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到了太后跟前,衡哥儿就跟着他一起下跪行了礼,太后一把将皇帝拉了起来,说,“皇上,快别多礼,到哀家怀里来。”
皇帝笑嘻嘻地腻了过去,然后才看了船舱里的情形一眼。
已经有太后身边的太监又唱了一声,让众位女眷们都平身了,衡哥儿便也平了身,乖乖巧巧地站到一边去,目光一侧,看到了坐在太后下手第一位的一位雍容妇人旁边的赵致礼,衡哥儿一想就知道这位雍容妇人该是赵致礼的母亲了,也是太后的嫂嫂。难怪在皇帝的船上没有看到赵致礼,原来他居然在这里陪着,这让衡哥儿觉得有些诧异。
过年这段时间都没上课,所以衡哥儿和赵致礼也有近一个月没有见了,不过两人都是老样子,也没什么变化。
赵致礼目光也在衡哥儿身上,朝他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船上的宫乐又响起来,在太后下手的另一边的一个女子说道,“这个孩子,就是季侍郎府里的公子?”
衡哥儿一听有人在问自己,就赶紧走上前了一步,还没有回答,太后就说道,“是啊,叫季衡。”
说着,又转向衡哥儿,“还不过去让徐太妃看看你。”
衡哥儿挺烦这样的场面,面上却要一直表现得乖巧,就赶紧过去了,给徐太妃跪下行礼,“季衡给太妃娘娘请安。”
徐太妃声音倒是温和的,却没叫他起身来,说,“你把头抬起来,哀家看看。”
衡哥儿只好抬起头来,看了徐太妃一眼,就又垂下了眼睫毛,徐太妃看到他,也不由愣了一下,大约的确是觉得他长得好看,不过在船舱里灯火通明的情况下,衡哥儿脸上的痕迹也很明显,这么漂亮一张脸被破相了,也的确是让人觉得可惜的。
徐太妃就说,“难怪皇上喜欢,的确是长得很可人。”
没有提衡哥儿被她的侄儿弄破相的事。
而徐轩此时其实就坐在徐太妃下面的一个妇人身旁,衡哥儿的眼尾扫了他一眼,徐轩面无表情在发呆。
衡哥儿赶紧又叩了头,盯着地板说,“太妃娘娘谬赞了,季衡当不起,十分惶恐。”
徐太妃笑了一声,“这有什么惶恐的。”
衡哥儿却没有再回答,只是用额头贴在地板上,小皇帝似乎是对徐太妃刁难衡哥儿很不满意,就说,“季卿,你平身吧,大家都坐着,你一个人跪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罚你。”
衡哥儿于是就平了身,又退回去站到了一边靠角落的位置,徐太妃神色就很不好,说了一句,“皇上年纪还小,就知道怜惜佳人了。”
皇帝就看向太后,太后握了握坐在自己身边的皇帝的手,说,“皇上的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也就要大婚立后了。”
她这一句话一出,整个船舱大堂里的氛围都为之一肃。
衡哥儿不用想就知道,太后趁着元宵节,让京城贵胄们都带着适龄的千金进宫来领宴,恐怕就有这个意思。
不过衡哥儿也知道,这些贵胄千金们大多是陪跑,太后心里大约对皇帝以后的皇后妃子们的人选已经有所定夺了。
衡哥儿的目光又微微朝赵致礼下手边看了看,果真有一个长相明丽的少女,据他所知,赵致礼没有同胞亲姊妹,只有庶妹,然后他有一个堂妹,是赵家二房永昌侯的嫡女,永昌侯也只有这一个嫡女,大约是十三四岁,和小皇帝十二岁,倒是配的,太后掌权,定然是要定这个女孩儿给皇帝做皇后了。
别的妃子,衡哥儿倒拿不定太后会选哪些,不过他家里那位庶姐,太后定然是连这世上有她这个人都不定知道,定然不会想到她头上去。
其实衡哥儿觉得在后宫做妃子,没有什么好的,只要进了宫,恐怕一辈子都没法出去了,日子那得多难熬,他真不知道他的三姐到底是怎么在想,才会立志进宫做宫妃。
皇帝对太后这句话却没有怎么在意一样,反而是偷偷让一个小太监去端一个凳子给站着的衡哥儿坐,但是他这小把戏马上就被太后发现了,于是太后也没有让皇帝为难,就对衡哥儿说,“到下面去坐下吧。”
于是有一个小太监带着衡哥儿,给他安排在了靠后一架屏风旁边的凳子上。
这里因为偏僻,几乎就看不到前面的情况了,不过好在这里避着人,不用太拘谨。
这个船舱里,几乎全是女眷,就四个男性,还都是孩子。
除了衡哥儿,其他的孩子几乎都是有家长的,只有他孤零零,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个,反而伸手拿了旁边的茶凳上盘子里的点心吃,宫里宫宴的点心就是做得好看,味道和他家里的根本没法比,不过进宫时怕吃多了会想如厕,所以吃得少,现在已经饿了,即使难吃的点心,他也毫不在意地拿来吃了。
坐在他侧边的一个女孩子,穿着乳黄色的衣裙,一直打量着衡哥儿,衡哥儿看过去,她也没有害羞地转开眼,反而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和他轻声说道,“你就是季衡?”
衡哥儿只是看着她,没有应,对方继续说道,“我在深闺里,也听说过你的名声呢,大家都说你长得好看。”
衡哥儿神色淡淡的,依然没有搭话。
对方倒是很自来熟,“没想到今天可以见到,你的确长得挺好看的,像个女孩子。”
衡哥儿的脸色黑了黑,将脸转开了。
对方觉得衡哥儿很冷淡,大约有些尴尬,就又将自己茶凳上的点心端着送到了衡哥儿旁边的茶凳上,偷偷打量衡哥儿的神色,衡哥儿没有理她,她就只好叹了口气,道,“你家是住在小喜鹊胡同么?”
衡哥儿看她要喋喋不休,就朝她扫了一眼,“你声音再大点,太后娘娘都该听到了。”
女孩子这才赶紧捂了捂嘴,又对衡哥儿笑了。
衡哥儿觉得她也挺可爱的,但是没有和她说话的兴致。这样的宫宴也让他觉得无趣。
前面太后处,她已经叫了几个正当年龄的女孩儿到面前去说话,大约也是让皇帝看看的意思。
皇帝很听话地在太后身边看了,这些妙龄少女,应该都是好看的,又好好打扮过了,想必十分吸引人,但是皇帝坐了一会儿,就有点百无聊赖,小声和太后说道,“朕和赵表哥到外面去透透气,可好?”
他的目光明亮,又带着恳求和撒娇,太后拿他没办法,无奈地说,“再过两年就要大婚了,还是孩子心性。”
虽然这么批评了,但到底批准了他可以出去透透气。
于是皇帝就起了身,叫了赵致礼一起出去,走到衡哥儿坐的靠后的位置时,又对他招了招手,衡哥儿愣了一下,赶紧起身来也跟着偷偷出去了。
皇帝故意漏了徐世子徐轩,徐太妃和徐轩脸色都不好看,一会儿,徐轩也离了座。
皇帝靠在船尾栏杆上对赵致礼笑,道,“你不跟着你父亲,反而先到这里来了,怎么,表哥你看上了哪家闺秀么?先过来打量。朕听母后说,已经在给你看亲了。”
语气里不乏调笑。
赵致礼很吊儿郎当的样子,道,“她们做决定就好了,我又无所谓。不过今日,哪里是我看呢,太后娘娘是给皇上您看吧。”
皇帝不以为意道,“不用看吧,致雅表姐又漂亮又贤良,母后难道没有这个意思吗。”
赵致雅就该是赵致礼的堂妹的闺名了,衡哥儿看了小皇帝一眼,心想他和赵致礼的这个堂妹,原来是很熟悉的,可以叫闺名的程度。
皇帝感受到了衡哥儿的目光,就对他笑道,“季卿,你家里有姐姐么。”
衡哥儿恭顺地回答,“有两个姐姐。”
皇帝道,“到时候朕能要一个陪伴身侧么。”
衡哥儿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帝还真是直接呢,连赵致礼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衡哥儿恢复面色不惊地说,“但是都是庶姐。”
皇帝笑嘻嘻地,“朕可不在意这个。”
衡哥儿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皇帝本身不就是庶出么,不仅是庶出,而且生母地位卑微,只是当时刘贵妃进还是皇子时候的先皇府里带的一个丫鬟,据说这个丫鬟受宠幸时是洒扫宫女,地位很低,看来是多年来也不得刘贵妃的喜欢。
衡哥儿嗫嚅道,“如若皇上有意的话,还得同微臣的父亲说,微臣可不能为姐姐们做主。”
皇帝这时候又笑了,衡哥儿垂着头,他就又习惯性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道,“朕就开个玩笑,你别这么一板一眼地当真。”
衡哥儿眨了一下眼,赶紧退了一步避开了皇帝捏他面颊的手,说,“但是皇上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微臣哪里能当你的话是玩笑呢。”
皇帝觉得没趣似的,又有些失望,连声音也懒了,又带着一点赌气,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为何赌气,“那刚才的话就当玩笑吧。”
赵致礼看了衡哥儿一眼,眼尾瞥到了从船舱里转出来的徐轩,他故意看过去,皇帝便也被吸引了目光看过去,徐轩就只好过来对着皇帝行礼,“给皇上请安。”
34、第十八章
皇帝看了徐轩一眼,没有应他的请安,而且还将目光转开了,分明是还在和徐轩生气,这让徐轩十分尴尬,默默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因为皇帝和徐轩之间氛围紧绷,便让赵致礼和衡哥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下来。
还是徐轩最先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恳求,对皇帝说道,“皇上……”
但是只开了一个头,皇帝就看向了他,淡淡道,“朕不想听你说。”
说着,就要拉着衡哥儿的手离开,但是徐轩却很无礼又执着地挡在了皇帝的前面,目光深幽地盯着他,“皇上,今年二月,我就要跟着父亲离京去广州水师历练,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皇帝因为他这句话停下了动作,似乎有点动容,衡哥儿便很知趣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避到了一边去,留空间让徐轩和皇帝说些知心话。
赵致礼看了衡哥儿的动作,便也跟着避到了一边去。
皇帝和徐轩站在船尾说起话来,两人神色都很沉重的样子,大约是因为徐轩要离开了,即使之前皇帝和他生气,但是两人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是多年玩伴,皇帝还是会在此时想起一些他的好处,和他表达一下亲近吧。
衡哥儿看着皇帝和徐轩说话的背影,赵致礼就看着他,又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怕皇上又把徐轩留下来?”
衡哥儿抬头看了赵致礼一眼,赵致礼的面孔一半在宫灯的光线里,一半在黑暗里,脸庞便更被衬得棱角分明又晦暗不明。
衡哥儿一板一眼地说道,“皇上和徐世子闹出问题来,也是因我而起,我心中愧疚,现在两人能够和好,自然是我所愿。”
赵致礼因他这话笑了一声,又些无奈地感叹道,“你还真是……”
没有感叹完的赵致礼将目光盯在衡哥儿面上,换了话题,语带一丝嘲弄,嘲弄里又夹着警告和关心,“你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在皇上身上放越多感情,到时候只是你自己吃亏。”
衡哥儿对赵致礼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很诧异,不明白他所指,而这时候,皇帝已经和徐轩说完了话,徐轩要告辞离开,衡哥儿也实在不想在这艘船上待了,便也想离开,赵致礼大约也觉得和一干女流坐在一起很难熬,于是几个人都去给太后行了礼,说要去凤翔殿那边。
太后就道,“你们是男孩子,在这里坐着也没大意思,要走就走吧。”
于是几个人一起谢了恩,又有船直接送了他们到对岸凤翔殿。
皇帝觉得自己累了,就要回寝宫去休息,让了身边贴身大太监去给诸位大臣说了自己离开了的事,然后就坐上轿子走了。
衡哥儿在凤翔殿旁边的梅树下等季大人从船上下来了一起走,赵致礼人则不知道去了哪里,徐轩不见了一阵之后,突然出现在衡哥儿的面前,衡哥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问了礼。
徐轩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抬起了他的头,就着曲廊上的灯光,盯了衡哥儿的面颊一阵,然后才放开了他,“你这是破相了。”
衡哥儿真不明白他多此一举是干什么,故意提醒他被破相的事?
衡哥儿没好气地说,“拜徐世子所赐。”
徐轩冷哼了一声,道,“史上的佞臣,找不出有好下场的。”
衡哥儿当然不会由着他侮辱,“不知道徐世子怎么会认为我要去做这个佞臣,即使有现下的不好的名声,难道不是拜你所赐。我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侮辱了别人的名声,还要一个劲地提醒人家他的名声不好。我实在不明白,我除了父母赐予了我比你招人喜欢一点的相貌,还有什么地方让人误会,觉得我是一个不依靠才学,而只依靠相貌想要获取别人无法得到的东西的人。”
徐轩被衡哥儿说得脸彻底黑了下来,推了他一把,力气之大,直接把衡哥儿推得一下子跌倒在地,他才居高临下地说,“你别太得意了。即使皇上看得上你,喜欢你,也不过是你这几年还小罢了。你要是倚着自己的长相给皇上拉了后腿,你等着我从广州回来治你。”
衡哥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在地上擦得很疼,他用袖子揩了揩,丝毫不比徐轩气势低,“我就等你从广州回来,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我真不知道,除了会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