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半分钟,孙金如的眼一直盯着这两个年轻人,满屋子都是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但眼前并肩而立的这两个毫无疑问是出挑的。即使不是最出挑,也差不多了。
他本身就才华横溢,眼界高,门槛儿也高。不说当年国内的同学与斯坦福那帮大才,就是这些年带过的学生,哪个不是人中英杰?但眼前这两个他却从没遇到过。其中一个冷静理智的是他最欣赏的类型,信念极其坚定,还不乏勇气,这种人往往非常执着,一旦认定某一件事情,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这类人不说做学问,就是做任何一件事,都一定能做出成绩;而另一个,他却有些看不透了。
孙金如年少时还有些倔,脑子也不够通透,可这几年在教育部历练,性子磨得更加滑溜,从前看不懂的也逐一想明白,上了四十岁,更是少有人能让他看不透。倒不是说他跟算命大仙儿一样睁着双透视眼,看谁都一看一个准儿。而是对他来说,即便有瞧不出深浅的也往往是身边那些个老狐狸,这种失手发生在一个大一的学生身上……还真不大靠谱。
初看吧,觉得这孩子一身贵气,长得细皮嫩肉,眉宇间很有些公子哥儿特有的自视清高。上个讲台,左右不过五米宽的地儿,还要先整理衣服。他也是苦出身,当下心里就有些不喜,然而接下来这孩子的表现却让他有些意外。这两人之间气场很奇怪,明明站出来的一定该是知交莫逆,但这孩子眼底却隐隐流淌着敌意。最令他看不明白的是,这个孩子哪里来的自信,明明不像是精通金融的,怎么反而比旁边更令他看好的顾疏还沉得住气呢?
马成文一只手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滑到下颔的汗滴,主动承担起缓和气氛的重任:“孙主任,我先给您介绍介绍,这个孩子,”他指指顾疏,“是我们学校学生会副会长,向来是懂事的。这一个呢,”说到这儿,把一只手虚虚握成拳,放到嘴边咳嗽一下,才接到,“是来内地求学的港岛同胞,才大一。”
“哦。还有个资本主义制度下成长的小朋友?”孙金如连想都没想就接了口,“叫什么名字?”他此时已动念要收下顾疏当弟子,但听到马成文的暗示,顿时想到了另一件事。
“殷朝暮。”殷大少一惊,随即反应过来。
孙金如一双眼又眯缝起来,“姓殷啊……”
“孙主任?”马成文挑挑眉,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当然这不是他关心的,他现在最着急就是系上的重点申请还有没有转机。“要不您看我把这俩孩子带出去好好了解下情况,咱们先听课?”
“就是就是,先听课先听课……”其他领导收到马书记飚过去的眼色,纷纷众口一词和起稀泥来。
孙金如咂咂嘴,笑道:“紧张什么?不过是一个有勇气的后辈罢了,我还真会跟孩子计较不成?还出去了解情况!行了,我来一趟也算误中副车,想不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后生可畏啊。”
马书记摸不透他是真心感叹还是在说反话,也没敢接,倒是孙金如转了转眼,自己续下去:“顾疏,你什么专业的?”
经管院有很多其他二级科目的学生,孙金如有此一问,已经做好打算无论这孩子学的是什么分支专业,都要了,却不想到顾疏沉稳地抛过来一句:“油画”。就算孙金如功力深厚自认刀枪不入,也差点被这话雷个精神恍惚——
学油画的啊,这真是……这真是……
真是太忒么坑爹了!
坐在下面的学生个个表情僵硬,认识顾疏的一早就觉得夸张,不认识顾疏的赶紧找人普及,普及完顾副会的光辉事迹后也加入到觉得夸张的队伍中。虽然没人规定爱好金融的一定要在金融系,可至少也来个数学系、计算机系之类沾边儿的吧?
美术系?
油画专业?
这是什么……
你确定不是在编故事么?
满屋子只剩下顾疏和殷朝暮两人还算淡定,当然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殷大少表情隐隐带着悔恨:就连任何一个不相识的学生都难以接受顾疏去自学金融的事实,他当初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中了哪门子的邪,竟然那么晚才认清这人的野心有多大?!
转念又想起阿禺,顾家这哥儿俩,着实令人唏嘘,到底谁才是输在起跑线上啊。
不行,回去就给阿禺打个电话。
“课嘛,我看不用接着听了,这道题的证法确实是我错。顾疏啊,你要不要毕业以后来做我的研究生?”
众皆哗然。
就连马成文也反应不过来,不是前一秒还绷着脸一副要发飙的样子么,怎么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变呢?任谁也想不明白,就算你孙院士高风亮节,不仅不打压推翻自己的小卒子,反而提携后进、不拘一格降人才,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凭科学院院士的身份,要什么样儿的学生没有,非这会儿急不可耐地放下姿态?
在座领导集体抽风,孙金如的意思很简单,甚至没有问顾疏的年级就要内定下这个学生。问话还这么退让、这么委曲求全、这么……
当然他们也都见过比这更低的姿态,但那些是什么人?孙金如是什么人?也至于跟他们一个偏文院校抢学生?
还真至于。
孙院士承受住打击之后,原本还只是临时起意,现在已变得真正焦灼。
学文的艺术生自学金融?
不是傻子就是天才。当然也有可能都不是,仅仅是有着别人所没有的大勇气大毅力,也能啃下这一块儿。顾疏不是傻子,也不一定是天才,但如果是第三种人,孙金如有信心能教出一个完全超越自己的弟子!他又问了一遍:“来科学院,当然你要是因为经济原因,我也可以帮你申请助研奖学金。”
底下又是一浪喧声沸语,马成文关键时刻不负众望再度发言:“愣什么?孙主任看得上你是你的运道儿!”但他嘴上虽这样说,心里也还是跟其他学生一样,替孙金如不值。顾疏就是再好,也是个文科生啊,你孙金如好大名头,发的什么羊癫疯?
别人不知道,此时的殷朝暮早已在心里对孙金如心服口服。他可是最清楚孙金如一辈子带的学生里,成就最高的就属现在这个学“油画”的门外汉了。何况顾疏这小子,从最开始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
果然,马书记眼神儿刚飞过来,身旁已响起顾疏的声音:“求之不得。”
殷朝暮叹气,功亏一篑,看来今天的事还是没怎么变化,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扔掉什么“体统”与“脸面”飞过去一拳头锤死王冬晨。然而心思还没飘远,又听到孙金如慢悠悠接着说:
“还有那边这个小伙子,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四姑娘已经不是韩少,而是朱梓骁的了)
19
19、意外暴露(一) 。。。
殷朝暮的眼神顿住了。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孙金如说也要收自己做弟子么?
猛地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中年人随意的神情,“怎样?要不要跟顾疏一起来,也好搭个伴儿?”
一瞬间,满腔的激动俱都平复。
甚至连自己的专业也没有问,这样轻慢的态度加上孙金如根本没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殷朝暮明白了一个事实:孙金如看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潜力,会有此一问完全是一时兴起的想法,有可能是自己坚定不移的站到了顾疏身边,也有可能仅仅是为了给顾疏找个同伴儿。
殷朝暮想明白后,立刻感到一股浓烈的、难以抑制的屈辱在胸腔里慢慢、慢慢扩散。清楚地意识到再次在同顾疏的比对中被人看低,虽然并非第一次,他还是觉得难受。
不能冲动、不能发脾气……
他默默告诉自己,指甲掐进了细嫩的手掌。想起后世在自己手中破灭的殷氏、与顾疏打造的顾氏神话被各界评论家反复作对比,不乏有口舌刻薄的写文宣称,原因之一就在于顾疏科班出身、拥有完备而强大的金融学知识。
殷朝暮嘴上不说,心底是有几分赞同的。如果他也拥有孙金如这样坚实的师承背景,再加上出身商贾见多听多的筹码,不至于败得这样惨烈。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周身血液都燃烧起来一般。殷大少有个特点,越是紧张激动,就越是面无表情,明明还是一脸轻松,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不让声音泄露出一丝颤抖。眼角撇到旁边一拳之隔的顾疏微微看过来的眼,他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变数,第一次清醒的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可能。
只要给我机会!只要给我同顾疏一样的机会!绝不会、也不能像上一世那样傻傻浪费掉。
殷朝暮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继而从自己口中溜出一句貌似平静的话:“我的荣幸。”
全部的意志都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用尽,他就愣愣站在原地,连孙金如怎么走的、马成文怎么过来“报以厚望”都朦朦胧胧。仿佛过了好一阵儿,才听到耳边陆维放大的呼喊,“殷少?殷少?这是怎么了?”
“搞不好喜得发傻了?不是有篇课文儿叫什么《范进中举》的吗?没准儿殷少现在就这情况。”
“……”
“行了,我没事。”殷朝暮吸口气,要说之前的几天虽然也想过替未来做准备,但直到今天,殷朝暮才第一次真正看到光明的未来,近的似乎只要跳起来够一够就唾手可得。从前他想了很多法子,但大多是如何提高阿禺战斗力让他多缠住顾疏几年、如何观察敌情削减顾疏的狗屎运,最大胆也不过憋着口气要与顾疏比一比斗一斗……而现在,殷朝暮有了个更大胆的想法,为什么,想来想去都是如何躲避悲剧或不败呢?
其实,他完全可以仗着自己对顾疏的了解以及绝无仅有的料敌先机,来占领上风,甚至全面压倒顾疏的势力!
这么一想,殷朝暮觉得自己眼前就像亮了一束光。他虽然重生一回,可顾疏带给他的阴影太重,让他潜意识就把自己放在了弱势,只想守不想攻。他每次面对顾疏的各种反应,都是因为不自觉把眼前人当作了十几年后几乎无懈可击的那个对手。
噩梦般的对手。
而现在的顾疏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美院学生,没有受过系统训练、也没有经历过娱乐圈你争我抢的残酷洗礼、身边更没有那些忠于他的强力的朋友与下属……根本就是个只有自学来的金融学理论知识以及完全空想的野心而已。
只是个比较冷静出色的毛头小子。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通过顾禺给予这个祸胎一些打压,将日后自己家破人亡的机会彻底扼死在萌芽状态。
殷朝暮的血热了起来。
此时教室里除了他们三个,就还剩一些零星的人没有走,顾疏就在他身后几步外与韩之安说着话,素色的衬衫被他挽起一截,翻边儿上两颗扣子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一闪一闪反射,之前这位站在黑板前固执的样子莫名就窜进殷朝暮脑海中,让他晃了晃神儿。
算了,没必要这样对付顾疏,殷大少告诉自己,还不成气候呢,要他凭这种手段欺负未长成的对手,也不太甘心。
许多年后当殷大公子连人带家族产业都被人拐走后,深深后悔狼崽子就是狼崽子,怎么养也养不熟的。明明有孙仲谋“珠玉在前”,他这个骄傲的脾气还是让自己又重新演绎了一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戏码。
真真悔不当初。
当然现在的殷朝暮还处于一番自我开导后的释然状态,完全没料想过所谓气候,就得在没成型之前狠狠打压,若是成了还有什么机会?他殷大少上辈子都被人家迫害成什么样子,这辈子分了点儿人家运道,盲目自大的性子就又蹦出来。就他那点儿水平,不过重生一次,又不是基因重组一次……
这时,韩之安那极有特色的声音飘了过来:“矮油,顾大才子,恭喜恭喜啊,大学没毕业,后路就有了,真正的前程远大!”
“之安,别乱说!老师大概只是这么一说,说不准能不能成呢。”接着是稍稍带上喜意的较为冷静的嗓音。殷朝暮转头看过去,顾疏是半对着他这个方向的,正好清清楚楚看到他一向不喜形于色的脸上微微上挑的唇角。到底是真正的十九岁少年,就算平时再怎么稳重老成,这样大的惊喜砸下来也是按捺不住心思的。
老师?什么“说不准”,死小人,你还不是一样先叫上了?
殷朝暮更肯定了心里的想法,毛头小子,想不到啊想不到。曾经顾疏顾大爷在港岛商界最出名的就是一个字“稳”,原来你还有这么不稳的时候啊。
大概注意到他的目光,那边儿两人也停了谈话走过来,顾疏眼中光芒大盛,连带他脸部线条都温柔了好些,竟对着殷朝暮笑了笑,“殷学弟,以后就要称呼你殷师弟了。”
殷朝暮同样浅浅地笑:“还不一定呢,顾学长先别乱说啊,孙院士大概只是这么一说,说不准能不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