我本该送你见官。但到底你我也算故交,尚有些交情,这事我也不做了。”沈清轩淡淡道:“只是你须写一份文书给我,往后再要降妖捉怪,须得问清事由,再有此事发生,我就拿了你去见官。你虽是道士,却也是人,归得官府管辖。到那时,以命抵命,我绝不相帮。”
许明世仍是愣怔,却点了点头。
怀中狼崽动的厉害,沈清轩一手将它抱紧了,独手推了轮椅到书架前,从书柜中取了木箱出来,打开,里面只有一件雪白长袍和一件紫铜小鼎。
许明世看到那两件东西,却不知他究竟想做些什么,只默不吭声的看着。
沈清轩取出那件蛇蜕做的长袍放在一边,又掩上木箱放回原处,拿着那长袍过去,看了他片刻,才道:“那母狼也不知是何来头,想来山中野兽修炼,也非她一个。她此番死的冤屈,十有八九会有同伴来找你寻仇。你做了这事,本该以命抵命。却到底年轻,死了可惜。这衣物我先借给你,你拿去护身,且将你身上所有伤人的武器全部解下,交给我。等事情了结,我再还你。”
许明世还是沉默,心知他所言不虚,却也知道一旦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等待着的将是不可预估的结果,即便有宝衣护身,不会失了性命,却也难逃皮肉之苦。但沈清轩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他就是要他这样赎罪。哪怕被那母狼精的同伴打废打残,也是活该。
换或不换,全凭他此刻抉择。
许明世立了一炷香功夫,终是解了衣囊包袱,将内里的道符朱砂全部递给沈清轩,又将腰间挎着的宝剑也解了,放在桌上。最后拿起那件蛇蜕宝衣,低头看着,突地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他说:“对不起。”
沈清轩却是无言,因为他知道,这声道歉,并非说给自己听。
怀中小狼呜咽的越发可怜了,房门正值此时被叩响,老管家的声音响起:“少爷,我寻了只正在喂养的母羊,可行吗?”
沈清轩道:“挤碗奶来。”
老管家道:“这就来了。”
余温尚在的羊奶送进房,沈清轩试了试,抱出怀中狼崽,以碗去喂,那小狼哪里吃得惯,加上又是冰冷的碗沿,直往下漏,根本喝不到嘴。不由得又气又急,叫的愈发凄惨,挣的也厉害起来。沈清轩放了碗,也不清楚它究竟是不吃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吃法,只好用手指蘸了些,往它嘴里递。那小狼饿的狠了,又知道身边不是亲人,本能的警惕。待他手指伸来,一张嘴就咬了上去。
许明世吓的“嗷”的一声,因为沈清轩的手指立时见了血。沈清轩却面色不动,仿佛被咬的是别人,仍是将那手指往狼嘴里送,血液混着奶香,小狼舔了舔,等沈清轩再送来手指时就不咬了。
确定只是喂养有问题,沈清轩找了小勺,小小的一支,捏着狼嘴给它灌。一个是饿得发疯的小狼,一个是从来不接触动物的男人,一碗羊奶洒了三分呛了三分又吐了三分,勉勉强强,互相总算能配合好了些。
第二碗喂的顺当多了,到了第三碗,沈清轩喂的慢了,小狼也吃的慢了。
许明世在一边看的直流汗,一边佩服沈清轩的耐性,一边却也可怜这只失了父母的小狼。若不是它,这小东西哪里要废这么多力气,只为吃饱肚子?
等到小狼肚皮开始撑圆,沈清轩累的不清,它自己也累的够呛。趴在湿淋淋的沈清轩腿上勉强挪腾了个位置,换了个干燥温暖点的地方,蜷着身子就睡着了。
把小狼抱进衣襟,沈清轩到火盆边撩着袍摆烘烤衣物,此时才算安静了一下。许明世也正眼去观看,看着沈清轩的侧脸,在火盆边散发着一种恬静与疲倦的气息。
而后猛地瞪大眼,高声道:“沈清轩你身上有妖气!”
沈清轩正烤着火休息,被他这么一喊,唬了一跳,睁开眼看着他,很快回神道:“我知道。”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妖怪了?”许明世问,脸上本能的戒备,观察四周。
沈清轩笑笑:“没有。”
“胡说,你身上妖气那么重,明显是和妖……”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许明世骤然明白过来,是的,这样的妖气,并非与妖寻常相处才能染上,须得……况且这妖气,他并不陌生。一向糊里糊涂的脑子在这一瞬间,陡然条理清晰起来。许明世想到他曾经奋不顾身救那蛇妖,想到那千年老蛇将宝物蛇蜕爽快的赠他,想到不久前在山中逐渐消瘦却执拗似乎在等待什么的那个人……许明世几乎是颤着声音发问:“你与那蛇妖、是不是好过了?”
沈清轩只看着他,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是看着,眼底讥讽一闪而逝,仿佛在嘲笑他这个问题的多余。
许明世愣怔着,脑中思维在他的目光下断了线,纷乱成麻。
沈清轩始终从容的望着他纷乱的眼神,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只是到最后了,才轻笑一声,不无嘲弄的道:“我与那蛇妖好了一年了,你是要除了它,还是除了我?”略顿,沈清轩轻轻地,用鼻音发了个音节,说:“嗯?”尾音上扬,肆无忌惮。
许明世倒抽一口凉气。
“你这样会死的!与妖在一起,哪怕是修炼千年的妖,你也会死的!”许明世喊。
“我知道。”沈清轩应的极快,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他告诉过我。”
“他……”许明世哑言。
“我不是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用为我操心。”沈清轩放下襟摆,望着他道:“你还是先回去,将那对夫妻安葬了吧。”
许明世倒退两步,像是被深深打击了似地,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半晌,猛地一跺脚,掉头跑了。
抚了抚怀中狼崽的毛皮,沈清轩也坐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对怀中睡的香甜的狼崽喃喃道:“我给他的宝衣不带,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又想着,这狼崽此时倒是温驯模样,将来也不知会如何,怕是要找许明世寻仇的。
怀里揣了这么个东西,沈清轩真的开始发愁了。
而后,就像许明世有事自然的想起他一样,他此时唯一想到的,就是伊墨。
那蛇冰冷冷的性子,把这狼交给他,指不定也冰冷冷的修炼不理世事去了,就算不老实,伊墨也自然有法子制得住它,等到修炼成人形要去寻仇,那许明世的骨头都腐成灰了。
沈清轩眯起眼,脸上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神情,非常非常、非常得意。
正在温泉里的伊墨,突地睁开眼,然后打了个喷嚏。
对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喷嚏,伊墨发挥了野兽般的直觉,一挥手,衣袍完整的覆上身。
离了山林,前往城中沈宅。
宅里灯笼遍布,欢声笑语,耳畔缭绕的都是喜气洋洋的问好。
一路上无数遍“伊公子过年好”让伊墨脚步也慢了下来。
屋中沈清轩坐着,正好回头,眉眼含笑:
“你来了。”
26
26、26、开席
伊墨有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沈清轩就那么喜欢冲他笑,笑的眉眼弯弯,像是身边事事俱是喜事,人人皆是好人。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伊墨知道沈清轩的诸多烦心事从未消失过。所以每次见到他的笑容,伊墨都会产生疑惑,究竟在笑什么呢?
虽然疑惑着,伊墨却也不问。认识时间愈长这样的笑容见的愈多,伊墨也习惯了,反倒是被那样纯粹的笑意带动着,每次见到他时,心情都会愉悦不少。此番走过去,伊墨嗅到空气里的奶香味,便道:“这又是在做什么?抱了什么东西笑得这么高兴?”
沈清轩神秘的摆了摆手,示意他放低音量,而后揭开衣襟,露出了那团黑毛球。
伊墨只看一眼,就伸手把那睡的正香的小东西拎了起来,像是拎了一块抹布。也不管狼崽受惊的挣扎,提到眼前打量一番,嫌弃的一撇嘴,道:“哪里来的这畜生?”
沈清轩闻言发笑,心想你们都是畜生,说:“你快放了它吧,叫你吓死了。坐下,我同你细说。”
伊墨一挥手,那团黑色毛球就滚回了沈清轩怀里,吓得不轻的小狼崽呜呜叫着,缩成一团,直往他胸口扒拉。沈清轩安抚着,心里知道这狼原是谁都不怕的,可到底野兽本能敏锐,感到伊墨危险,所以才露了怯。忍不住盯着伊墨直勾勾的看,看的伊墨皱起了眉,“看我做什么?”
沈清轩实在是看不出他哪里可怕,反倒是喜爱的不行,嘴里说道“你好看”,说完又拉了他的手,坐在自己身边。将事情如何发生,又如何收留了这小狼,娓娓道来。伊墨听完脸上也不露喜怒,只冷笑一声,目光停在他怀中那狼崽身上不移开。
沈清轩正欲问他作何想法,却见伊墨手一挥,怀中同时一沉,那原先几乎毫无重量的小狼陡然化作了一个婴儿,正横躺在他胸前蹬着肥胳膊胖腿咿呀做语,沈清轩突逢变故,唬的手一抖,险些把怀里粉嫩嫩的婴儿掉进脚边火盆里烧死,连忙惊叫一声,本能的拥紧臂膀,将那婴孩搂的死紧。
脸色都白了。
等回过神来,沈清轩忍不住,单手紧紧抱着婴孩,一手抄起火盆边的铁钳,朝着伊墨身上劈头盖脸的刷过去,一边喊着:“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你这混账!”
伊墨没想到他突然发难,闪身躲的甚是狼狈。沈清轩却并未停下,仍挥着火钳直往他身上抽,虽未击中,却抽的空气都微微作响。脸上苍白如纸,眼眶都泛了红,可见是吓的狠了,伊墨一时也没想好如何应对,只能躲避,两人在这一瞬间简直都退化成了小孩,看起来又蠢又拙。
还是沈清轩怀里那婴儿一声啼哭,终止了这场闹剧。沈清轩摔下火钳,也顾不上再收拾伊墨,脱了斗篷给孩子裹上,低声轻哄:“莫哭莫哭,宝儿乖,叔给你找奶喝……”
伊墨站在一边,骤然有一种待遇不公之感。而后沈清轩脸色一变,甚是呆滞的望着怀中婴孩,等伊墨走过去把那小畜生拎起来的时候,只见沈清轩刚烘干的衣物又一次潮湿。小东西尿了。沈清轩一时言语不能,抬着脸满眼无辜满脸无措的望着他,像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伸手拉着伊墨的宽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臊味。
伊墨皱了眉,连鼻子一同皱了起来,说:“难闻。”
沈清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解了衣物去换,哪有带着这味道在身上过年的道理?
伊墨把裹着小狼的斗篷解了扔到一边,就让小东西赤条条的暴露在空气里,他把肉团往椅子上一放,拎着湿透了的斗篷去了屏风后面。沈清轩正往下褪裤子,见他来了也不避,一边换着衣物一边道:“你真能耐,一挥手就让动物变了人。我可怎么办?”
伊墨想起之间被他拿着火钳抽的场景,哼声道:“你才是越来越能耐了。”沈清轩闻言想起刚刚的事,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甚是腼腆的冲他一笑,道:“我被你吓着了。你好歹打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