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顾无言,沉默了很久。
“你是怎么到临安来的?”最后李大水看着他表情不对,便转开话题问道,南山村一个偏远的小村落,若是没什么变故,怕是那里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桃木枝老老实实的跟他说了一遍,李大水沉默了一小会,嘀咕了一句什么桃木枝没听清,然后李大水就大手一拍,十分振作的说:“搞半天你还是我小舅子啊,想不想学功夫啊,姐夫教你怎样?”
桃木枝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他这个转变,整个人有点发傻。
李大水幽幽的来了一句:“七年了,让她过去吧。”
七年时间足够长,渐渐的就如滴在清水中的墨滴,淡晕了化开了,最难不过阴阳两隔,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终究是镜中水月,不复往昔。
、假账与面条
顾莫余被喻源叫到了公会就一直一副懒懒的像谁欠了他几千两银子样的,别人叫他也不回话,一个人耷拉着脑袋瘫在椅子上,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病了的狗,喻源看不惯他那样子,睥睨着眼,走过去踢了他两脚说:“滚起来,别搁老子这破坏形象啊。”顾莫余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一抹脸瞬间换了个精神抖擞的样子站起来问:“哪里又出事了啊?”
“这是永安的账本,账目不对,但是远亭看不出来。”
说完就把账本扔到他面前,顾莫余颇为惊讶的看了喻源一眼,宁远亭在账目上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他可是公会账房的金字招牌,各种复杂的资金周转都是出自这位宁账房之手,底下的小县城交上来的账本更是当天就能看完发下去,这他都查不出来的账目……这假账做的,很要点本事啊。
顾莫余随手翻了两页,没有细看,只是大致浏览了一遍,还一边问道:“永安那里是哪个人在管事?”
“一个叫李图居的。”
李图居,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叫人多盯着点他,然后找几个人帮我去看看崖山那几处悬崖的地形,最后帮我问下疯子那口棺材怎么样了。”顾莫余一口气吩咐了好几件事让喻源有点疑惑,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这合在一起没有逻辑可言啊。看到喻源的表情,顾莫余唯一一次没有卖弄他的智商,只是说了一句“别问”就揣着账本走出去了。
那时候是春天,临安的柳絮被吹得满城飞舞,喻源看着顾莫余踏出门槛远去的身影,突然就有一种悲壮,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感觉……
顾莫余没有马上去秦王府,而是折去了檀青园一趟,还好程腕那个小子不至于犯傻到现在还维持着低价每天不知道要招待多少客人的程度,现在园子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样子,一条碎石小路还是那样歪歪扭扭的铺到园子门口,冷冷清清,完全不像是做生意的样子,顾莫余走进铺子里,程腕趴在桌子上睡大觉,顾莫余走过去敲了两下桌子,程腕睡得天昏地暗的抬起头,一看是多天不见的老板,马上就清醒了,站起来拿着抹布掸了掸椅子上的灰点头哈腰陪笑道:“老板你来了啊,坐坐,我去给您泡茶。”说完就想脚底抹油,赶快溜,结果他还没走几步就被顾莫余叫回来了,程腕哭丧着脸回来问道:“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
顾莫余看着程腕脸上的表情觉得好像,他是生怕自己再给事情他做,看样子前几天他还真是忙怕了,这么懒的个性,要不是自己收留他,他上哪去找一份这么好的差事?
“程腕腕啊,坐这儿,陪你家老板唠唠嗑呗。”
程腕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半晌才弱弱的问了一句:“老板你不困吗,还是先睡一觉吧。”
哎呦,顾莫余看见他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简直要笑岔气了,敢情他是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不正常啊。
“程腕腕啊,你有喜欢的姑娘没有啊,老板帮你说说媒怎样?”
“老板……”
“我知道你喜欢谁,休心阁煮茶的那位孙姑娘对吧。”
“老板……”
“事先告诉你,人家已经有婚约了,我看隔壁的翠妞挺喜欢你的,你将就将就算了,翠妞也不错啊。”
“老板,你没事儿吧。”
程腕说完这句话之后,顾莫余就一直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看见顾莫余红着眼抬头说:“程腕腕啊,我挺喜欢你的,可惜你不愿意嫁我。”
程腕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这个话题走向已经不是失控那么简单了,这简直就是神转折啊!程腕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刚刚老板说了啥?他向自己告白了?他向自己告白了!他,他,他喜欢男人?!这,这……
过了好久,程腕才喃喃道:“老板,我,我……”
顾莫余眼神放空,不知道望向何处,幽幽的说:“跟我走吧,我对你好。”
程腕摇摇头,他拒绝了。
“老板,我,我不是不喜欢你,你看你每个月都给我那么多月钱,我都没怎么干活,但是但是,我对你不是那种喜欢,我是喜欢……”
看着程腕一脸解释来解释去,就是说不清楚的窘迫的样子,顾莫余终于憋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倒在摇椅上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说:“程腕腕啊,你怎么就那么好玩啊……我就那么一说,你就信了,哈哈哈哈。”
程腕一脸的惊讶,嘴巴张开的都能放下一个鸡蛋了,这,这是……又被老板耍了?!
顾莫余在一旁笑够了,揉揉发酸的脸说:“不逗你了,有我的信吧,拿来给我。”之前在青藤镇叫徐错带给周维礼的口信,这么久应该也到了。
程腕怨怪的大叫了一声“老板”顾莫余看着他的脸,没多久又忍不住笑起来,程腕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还是转身去拿信了。顾莫余随意瞟了一眼信封就揣在兜里转身出了门,走之前大叫了一声:“过两天有个棺材要来,记得好好安置啊!”然后也不管身后程腕在那里嚷着什么棺材之类的,轻轻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从檀青园出来,顾莫余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回秦王府了。
下午的时候顾行止被他爹叫过去做事,顾莫余蜗居在自己的客房里,翻了一下午的账本,然后他发现,这个假账做的其实并不是很高明,但是要搞清楚真账大致是什么样子,却很麻烦,要不停的算,不停的排除。结果他伏案工作了一下午,晚饭也没去吃,一直在复账。
永安虽然是座小城市,但他离临安很近,有很多临安城里多了的东西,或者城里差了什么东西,都会从永安调动,进入临安的货物也大多会在永安休整检查,永安就是临安的一个门户,所以在永安很多行业的账目都涉及临安的账目。出问题的是官盐的账目,从三个月之前就有问题了,但是那是数目小,再加上喻源其实也不是每个月都会收账本上来看,所以就一直没有被发现。是这一段时间喻源觉得临安的官盐运送有了点不知不觉的改变,但他觉得有点不心安,才觉得收了账本来看,结果果然就是有问题了。
顾莫余饿得肚子直叫,奈何账本还有近一半没有看完,自己心思完全不在吃上。他打了个打哈欠,揉揉眼睛,重新翻开新的一页。顾莫余做事讲究连续性,不习惯被打断,他认为无论做什么事,都存在一条逻辑在里面,要是被打断了,说不定以后的整个逻辑思路就被打乱了,但是又看了几页之后顾莫余发现自己心思完全不在账本上了,因为他闻到了面条的香味。
虽然说自己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但是毕竟是中饭晚饭都没吃的人,生理上的饥饿不是他能控制的,在这种时候,任何饭菜香味都能把他的魂儿都勾走。
面条香味停在门口,敲了敲门,顾莫余眼睛一亮,扬着声音说了一句“进来”果然就看到顾行止端着一碗面条走进来了,顾莫余兴奋的差点没扑倒他身上去,两只手掌并在一起上下搓动着说:“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止也,太感动了,真是雪中送炭雨中送伞急人之困啊!”说完就准备去结果他手上的面条,谁知顾行止手往上一抬说道:“我说了是给你的?”
顾莫余够了半天没够着,赔笑道:“阿止啊,这大白面条怎么配得上你高贵的皇子身份,你看你出去劳累了一天,等我吃完这碗面,有力气了去跟你做真正的大餐怎么样。”
顾行止看着他讨好的笑脸失笑道:“你?能把水烧开就不错了吧。”
顾莫余见美食相诱没有效果,于是就开始上甜言蜜语的糖衣炮弹外加苦肉计“阿止啊,我一天没吃了,最爱你了,告诉我,那碗面是我的。”
顾行止挑挑眉,一脸戏谑的说:“最爱我?证明呢?”
顾莫余眼睛盯着面条生,怕顾行止把汤洒出来说道:“要不我亲你一下?”
“好啊。”
顾行止这句话一出口,顾莫余整个人石化成了雕像。
他是随口说的,真的是随口说的,在他心中,顾行止这样的人是不会开玩笑的,他这样的人应该是以冷漠为外衣的!内心腼腆的!薄脸皮的!小青年,所以自己开开他的玩笑应该看到的是他脸红着把碗放下来,而不是自己脸红然后被他一句话噎的进退不得!
顾行止饶有兴趣的看着顾莫余的表情,一边说:“怎么不动了?”
开,开什么玩笑,真,真要去亲他一口,被公会的人知道了,就,就真的全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啊,说到底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看着顾莫余僵硬的表情,顾行止把碗放下来说:“你活该一天不吃东西。”
顾莫余本来还愣在那里想东想西的,一看到碗里的面,什么公会什么人言什么账目长生的都去他娘的!
什么都没有眼前这碗面来的实在!也许是饿太久顾莫余觉得这碗面格外的香。
顾行止看着他吃面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但是笑着笑着视线就不知不觉的转移都他身上去了,他今天去见过皇帝,所以头发还是绾起来了,但是穿的就简单多了,基本上就是他平时穿的衣服,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嘴角还挂了一颗葱,一直没掉下来,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顾莫余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一碗面之后,摸摸肚子,一脸的满足感,顾行止坐在他对面,神情认真的看着他,搞得顾莫余都有点不知所措了,然后他缓缓的伸出手扒下了他嘴角的那颗葱,指尖划过皮肤,顾莫余觉得自己心尖一颤,有点尴尬。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时候啊……
顾行止眼神一转,落在了他没看完的账本上“账目有问题?”
顾莫余感谢他及时转移了话题,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之前的话,但是这扯着扯着有回到公会上的事去了啊,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时候:“是啊,一群不省心的家伙,就知道在这添乱,每个人自己的小算盘打的风生水起的。”
“喻源呢,公会其他人?”
“这位做假账的有点本事,我们的账房先生看不出来问题在哪。”
“……!”
“对了,你对李图居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我总感觉像是在哪听过。”
顾行止想了想摇头,过了一会迟疑道:“李图居我不知道,但是赵图居我知道,赵图熙的弟弟。”
顾莫余一听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说这种不和谐感从哪里来,原来是姓氏不对啊!
看他表情顾行止就知道他想到了点什么,也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拿起账本看了起来。顾莫余见了也不阻止,任他看去,自己在一旁不知道想些什么。
顾行止对于他放任自己不管的态度倒是颇感意外,自己之前在朝堂上对他多加阻挠,按理说他应该是对自己加强戒心才对啊,还是说他认定自己从这账本里看不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之后,顾莫余看着一页页粗略翻看账本的顾行止,一脸讽刺的说道:“你看懂了吗,知道这是哪一行生意的账本么?”
顾行止只撇了他一眼说道:“官盐。”顿了顿又说道:“就这么给我看,你也不怕什么?”
顾莫余一脸完全不介意的样子说:“你怕什么,且不说你看不看的懂,这本身就是一本假账,就算你看懂又怎样,再说,你又不是外人。”
顾行止明显一愣,看着顾莫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个人知不知道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不是外人?
顾莫余伸了个大懒腰,走到床边,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拿了一坛酒出来说:“上好的桃花酿,咱走着,出去酌一壶?”
顾行止嘴角上扬,饶有兴趣的说道:“有何不可?”
、说不尽,心中事
出门是一个小花园,花园中间有石桌石凳,顾家大宅那副凋敝破败的模样跟这里完全不能比,虽非中秋,但正值月中,秦王府地处京畿之西,东边是灯火通天的临安大道,但到了这里倒也沉寂下来,夜幕深邃,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晚风习习而过,顾莫余斟上两杯,借着月光,与顾行止那杯一碰,一口气喝下咋咋舌说:“说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好好的坐下来喝这桃花酒呢,可惜了丽江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美景啊。”
顾行止淡然道:“有什么可惜的,有时间一起再去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