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在这银装素裹的林地里,却有一种黑压压的观感。
“巡视地点只剩下最后一个村子了,”眼看周围的树林逐渐阴暗,老安迪不禁感叹道;“马上就能回营地了。”
“冰雪吓到你了吗?”安德鲁嘲讽道,“胆小鬼。”
老安迪没有中激将法,他已经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的斥侯,早已不像安德鲁这种新兵蛋子,充满了雄心壮志、建功立业的想法。
“到了晚上,天黑路滑,即使没遇见敌军,也是极为危险的。”老安迪坚持道,“我们的动作最好放快些。”
安德鲁还想说什么,却被前方的中尉打断:“安德鲁,安迪说的是经验之谈,北境的冬天可比战场的敌人更加可怕,尤其是夜晚。”
“我知道了,阿尔法大哥。”阿尔法在有些心高气傲的安德鲁面前,还是很有威信的,他抿抿唇,不甘不愿地服了软。
老安迪也松了口气,安德鲁是第二军团德雷元帅的儿子,若是一意孤行地逞威风,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不过好在这次领队的是阿尔法·希克斯中尉。
老安迪虽然是老资历的士兵,比年轻人多了许多油滑和钻营,但却是真心佩服阿尔法一家的。
不说盖瑞·希克斯上将本领高强、赏罚分明,爱丽丝夫人英姿飒爽,不让须眉;单单眼前这年轻的阿尔法,也不能将他与寻常贵族子弟同日而语。这个从幼年就跟着军队训练的男孩,已经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士兵,无论是本领、经验,还是品格都是令人高看一等的,是个值得信任和依赖的将领。
想来元帅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否则也不会将安德鲁少爷派到这种地方,大概是想让阿尔法大人教导安德鲁少爷吧。
安德鲁仿佛不屑于老安迪一起说话,拍马追上阿尔法,闲聊道:“阿尔法大哥,听说你去圣·骑士学院学习了,如何?那儿到底怎么样?”
阿尔法坚定的眼神直视前方,他沉声道:“那里很好,繁华热闹,也有很多……厉害的人。”
“就算那些人再怎么厉害,也一定比不上阿尔法大哥的。父亲大人一直称赞阿尔法大哥的资质……”安德鲁棕色的眼睛亮得发光,有些得意地低声道:“我可是知道大哥你的秘密呢。”
“秘密?”阿尔法向来坚如磐石的手骤然颤了颤,握紧了缰绳。
安德鲁仿佛不经意地瞧了瞧引路的老安迪,低声笑道:“我刚刚突破骑士,父亲大人才允许我加入正规军;可大哥你可是早在四年前就进了正规军,那时你才十六岁吧?而且这次回来,我已经打听到,你突破成高级骑士了。”
阿尔法紧握的手慢慢松了些,片刻后,他答道:“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不过是比别人早些突破骑士,而且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例子。”
安德鲁从小就佩服能跟着军队训练的阿尔法,此时便嗤笑道:“大哥是说帝都那位高贵的大人物——布瑞莱斯·布鲁亲王殿下?在那种地方的贵族,都是老爷性子,哪里比得上咱们。”
布瑞莱斯十六岁突破骑士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维多利亚女王十分高调地宣扬得全世界都是,偏远如北境,也传得沸沸扬扬。
从旁人口里听到布瑞莱斯的事情,阿尔法心中五味杂陈,他的祖父菲利普公爵原本想让他留在帝都,但却被他断然拒绝。
自那日山洞中尴尬的相处之后,他心中已然明了那不仅仅是一时为美色所迷,他的心智怎会如此脆弱?
——只是因为动了心,动了心,才会迷惑;动了心,才会沉迷。
他只想着要逃开布瑞莱斯的身边,至少此时,他不想与布瑞莱斯相见。
他并不知布瑞莱斯去了第三军团,也不晓得他这番动作更像是落荒而逃。
寒冬将至,父亲、母亲还有北境的高级军官都退驻在此处往南百里处的一座小城中,但他却执意到了最北、最冷的防线处服役,这个时节就算是北部的异族也不会轻启战端,在此处没有什么价值,不过是受苦罢了,但他仍是义无返顾地来了。
在这最恶劣的地方,做着最苦的差事,似是自罚。
安德鲁仍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阿尔法却有些神游天外,对一切置若罔闻。
“胆敢肖想本亲王,真是大胆啊,平民!”少年华丽而傲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这风雪交加的凛冽声中格外清晰。心下一颤,阿尔法握紧了拳头,即使知道多半是幻想,但眼睛仍是不由自主地四下搜寻了起来。
“阿尔法大人?有什么情况吗?”老安迪紧张地握紧了腰间的剑。
阿尔法搜寻无果,垂目苦笑地摇头:“没什么。”
安德鲁鄙视地瞧了眼老安迪,耸肩道:“大惊小怪,风吹草动就如此紧张,果然是个胆小鬼。”
老安迪压抑着怒气,转过头继续赶路,元帅的儿子他是惹不起的,这种时候,也只能任人数落。不过,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若有所失的阿尔法中尉,不由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阿尔法大人今日有些魂不守舍,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阿尔法的眼睛仍正视着前方,海蓝色的眼瞳透过树干、枝桠的阴影,不知看向何方。
越是想要忘记,想要斩断,越是有许多画面挣脱理智的束缚,纷至沓来。压抑许久的相思便如潮水冲击堤坝一般,只要有一个缺口,便会汹涌而出,不留半分余地,半分生机。
璀璨的漫天星辉之下,比星月更加璀璨的华美容颜,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却毫不犹豫地饮下佣兵桶中的麦酒,澄澈的酒浆顺着下巴,染湿衣襟,一派高贵大气。
理所当然地端坐于数千人前,用调侃的笑意、轻佻的指令轻易打破自己的低调,狡猾而莫测。
两军对垒,三军掠阵,指挥若定,神采飞扬,落落大方。
无忧安睡的稚嫩,一剑染血的张扬……
本是最普通,最寻常的过往,此时想起来,都带上了虚幻绮丽的味道,让人面红心跳。
想着,想着,不由就想起了那日山洞中,冽艳的火光下,披着他外衣的颀长而纤细的身体,匀称白皙的肌理……
那一刻,他心中竟隐隐有些后悔和遗憾,那之前,布瑞莱斯裸身之时,他为什么没有多瞧两眼;有时在梦中竟也有时候,他会欺身而上,将那件外衣撕个粉碎,然后,然后,……
“是谁!谁在那里?出来!!”只听一声大喝在耳边炸响。
仿佛醍醐灌顶,回神过来的阿尔法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他竟就这样陷入如此下作的臆想之中,全然未顾及周围的环境和安危。
但当他抬眼凝神去看来人之时,一抹灿烂的金色霎时映入眼底,在理智回归的前一刻,一声低叹已然出了口:“布瑞莱斯……”
这一声,便是被他自己听见,都为夹杂于其中的温柔和渴望心惊肉跳。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黑化呢?小雪怎么越写越觉得自己写的像是忠犬啊,呜呜~~~哎,相思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彼此
“布瑞莱斯……”
话语刚出口,就被掩埋在了飒飒的风雪中,除了阿尔法,谁也没有注意到。当然更没人发现阿尔法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
阿尔法的目光流连在来人如金长发上,轻叹一声,他阻下了老安迪的剑,道:“梅丽尔,你怎么在此地。”
来人是个高挑美丽的年轻女孩儿,金发金瞳,及腰长发束在脑后,一身兽皮,背着弓箭,行走间带着一股清新自然的爽利劲儿。梅丽尔眯起眼睛,灿烂一笑,便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十分讨喜。
“阿尔法大哥,你认识这个女人?”安德鲁瞪着眼问道。
虽是问着阿尔法,但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瞧着梅丽尔,他虽见过许多漂亮女人,爽利的女人在北境最是寻常,但她们却没这女人身上的野性,到底是逊了一筹。
阿尔法点点头,介绍道:“她是梅丽尔·肯特,北境有名的佣兵,以前我巡视时,她正在做任务,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佣兵?”安德鲁皱了皱眉。
“阿尔法,这小子是个贵族吧。”梅丽尔扫了眼安德鲁,大笑道,“瞧他那嫌弃样儿,哈哈。”
贵族对佣兵的看法向来不好,佣兵多是些无礼、粗鲁的代名词,多是敬而远之的。
见安德鲁吃瘪,阿尔法便打了圆场,“梅丽尔,你手里拿着的可是雪狐?”
梅丽尔自是明白阿尔法的心思,也不想撕破脸,便提起手中的兽笼,顺着说道:“哈哈,好眼力,为了这只雪狐我可在这儿蹲了许久,果真是狐,就是狡诈。”
见梅丽尔苦哈哈的鬼脸,阿尔法忍俊不禁道:“但到底还不是落到了你的手里,可见你是更聪明的。”
梅丽尔龇牙一笑,点着头,表示深以为然。
“在此处碰见了也巧,省得我再去寻你。”梅丽尔一转话题,走到阿尔法的马前。
梅丽尔仰着头,一双野性的金瞳熠熠生辉,但阿尔法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凝到了她的金发上,此时才发现,梅丽尔的发质当真是极像布瑞莱斯的。
“我做任务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些关于异族的消息,我想你应该会有兴趣。”她走上前去,扯起马缰翻身就上了马,坐到了阿尔法身前,道:“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带我一程,边走边说?”
阿尔法沉默了片刻,梅丽尔正坐在他身前,如此行为算是失礼的,但梅丽尔的神情坦荡,可见其磊落,他要是推脱,反而显得矫情了。
而且,阿尔法缓缓垂首,就能看见一片璀璨的金发,他暗了暗眼神,叹了声:“好。”
只是因为这几分的相像,就足够让他完全拒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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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军团,丹尼斯所部,大营。
丹尼斯上将正在与科雷亚上尉讨论战事。
“科雷亚,你对埃尔德雷德的进言有何看法。”威严低沉的声音在主帐响起,丹尼斯上将转头看向下首的心腹将领,突然转换话题。
科雷亚身材矮小,但眉目间却带着几分精明和通透,听到丹尼斯上将的问题,他挑挑眉,道:“将军是说,埃尔德雷德三日前在高级将领会议上的密告?”
丹尼斯上将点点头,叹道:“埃尔德雷德密告查尔德有通敌之嫌,虽只是猜测,也没什么证据,但……”
“但是,马上就要与匪军进行一场大战,这场战役将军已经谋划许久,不容疏忽。”科雷亚接口道。
丹尼斯上将无奈地点头,问道:“科雷亚,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单凭一面之词,就疏远下属,实在太过儿戏。”
科雷亚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当做不知道,仍像以往一般待查尔德,将他调入近前,就近看管,也不会落下什么把柄。”
科雷亚离开大营,丹尼斯上将沉思片刻,向门外护卫命令道:“叫查尔德上士过来。”
丹尼斯上将拿起桌上的资料,上面写着斥侯传回的情报。
“黑龙山内乱,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使是埃尔德雷德危言耸听,污蔑查尔德,我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长官,查尔德上士求见。”一声干脆利落的报告声从帐外传来。
“进!”
“是,长官!”查尔德一身笔挺军装,严肃地敬过礼才问道,“长官,唤属下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丹尼斯心中刚起了怀疑,但见到查尔德如此端正的军姿,又觉得是多疑了。查尔德在他帐下已有一年,他自认了解他的秉性,虽然有些急功近利,但哪个少年不想建功立业,有上进心是好的。而且,他平时交往和做事也都是十分稳妥认真的,不该会做出‘通敌’这样的错事。
“查尔德,这次斥侯带回来的消息,你怎么看?”丹尼斯试探地问道。
“这……”查尔德面露难色,推脱道,“长官,以属下的职衔,没资格讨论这些。”
“不必太拘谨,只是谈谈你的看法,采不采纳,这是我的事情了。”丹尼斯上将慈祥地道,“尽管说吧,查尔德。元帅将你和埃尔德雷德送来,可不是为了当兵,而是为了锻炼、接班的。”
查尔德沉吟了片刻,便利落地开了口:“既然长官您如此垂爱,属下便说几句粗陋之见,还望长官斧正。”
“黑龙山上有两位当家,西里尔尚智,科林尚武。两人亲如兄弟,精诚合作,才将黑龙山发展起来,成为我军大敌,多次围剿皆无功而返。虽然我军并未倾巢而出、尽力而为,但即使如此,能坚持这么多年,皆是这两位的功劳。”查尔德说起黑龙山为患的历史来。
丹尼斯点点头,道:“黑龙山初为患时,是夏佐上将带兵来讨,夏佐上将极擅攻伐,但却在正面交锋中输给了科林,退兵时又中了西里尔的圈套,重伤频死,损失惨重,这才换了我来讨伐,不过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查尔德接道:“虽然斥侯探得西里尔和科林两人交恶,科林引兵而出,要另立门户。但属下认为,我军不可贸然出击,若是消息不可靠,恐怕有诈;不过,若这消息属实,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要早下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丹尼斯上将无奈地摇摇头:“好小子,你一个人就把所有的可能都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