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皇帝就只好让暗查了。
而暗查的结果,其实并不理想。
第一是时间已久不好查,第二是那毒比较容易下,是以不好排查,第三是前面明查了一阵子,当时便没有结果,后面便也困难了。
杨麒儿对季衡晚上要来陪自己睡觉的事情记得十分牢,所以晚上没看到季衡就直接不睡觉一直闹腾,皇帝要被他折磨得精神崩溃,别的事情也不做了,直接陪着杨麒儿在床上玩,杨麒儿哭闹累了,也就直接趴在皇帝怀里睡了。
皇帝看他睡了就准备离开,没想到他一放下儿子,杨麒儿就要醒,皇帝无法,只得陪儿子睡觉。
又过了两天,杨麒儿一直没再看到季衡,哭闹着哭闹着,也就接受了现实,不过即使接受了现实,他也不是将这件事忘了,所以精神就完全没有以前好。
季衡带着杨麒儿玩,可以把他放在肩膀上,可以将他轻轻抛起来,可以在他的小颈子上和小脸上把他亲得呵呵笑,但是别人却不会这样。
杨麒儿时常自己走到宫殿的大门口去往外张望,然后又失落地往回走。阳光照在曲廊上,曲廊的柱子形成一道道阴影,杨麒儿每到阴影处就会飞快穿过去,又总会抬头去看,曲廊顶上的彩绘鲜艳夺目,他记得在之前,阿父会站在前面伸出手,等着他扑上去,然后将他抱起来,高高地举起,让他将那彩绘看得更加清楚。
照顾他的奶母和宫人们都觉得太子这样可怜,不由心疼,但是皇帝日理万机,自然是不能告诉他的。
他们只盼着季衡能够赶紧进宫来。
季衡将家中资料做了整理,要给皇帝的那一部分,就自己带着送进了宫,不过只是送到勤政殿去。
皇帝在勤政殿接见了季衡,季衡行礼之后,神色恭谨地将书本资料都呈了上去,这些书本有些是季衡亲自所写,不是季衡写的,季衡也在其中做了注释。
看着这些资料,皇帝便不得不体恤季衡的辛苦,季衡善画善棋,其实也很享受诸如钓鱼听风纳凉高卧作诗赏画听琴观花等美事,不过他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哪里有时间享受清闲呢。
别说是这些文人雅事,就是和同僚们喝酒闲聊的时间也没有,在东南一年多,四大死士和付扬的汇报,季衡连宴饮也几乎从不参加。
一个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朝廷政事献给自己的人,皇帝又如何能够责怪他弃儿子于不顾。
其中有两本书是火炮和火铳的设计,厂房建设,匠人分类,制作过程,后期实验,结果成果,投入产出等;还有两本是造船方面和各种船只介绍;这不是季衡写的,但是是季衡拟的总纲,让人写的,所以里面几乎每页都有他的注释;还有书是对市舶司开放的管理问题,各种办法会有哪些利弊,如何使用人,如何监管,朝廷如何总体控制等等,这些就是季衡自己亲笔所写了,甚至还有一本是讲他这一年多在东南沿海看到的风物的,甚至一些从外国传进来的小玩意儿,他也有记载。还有就是对东南沿海的地图做了收集,又做了校对,很多原来没有标出的岛屿都新做了标示,定了名和编号,也有各个卫所海寨的具体情况,也都详细做了标注。这些该是季衡组织人做的,而且分了几批人做,所以旁边的注释特别多,单独成页。
除了这些,便是季衡收集的其他书了,这些东西堆得比奏折还高,皇帝大概翻了一遍,就抬起头来看季衡,季衡还是躬身微垂头站在那里的。
皇帝不由问道,“你最近头发掉得厉害吗?”
季衡戴着官帽,头发都被拢在了里面,他惊讶皇帝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不由微微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才回答道,“还好。母亲找了偏方来吃,对护养头发有利,若是皇上要用,微臣便向母亲要了方子来呈给皇上。若是关于太子殿下头发枯黄之事,他还小,为他把头发多剃几次,以后长出的头发就会好的。”
皇帝其实是觉得季衡一天到晚脑子不停歇地转,以后不要像朝中几位大臣那样秃顶才好,他倒没想到季衡居然有这么大一席话。
他便让季衡去坐下了,又说,“天气冷下来了,现在给麒儿剃头发可不好,等明年开春再说吧。”
季衡也没想到皇帝居然在想那些,不过家里许氏和季老爹都有一头浓密的头发,想来季衡受他们遗传也不至于秃头才对。
季衡应道,“皇上所言甚是,太子殿下不可冻到了,他身子本就虚弱,要是又着了风寒,那实在不好。也不能让他太过玩闹,出汗了就要赶紧擦拭,不然也于身体不好。”
皇帝心说你这般关心,为何能够狠下心几日不看他不理他。
皇帝道,“这些东西,朕这几日就看了,麒儿在麒麟殿里,你去看看他吧。”
季衡却道,“微臣总到麒麟殿于礼不合。”
皇帝皱了眉不语。
季衡又道,“皇上若是再无他事,微臣便告退了。”
皇帝气鼓鼓地说,“那你走吧。”
季衡还真的起身行礼告退了。
之后几日季衡也没有上早朝,也没有进宫来面圣,皇帝召了领闲俸的兵部尚书刘尚则大人进宫来谈论事情。
因季衡下东南总管了东南战事,这位刘尚书,则只是做总管兵饷粮草的事,其他事情,他只是参与讨论,基本上没有下决定的机会,且这兵饷粮草,他自然也是不敢让出任何一点问题的,现在季衡回了京来,不少权利倒是稍稍往他手里转了,但是他哪里敢擅专,全都要内阁讨论回禀皇帝的。
这次奏对完毕,皇帝就又问道,“季衡可有回衙门办事。”
季衡的巡抚职只是一个暂时派的职位,回京了之后,还是回兵部,故而皇帝才这般问了刘大人。
刘大人则恭敬道,“小季大人前两日投了告假来,微臣便批了。”
季衡要告假,刘大人可不敢不批。
皇帝愣了一下,也不想多问了,而刘大人这时候又说一句,“老臣那老妻同林府大太太有些交往,据闻小季大人亲自到林府提亲去了,是以老臣想着此乃小季大人的婚姻大事,老臣也不好不给他告假,还请皇上明鉴。”
不用明鉴了,皇帝直接要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晕过去了。
刘大人一直垂着头,也看不到皇帝一张脸黑到了底,皇帝好半天才压下了汹涌的怒气,用了平和的声音道,“朕知了,你下去吧。”
刘大人便行礼告退了,虽然他并不算老,但是这两年来季衡东南用兵,他越发知道自己不要对事情做主,于是就以自己老得要不能动了自居,现在季衡回京了,他的腿脚才稍稍灵便一点,而且在感受到皇帝那要克制不住隐藏不住的怒火时,就更是腿脚灵活飞快地出了书房。
事情回到几天前,季衡趁着朝廷旬休,的确是带着礼品亲自去了林府。
林府没有分家,几代人都住在一起的。
他先去拜见了老师林仪,林仪已经娶妻了,生有两子一女,季衡到来,被作为贵客接待,林仪亲自到了门口来接,然后引着他去了自己的书房。
两人先谈了一阵子东南战事,季衡旁敲侧击到了林家隔房的林琮林将军身上,发现林仪完全不知林襄之事,看来林襄跟着林琮的部队南下,林琮也是不知的,所以才没有给家里讲。
季衡这样来拜访林仪,是因为林仪是他的武师傅,回来了没有不来拜见的道理,但是紧接着季衡就提出想要亲自拜见林家大太太。
林仪就不得不觉得惊讶了,说道,“大嫂倒是在家,只是……”
季衡却道,“季衡作为晚辈,拜见大太太也是应当,且这是母亲吩咐,不敢不从。”
林家虽然是武将之家,但是因多年来一直功勋卓绝,甚至林家拒绝了皇帝的爵位封赏,一直只是世袭武职,其实近来林家在京中并不比那些老牌的公侯府差,男人们在外打仗艰难,府中却是治理得十分规矩的,这才有林襄因说自己终身不嫁,府中人虽然对外宣称一辈子护着她,但是林襄母亲大太太却是最传统不过,私底下狠逼她不许她葬入祖坟。
林仪让人去给林大太太做了通报,又让人带了季衡过去。
季衡带了不少礼物前来,之前就已经让人送进了内宅,林大太太这次是在正院正堂门口迎接他,季衡行了礼道,“季衡见过太太,给太太请安。”
林大太太高兴地将他迎了进去,说道,“既是世侄,何必多礼。”
季衡和林大太太寒暄了一阵之后,就示意有要事要同林大太太说,林大太太会意,就让了屋中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了,季衡这才突然起身来,在林大太太的跟前跪下了。
262、第五十八章
季衡的行为将林大太太吓了一跳,赶紧要上前将他扶起来;并且惊道;“世侄为何这般;快请起。”
季衡却道;“太太;请让季衡这般跪下吧。”
林大太太更为吃惊,“为何?”
季衡面上带上了哀戚;说道;“我在浙江时;林襄曾经在我跟前做事。”
林大太太惊讶地“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她……她在浙江?”这般说着;她就马上哭了,道,“她居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难道母女之间有了解不了的仇恨吗,她一个姑娘家,这般离家出走,近一年没有音信了。”
这般说着,又殷殷问季衡,“她现在在何处,为何还不回来。”
季衡只觉得心里发苦,面对着林大太太的质问,他觉得要说出林襄的死讯是多么的艰难,好半天才道,“季衡对不住太太您,没有护住林襄。在从温州往绍兴途中,我们遇到了贼寇,林襄为了护住我被贼寇所杀。”
林大太太瞬间脸色苍白,先是一怔,然后人就跌了下去,幸好她身后就是椅子,这才没有跌在地上,她怔愣了好一阵,眼泪水流得更厉害了,她突然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开始呜呜地大哭出声,“我苦命的儿呀,是娘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呀。”
季衡只好赶紧劝道,“太太,请您不要这般伤心。”
林大太太却不断摇头,“你不知,是我的错。是她说不嫁人,我生她的气,总是骂她,看她死不悔改,就说以后她不算咱们林家的人,林家容不下她,她死了都不要她葬在林家祖坟里,让她一定要嫁人才行。她和我怄气,就跑掉了。家里出了这般事情,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自然就隐瞒了此事,只说是送她去清修去了,又派了人在外暗暗地寻找,但是哪里找得到呢。她小时候只七八岁时,因和她父亲怄气,就能一个人跑到关外去,胆子大得很,我们根本管不住她。但是即使这样,我也不该那样说她。都是我害了她呀。”
季衡这才知道为何林襄说她母亲不许她葬入林家祖坟,非要将她烧了骨灰撒了。
这不过是林大太太的置气之言罢了,林襄她竟然也能够相信。
林大太太哭了一阵子,用巾帕擦着脸,又看向季衡,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快起来,不要跪着了。我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吗。这不是你的错,你别跪。”
季衡却并不起身,说道,“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太太,季衡今日来,也是想向你家提亲,虽然林襄已死,但是她走时,我说了要娶她,并将她葬入我季家的祖坟,以后也可永享我季氏一族子孙的供奉。因从温州到绍兴时,天气炎热,尸首无法存放,就只好将林襄火化了,她的骨灰现在在我家我的院子里,既然我已经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自然没有让她名声受损的道理,所以前来恳请太太将林襄嫁给我。若是太太答应,我便让母亲再亲自前来和您说亲。”
林大太太又呆愣住了,“你要娶她?”
季衡诚恳地点头,“正是。”
林大太太神情怔怔地,好半天没有回过神,在季衡又说了一遍之后,她才道,“此事,对襄儿倒是好的。只是委屈了你了。”
季衡道,“于我又有什么委屈的呢。她是为了救我而死,我正当娶她。”
林大太太道,“如此,我再同她父亲商量一番。”
季衡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道,“那季衡过几日就让母亲上门来提亲。”
林大太太起身将季衡扶了起来,心里则是想,真是冤孽。
当年林襄想要嫁给季衡,要她找人去问季府的意思,是她无论如何不肯,虽然当时季衡和皇上之间传的那些事情并不一定是真,但多少名声不好听,而且季府门第高,林襄嫁过去日子也定然不会好过,毕竟有个皇帝做情敌,又有一个做阁老的公爹,还有一个一心为儿子作想心思很有些深的婆婆,丈夫又比自己还美貌,这算什么事呢。
没想到经过了这么多年,事情竟然还能够回到原点去,只是女儿已经成了一缕香魂,季衡也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嫩,而且和皇帝之间的事情,已经完全不是别人的闲言碎语了,谁都知道两人实打实地做着夫妻。
林大太太想要从季衡那里将林襄的骨灰要回来,但是看季衡也是一副难过到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暂时没有说出口,想着林襄总归要嫁过去,先又何必让林襄回林府来受众人的白眼呢。
林大太太将季衡送到了内仪门处,季衡让林大太太千万保重身体之后,这才离开了。
乘坐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