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启耀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抽了张纸巾递给黄启灿，黄启灿愣了一下才接过然后转递给母亲。
黄珍华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像是止不住一样的往下掉。
唐启耀道：“抱歉，我要去下洗手间。”
黄珍华的哭声猛地顿住，呆呆的看着唐启耀来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唐启耀走到长廊的拐角处，倚在墙壁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棱角分明的脸一直到这时才露出憋了许久的嘲讽和冷意，却很快在烟雾中变得氤氲不清。
当年，唐父和黄珍华在折腾了五六载之后，婚姻才总算走到尽头，离婚协议签署的第二天，唐父就不见了踪影。得到消息的唐启耀赶回去，就只见到十岁的弟弟茫然的蹲在家门口，一动不动的看着房间里的黄珍华收拾行李。
唐启耀吐出一口烟圈，突然恶意的想到，黄珍华似乎一直就是个喜欢用眼泪说话的女人。那时也是这样，一看到唐启耀她就眼泪狂流，直恨不得哭死过去，抽抽噎噎了许久才说出“那边的前妻留了一个儿子，要是再带小辉过去一定会吃苦”。唐启耀那时刚工作一年多，几乎一无所有，可看着畏缩着蹲在门边的弟弟，还是咬咬牙对母亲承诺自己会把弟弟带大。
他虽然从来没有后悔过把唐启辉带到自己身边，甚至更多的是庆幸那时没有拒绝黄珍华的要求。但是后来还是被逐渐展开在眼前的真相，以及发现黄珍华一连串的谎言，还是狠狠的被伤了心。
他把弟弟带到自己的单身宿舍，黄珍华起初还是来看望过两次，后来就再也不出现，自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唐启耀把弟弟送到学校，老师反映说你的弟弟有些奇怪。他以为是因为刚经历父母离异受了打击，也没有太当回事，可是后来渐渐发现并不是那么简单。十岁的小男孩，虽然年龄并不大，但是基本的交际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还是应该是有的。但唐启辉既不会哭也不会笑，有人对他说话，他就只是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连着一星期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心理医生说，你的弟弟可能患有轻度自闭症，这个治疗有些麻烦，首先必须得搞清楚病因。
唐启耀去找从前的邻居，从他们口中听来的消息一瞬间就打蒙了他。
“你弟弟小时候多水灵，我们看见都爱逗着玩捏捏抱抱的，这几年里也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搞的，两个人都突然变了，唉……可怜了小孩子。”
“你妈每天回来的晚，你弟弟放学就蹲在门口等，有好几次我十点多出门扔垃圾，都还看到他还在门口蹲着。”
“周末的时候你妈把他反锁在家里，我们刚开始都不知道这事，他隔着防盗门跟我讨过几次吃的我才知道……”
“就是啦，哪想到你妈那么不操心，正长个子的小孩哪里能挨得了饿啦，把小孩子锁在家里，都不记得准备些食物的。”
“你爸这几年很少回来的，脾气还变的暴躁不少，偶尔回来一次，都是刚进门没多久就能听见你弟弟挨打，哭的都变了音……我们都劝过，可也不管什么用。”
……
……
……
唐启耀的愤怒和自责如滔天巨浪，把他整个人埋的透不过气来。他知道父母的婚姻早就出现了裂隙，两人在外面都各自都有情人，也正因为这样，自从上大学之后的几年里他都很少回家，就是不想去掺和父母的事情。家里竟然变成这样，从小就疼爱的弟弟竟然一直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这些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经过治疗，唐启辉渐渐康复痊愈，唐启耀特地把他送到国外的新环境里去念书，自己也在娱乐公司开辟出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再后来……
就在唐启耀已经要渐渐忘记了有关于黄珍华的这些事时，黄启灿却毫无预兆的出现，并且告诉他，我是黄珍华的儿子。
黄启灿的资料里显示他没有兄弟姐妹，由此可见，当年黄珍华口中“那边还有个前妻留下的儿子”，恐怕就是黄启灿，只不过他的母亲却并不是所谓的“前妻”，而就是黄珍华本人。她不会不知道唐启辉生了病，可她还是迫不及待的奔向了她的新生活，为了她的新家庭，为了黄启灿，完全把另外两个儿子丢在了脑后。
香烟燃到了尽头，夹着它的手指被烫的有些微痛。唐启耀有些失神的看着它，火星的明明灭灭和烟草燃尽的黑黄交缠在一起，混沌不分。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说。
再深的怨怼，经过十年的洗礼也已经不剩什么；再深的亲情，十年的不闻不问也足以消磨殆尽。
可黄珍华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母亲。
就在他为某个人纠结的同时，某个人也在为他陷入纠结之中。
雷一鸣和林遥远在饭店门口道别，临走前别有所指的说道：“在这圈子里这么多年都没沉船，你可千万小心点，不要晚节不保，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林遥远心不在焉道：“你说什么？这次的新戏？”他以为雷一鸣听说了方平找他的事情。
雷一鸣促狭道：“你就别瞒我了，我早发现你和唐总监的猫腻。不过我没看出你这次走的什么路线，是欲擒故纵吗？”
林遥远像被猫挠了一下似的炸起来，“胡说什么！我跟他才没关系！”
雷一鸣一愣，咋舌道：“我刚才随口说一说……这么说，你们还真的有什么？”
“……你家住那么远，快点走吧。”
雷一鸣脸色古怪的离开之后，林遥远钻进自己的车里，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电话给唐启耀。
唐启耀刚点着第三根烟，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上的名字让他下意识的弯了弯唇角。
“回家了没有？和雷一鸣去玩什么了？”
那边安静了一下，才道：“你在哪里？”
“怎么了？”唐启耀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异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实话实说道：“我在新开的这家东北菜馆，今天……要招待一位客人。”
“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去？”恰在这时黄启灿找了出来。
唐启耀头也没抬的冲他摆了下手，电话那头的林遥远语调怪异道：“说话的是你弟弟？”
唐启耀低声道：“不，我只有一个弟弟。”
饭店外面的车里，林遥远怔忪了足足十几秒，才道：“你怎么了？”
唐启耀道：“我这边有些事情需要解决，等下再打给你，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一会，记得别关机。”
不等林遥远反应过来，唐启耀便切断了通话，只剩下他看着手机生闷气。
黄启灿面不改色道：“哥，刚才是和谁讲电话？”
唐启耀把烟蒂扔掉，说道：“跟你没关系。”
黄启灿也不生气，歪着脑袋有些俏皮的模样，说道：“哥，其实以前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她现在年纪也大了，你干嘛还要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那些惹她伤心的话，就不能好好的陪她说说话吗？”
唐启耀不置可否的耸了下肩。
黄启灿接着说道：“妈妈经常提起你的，说咱们兄弟三个里，你是最令她骄傲的。”
唐启耀面无表情道：“那她当年还真是大方，连骄傲都不要了。”
黄启灿一顿，强笑道：“长辈们的事情，我们做晚辈的还是不要太计较了。妈妈这次来，也是在电视上看到了我，知道我现在和哥你在一起，才特地来看我们的……”
唐启耀打断他道：“是因为看到了你，所以才来看‘我们’？”他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讽刺的意味十足。
黄启灿还没有见过唐启耀这样不留情面的样子，原本想好的话一句也再说不出。
林遥远憋着一口气发泄不出来，气鼓鼓的回到家里，冲完澡走进卧室准备睡觉，想起唐启耀说的“不要关机”，特地把手机关掉，才心满意足的掀被子上床。可是翻来覆去了不知道多久，却始终没能进入梦乡，总觉得心里记挂着什么。
57、祈使句的正确用法
一个多小时后；林遥远无法忍受的重新从床上爬起来，咬牙切齿的按下手机的开机键，看着屏幕亮起来，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才总算终结。
马上他又开始郁闷，唐启耀在哪里吃饭，和谁一起约会；关他什么事？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况且唐启耀说晚些会打过来，也许只是客气话呢？
想是这样想；他还是把手机摆在床头桌子上；然后重新躺下；十分刻意的闭上眼睛；却时不时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朝着旁边手机的方向看上一眼；也不知道到底是想演戏是给谁看。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比漫长，时针只跑了十分钟的距离，林遥远本来只是小郁闷的心情渐渐就变成了暴躁，再后来是失落，再然后是五味杂陈。
门铃叮咚响起，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有些不确定的竖起耳朵听了听，又不敢相信的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手机，隐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莫名亢奋或是喜悦的小跑到门边，直接忽略掉了猫眼的功能，像是被潘多拉魔盒的神秘所诱惑，直接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唐启耀。
林遥远说道：“你，来干什么？”他内心起伏不定，有些惊异于自己语气的平静，大概这就是一个优秀演员的自我修养，良好的台词功底相当重要。这种情况下无需处变不惊，只要敌不动，我便绝对不能动。
不知万能的唐启耀有没有猜出林遥远四次元的内心活动，他没有开口说话，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外，就连脸上的木然表情都一丝不改，一双眼睛像是凝固似的盯着林遥远。
他不说话，林遥远等着他说话，两个人僵持了一分多钟，林遥远丧气道：“要么我关门你离开，要么我关门你进来，否则大半夜的被邻居看到这种场面，一定会报警。”
唐启耀这次倒是反应很快，一大步跨了进门，把还扶着门框站在里面的林遥远吓了一跳，险些躲闪不及被他迎面撞上。唐启耀反手把门关好，摸到门锁出轻轻拨了一下锁上。
林遥远突然觉得这房子有点小，区区一百多平好像不足以容纳两个人同时存在。
他不大自然的侧过身，说道：“我家里没有44码的拖鞋，你将就一下穿，反正拖鞋小两码也没关系。”
唐启耀终于开口道：“不，别的事情一会再说，现在，”唐启耀向里走了一小步，“让我抱抱你。”
林遥远立刻皱起眉，“啊？喂！你等下！”
谁知唐启耀刚说完就不由分说的一手拉住林遥远的左上臂，向自己怀里一带，把他抱了个满怀。
林遥远不满的挣扎道：“你说的明明是祈使句！要对方同意才可以！”
唐启耀哪里能让他轻松就挣开，两只手臂微用了些力气，淡定道：“我说的是陈述句。”
抗争失败的林遥远气恼道：“语文老师死得早吗？！”
唐启耀认真道：“今天六十七岁，尚在人间，身体不错，每年教师节我还会发祝福短信给他。”
林遥远道：“……哦，祝他长寿。”
诡异的对话戛然而止，林遥远也认清了敌我力量悬殊的现实，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的呆在对方的怀里，如果不是微微鼓起的脸颊说明他还在闹别扭，这种动作简直就是——秀！恩！爱！
过了好大一会，唐启耀语速很慢的说道：“我母亲回来了。”
林遥远一震，脱口道：“她还活着？”
唐启耀语气古怪道：“谁说过她不在了吗？”
林遥远的嘴唇抖了两下，镇定道：“当然没有，只是好像从没听说过你母亲的事，所以以为她……”自从十年前黄珍华失踪，他就一直在潜意识里当做她已经去世，后来年复一年，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潜意识里的认知渐渐便和现实情况混淆了起来。他忍不住问道：“她，我是说你的母亲，她还好吗？”
唐启耀淡淡道：“非常好，简直不能再好了。我很伤心，你懂吗？”
林遥远的眼眶一瞬间有些发酸，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唐启耀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也想过黄珍华为什么会和他们切断联系，过去他一直都想，一定是她过的不好，怕他们知道她的境况会难过。
唐启耀平静的说道：“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来找我？她的儿子想进娱乐圈，她想让我看在她的面子上，多给他机会。最可笑的是，我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林遥远讷讷的问道：“她很爱黄启灿，对不对？”童年的记忆突然排山倒海的翻腾起来，原来妈妈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不喜欢他而已。从刚才起就盘旋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唐启耀的手臂好像收紧了些，他低了低头，把脸埋在了唐启耀的肩窝，闷声道：“唐启辉死了这么久，她是不是都还不知道？”
过了几秒，唐启耀才道：“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还说明天要去坟前看看小辉，还问我他喜欢吃什么。”
林遥远的眼泪汹涌而出，庆幸这是冬天穿的够厚，即使弄湿了外套，唐启耀应该察觉不出什么。他忽然想起刚才的事，说道：“你说你只有一个弟弟，你不喜欢黄启灿吗？”
唐启耀想也不想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又不是我养大的。”
林遥远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