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福嫂递来的牛奶,喝了两口,咂咂嘴,景沥已经自觉拉出旁边的凳子。
景娆也不客气,直接坐下,环视桌子一周,老爷子正襟端坐上首,景络、景沥、景诩、景谦分列左右两边,看这架势已经等她有段时间了。
老爷子放下报纸,刚才还一本正经的脸上此时挂起了如三月春风般柔和的微笑,“宝贝,昨晚睡得如何?”
景娆撕了片面包塞进嘴里,“还不错。”又低头喝了口牛奶。
“咳咳……”景络轻咳两声,斟酌着出声:“最近,没什么事吧?”
景娆摇了摇头,肯定地答道:“没有。”
没有?没有才怪!那是谁昨晚撺掇着老爷子下令让景家四房通通回大院儿,还特别提醒不要漏了景言诺?!景络腹诽。
其实,也难怪这一大屋子男人们如此紧张,娆娆对她父亲的态度他们看在眼里,恭恭敬敬却冷冷清清。老爷子心痛孙女,景络、景沥这几个做哥哥的疼惜妹妹,所以对景言诺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说不上亲昵,但该有的尊重也不会少。
可是就在昨晚,景娆却向老爷子提出搞什么家庭聚餐,还指名道姓不能少了景言诺。宠孙女如命的老爷子欣然同意,一声令下,除了本就住在大院儿的老大景言信一家外,其他三家都纷纷往大院儿赶。
老爷子亲自下令,当然不同凡响,就连远在缅甸出访的景言泽也提前结束了访问,带着妻子马不停蹄往回赶。这些年老爷子越发喜欢清静了,好不容易想热闹一次,又怎么会让老人家失望呢?
殊不知,这都是景娆的杰作。
其实,并非是她突发奇想,而是早就计划好的。自从上次老爷子生病发了场高烧痊愈之后,好像突然就想明白了,一改往常严肃冷清的性子,反而有意无意念叨起远在外地的儿子们。景娆陪在身边,自然听得一字不落。
老人家上了年纪,任凭大权在握却终究高处不胜寒,叱咤风云了大半辈子,反而怀念起家庭的温暖。
景娆却是看出了自个儿爷爷的倦怠之意,想让这个家热闹起来。但是照老爷子这性格,让他主动开口让儿子们回来看他无异于要了他的老命,所以景娆善解人意地代劳了。
至于非要请景言诺,景娆却是有自己的理由。
下午,二伯父景言泽、三伯父景言和带着妻子相继抵达,景言诺却是姗姗来迟,将近开饭的时候才到,面色也不太好看。还好,他清楚莫君兰和景妍并不受景家人欢迎,识趣地没带上那两人。
饭后,一家人陪老爷子坐在沙发上聊天,福嫂适时端上水果。
看得出来,老爷子今晚很是开心,严肃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和几个儿子从军事谈到政治,再到社会民生。
景娆笑着坐在旁边,目光刻意避开了景言诺,只一味盯着电视里闹哄哄的综艺节目,嘴角却是僵硬着的。
“娆娆,吃块水果。”二伯母魏明月笑着递给她一块用牙签撺起来的苹果。
景娆接过,笑着说谢谢。放入口中,味同嚼蜡。
月上中天,景家几个儿子才陆续离开,老爷子回房休息,但看得出心情愉快。
送走了二伯父、三伯父,这几天景谦、景诩被福嫂的菜养刁了胃,死活赖在景家不跟自个儿爸妈走了。笑话,有的吃、有的喝,还可以专心搞学术,谁还愿意回去过有一顿没一顿日子?!
谁叫景家老三景言和一家子都是废寝忘食的科学狂人呢?有时候为了一个课题,这一家人可以待在实验室里半个月不出门,每天只睡3小时,餐餐以泡面充饥。
揉揉笑得僵硬的脸颊,景娆埋着头,向花园走去。
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此刻,她的脚步依然沉重。
蔷薇的花香渐近,柔柔地缠绕鼻尖,她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面对了。
景言诺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夜风微凉,他紧了紧黑色的西装外套,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激动。
是的,他并没有跟随二哥、三哥一齐离开,而是被娆娆单独叫到了花园。这是这么多年来,女儿第一次用正眼看他,还跟他说了话,虽然只是一句“你在花园等我。”但也足够让他兴奋好久!
多少年了,他还记得女儿小时候最喜欢粘着自己,冬天更是喜欢钻进他和喻巧的被窝里,灵活的小身子像条狡猾的泥鳅,扭来扭去,眨巴着一双晶亮晶亮的凤眼,愣是让人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
本来他今天出门的时候心情很糟,因为工作上的事,但此刻他觉得任何不愉快都化作一阵青烟,只因着女儿拿正眼瞧他还跟他说话了!
他越想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最后索性猛地站了起来,在月下来回地踱步,高兴之中却又抑制不住地紧张。女儿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他又该说些什么呢?她会原谅自己吗?
各种想法充斥着脑海,手心出了汗,他双掌摩擦着,被风吹干,可不一会儿又汗湿了。
景娆一抬头见到的便是景言诺背对着她,在月下伸手抹汗的情形。他的脊背微微佝偻着,黑色的西装外套在沁凉的月光下被映照成墨蓝色,带着更深露重的萧索。
她再次捏紧了手中的文件,突然就丧失了上前的勇气。
一切不都计划好了吗?借着家庭聚会请他来,留下他,现在就差最后一步,只要让他签了手中这份股权转让协议,一切就大功告成,可是,此时此刻,看着月下这个萧索的背影,她却有了退缩之意。
但已经来不及了,景言诺一转身就看见女儿站在身后不远处,他激动地向她迎来。
那样不加掩饰的笑容,像一把尖刀,深深刺进了景娆心里。
不论如何自欺欺人,她都无法否认,此刻,她同情这个男人!
可是她要做的事却势在必行,狠了狠心,她再次睁开眼,眼里已是冷凝一片,她终究是无法原谅这个背叛了母亲、背叛了婚姻的男人。
退后两步,躲开他伸来的手,景娆把文件递到他面前:“看看吧。”
他有些讪讪地收回手,看到眼前的文件,他疑惑地翻开,只看了一眼,他眼里的光却陡然灰败,铺天盖地的黯淡袭上他的眼,一双捧着文件夹的手不停颤抖起来。
他艰难地开口问道:“这、是你让我留下的原因?”
避开他的目光,景娆点点头,一只手背在背后,拳头却握得很紧很紧。
看着眼前的女儿——他和喻巧的女儿啊!半晌,就在景娆以为他会拒绝签字的时候,他说话了,声音却是明显的沧桑嘶哑,像经历暴风雨无情摧残的枯枝——衰败到颓靡。
他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给你。”
因为,这是他和喻巧唯一的女儿!他最愧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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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最后一堂考试,复习了一晚上,很累。睡下了,还惦记着没有更新,又爬起来……
☆、080三天期限,男士风衣
回到卧室,景娆才发现放在床头的手机响得正欢。
一串号码,没有署名,但景娆知道是他打来的。
“小乖……”那边姜育恒刚出了军部大门便迫不及待给朝思暮想的人儿打电话以慰相思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幽幽传来声音,“嗯。”
浓重的鼻音让姜育恒直觉不对,眉心微皱,他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低缓沉静的声音带着小心和温柔,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举着电话兀自发呆的景娆鼻头一酸,有种想向他倾吐一切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困难,一旦有所依赖,她怕自己再也坚强不起来!
说到底,在她和姜育恒这段感情中,景娆终究是处在一个自我保护的状态,或许并非刻意,只是潜意识直接做出的反应而已。
从小到大,她见过了太多的背叛,并且深受其害,她清楚被伤害后那种体无完肤的痛苦,所以她只能走得小心翼翼,甚至于畏葸不前、如履薄冰。
电话那头也因为景娆的沉默而沉默了,姜育恒苦笑一声,眼里的黯淡转瞬即逝却那么清晰地真实存在,“小乖,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但是你要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自己,不管是心还是身。”因为我在你身后也会跟着伤,跟着痛。
“嗯。”吸了吸鼻子,景娆应道。
第二天一大早,景娆和徐律师约在了咖啡厅。
徐律师是母亲生前的专用律师,曾经是喻家尚峰集团的专用法律顾问。后来喻巧出嫁,他便被喻卿玄派到喻巧身边,帮着处理大大小小的法律事务,直到现在仍然在为喻家办事。
将手边签好的股权转让协议推到他面前,景娆端起咖啡轻啜一口,弥漫的热气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神色,只听她缓缓开口道:“尽快让协议生效,51%的股份三天之内必须转到我名下。”语音一顿,她禁不住再次提醒道:“记住,三天之内。”
“玉棋”的上市酒会正好是三天之后,她想,没有什么比“当头棒喝”更能让莫君兰母女从她们异想天开的白日梦中清醒!
“是,小小姐。”徐律师将协议收进公文包里,郑重答道。
“我……暂时不想让外公和舅舅知道这件事。”
“我明白。”
景娆从咖啡店出来,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时代天街”,Burberry橱窗里一款黑色的男士风衣顿时让她眼前一亮。
长款简约的设计,宽肩,腰腹处略微收紧,明显让人脸红心跳的倒三角设计,很Man却十分挑人。
上次去找齐俊彦,在军部大门口,景娆见过姜育恒穿迷彩军装的样子,挺拔魁梧,高大俊毅,还带着一种绝对吸引女人的禁欲气质,强大的气场既让人敬畏也让人不自觉想靠近。
景娆可以想象这身儿衣服穿在他身上会是个什么效果,心里开始窃窃偷笑,禁不住自得起来——这男人现在可是她的呢!
“小姐,麻烦那件风衣帮我包起来。”
“好的。您稍等。”这些导购小姐,哪个不是人精,一看景娆手里今年秋季最新款的GabrielleChanel就知道又是一笔大单送上门来,笑容那叫一个殷切。
“欢迎光临。”
“你自己挑吧,我先出去抽支烟……”熟悉的声音让景娆禁不住回头。
正好薛四也向她这边看来,看见是她明显眼神一亮,只是身旁佳人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小么!来买什么?”他大步向她走来。
接过导购小姐递来的袋子,景娆笑着朝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咦?男士风衣?娆娆帮男朋友买的?”林雨欣笑着打趣道,神色自然,就像她俩关系很好似的。
薛四面色一紧,指尖夹着却并未点燃的香烟微微颤抖,一个冷厉的眼神瞥向身旁的林雨欣。
林雨欣却是笑得大方得体,好似并未察觉到薛四眼神里的警告。
景娆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点点头:“嗯。”依两人现在的关系,姜育恒算是她男朋友吧。
“对了,林小姐,我想我们还没那么熟。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景娆,或者景小姐。”说罢,接过服务员送还的银行卡,翩然离开,留给众人一个清丽高挑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于视野中。
薛四如梦初醒般狂追而出,人流拥挤、车水马龙的街道,形形色色的路人过客,却再也不见那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儿。
突然,一股强烈不安的恐惧感骤然袭上他心头,好像这一转身、一错过就再也抓不住了。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男朋友?她……有男朋友了?
正当愣神之际,一只软滑的手柔柔缠上他的臂膀,林雨欣笑道:“怎么了?这么急,不是说好陪我逛街……”温和的声音、略微抱怨的语气一时间让小女儿家的娇态展露无遗。
总体说来,薛四倒也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他的骄傲不允许一个女人超出他的控制,而林雨欣恰到好处的服软和撒娇则完全满足了他作为一个人男人的高傲。
但她也不会傻到次次都用,要知道“货多不值钱”,所以这样拿捏到位、恰如其分的方法,她屡试不爽。
不过,今天却有些不同了。
薛四心里本来就因为景娆的一句话而充斥着太多的不冷静和烦躁,如今被林雨欣如此不识趣的一扰,再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的故意试探,还有曾经大学时期三人之间阴差阳错的一段感情纠葛,那他和小么……
是!他知道自己把所有的错归咎在一个女人身上真他妈没担当!他也清楚当初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就连这个女人也及其无辜!可是,他是真的慌了,如果,如果,她真的爱上了别人……
他连想想都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彷如凌迟刀割般难受。
“这家店我觉得没什么好逛的,不如我们去……”被男人彷如刀锋般的眼神扫过,林雨欣顿时哑然,垂下眼睑,遮挡了其中浓浓的委屈还有淡淡的不甘。
薛四摸出一张金卡,二话不说塞到她手里,声音薄凉如水、冷清如冰:“你自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
“我……”
“还有,我也不太会挑女人的东西。下次,如果你需要个参谋,办公室那么多女同事,相信她们的眼光会好过我很多。”
当然,某个罪魁祸首对这一切自是一无所知,此时,正举着电话,嘴角那抹耀眼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