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笑了笑,问道:“封相呢?”
封伦皱着眉头斟酌着道:“兹事体大,臣尚未想好!”
李世民转过了头,问道:“陈公,你的意见呢?”
陈叔达正容道:“事涉山东数郡千里之地,似不应由我们在此纸上谈兵坐而论道,似乎应该听听对山东情况较为熟悉的大臣的意见。”
李世民哈哈大笑,对魏徵道:“玄成,陈相在点你的将呢!你这个山东人说说吧,你怎么看?”
魏徵扫视了一眼在座诸人,道:“魏徵敢问诸位大人,天下号称九州,失却了山东,天子还能自称天下之主么?诸位方才所言,不过是说山东难于治理罢了。抚平四海,大治天下,正是朝廷职责所在,哪里有以难治而不治的道理?殿下方才所言,李瑗反叛李艺不稳,此皆实情,然则若要根治,需得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不稳,只有先弄明白了这个,朝廷才能拿出相应对策,否则正如臣公所言,无异于纸上谈兵坐而论道。”
长孙无忌笑道:“魏大人这话说得蹊跷,此二人素与庶人建成交好,如今建成伏诛,殿下入主东宫,他们自然心怀不满图谋反叛!这是何其明白的事情,还用仔细拿出来说么?”
魏徵一笑:“那魏徵倒是要问问长孙大人,山东道行台尚书令李世勣,原左仆射王珪,也平素与太子交好,怎不见其扯旗造反?朝廷明敕索拿王珪,尚书省行文到日,王珪便交了印信带枷回京,片刻不曾耽搁迟误,这又是为了什么?说起来王珪是先太子中允,李世勣追随先太子平略山东,他们与先太子的交情不比二王来得紧密?可是他们却没有反,这又是为了什么?”
长孙无忌当场哑然,却听魏徵言道:“其实如今朝野不宁,问题根子并非出在前太子势力庞大党羽众多上,而是出在尚书省十天前发往全国的行文上。执拿一个王珪事小,但却惊扰了一大批与先太子过从甚密的臣子。朝廷虽加李艺开府仪同三司,然则毕竟大张旗鼓在全国索拿先太子党羽,眼见大狱将兴,天下岂能安心?不要说外地,便是京里,有多少曾与先太子来往结交过的臣子?这些人此刻不动,是因为动无可动,然则他们此刻个人前途生死未卜,能安心否?”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坐在对面席上凝神静听的封伦一眼。
封伦顿时浑身一个激凌,立时感到芒刺在背,他沉吟了一下,开言道:“臣以为魏徵所言极是,如此大张旗鼓剿除异党,确实容易动摇人心惑乱朝纲。该文乃臣所发,臣愿当其责!”
李世民却没注意到他和魏徵微妙的神情变化,笑着挥手道:“现在是研究对策,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封相不必惶恐,玄成是就事论事,这道省令是我授意发出的,说起来,责任在我!”
魏徵坦坦然道:“殿下新秉朝纲,当以大胸怀海纳百川,用人论才不当有门户之见,刑罚入罪也不当以门户化界,如此方能广收四海豪俊之心,稳定朝局抚慰文武,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何愁不能上下一心共退强敌?”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淡淡道:“腐儒之论!”
魏徵正色道:“平天下登大宝,多用法术诈力,这方面长孙大人是个中翘楚,然治理天下却是不得不用这老生常谈的腐儒之见的!”
李世民看看两人,失笑道:“今日我们是议事,自然有事说事各陈己见,何必弄得如此剑拔弩张?陈公,你觉得魏徵所言如何?”
陈叔达坦然直视着李世民道:“殿下若是只为了巩固太子之位,魏徵书生之见不足听信;然则殿下若是为了治理天下匡扶社稷,魏徵所言便皆是金玉良言。此刻外敌入侵在即,皇上和殿下之间的芥蒂还未曾化解,兴大狱实非上策,愿殿下慎思之。”
房玄龄点头道:“陈相所言极是,大局未稳,这个时候应一切以安定人心为要。”
尉迟恭道:“殿下,房公和魏徵所言,都是大道理,臣下以为,所谓乱源,不过元吉、建成二人罢了,如今他们既已伏诛,若再罪及余党,杀人过多,不仅名声不好听,也确实不利于天下安定!”
李世民站起身来在殿中走了两圈,停下来转过身道:“玄龄回去拟敕,就以父皇的名义草拟,就这么说,以前的那些事情,凶逆大罪,止建成、元吉二人而已,其余党羽,一概不予追究。另外,敕书中要点名,包括初四日曾经参与逆动的薛万彻、谢叔方、冯立这些人,朝廷钧赦其罪,希望这些人不要妄自猜疑,体谅朝廷难处,主动回来担起应尽的职责。另外这些日子上书上表弹劾奏议太子余党的表章太多了,也不利于安定人心。故此敕书里要写明,六月四日以前事连东宫及齐王,十七日前连李瑗者,尽皆赦免,并不得相告邀赏,违者反坐。”
众人听毕,不仅暗自叹服这位太子殿下的心胸,别的人也还罢了,冯家兄弟初四日在玄武门前杀死禁军将领敬君弘、吕世衡;谢叔方更是挥军攻打秦王府,险些伤了李世民妻儿的性命,就这么一句话,如此深仇大恨便揭过去了。别的不说,便是这份大度和自信,李家诸王中确实无人可比。
李世民仿佛知道众人的想法,他缓缓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一面落座一面道:“不是我李世民不计旧恨,一来目下朝局不稳,这些人钧是万众瞩目之人,处置不当人心便不能安定;二来大战在即,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薛万彻的本领甚至可与李世勣相比肩,这些人才流于野外,太可惜了,或许日后成为乱源也未可知;三来如今掌握朝廷大局的是我,这些人虽说不算知根知底,也不知其心里是什么想法,但我自信,在我面前,他们万难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想了想,问道:“王珪到京了么?”
封伦答道:“已过了潼关,计这两日间便到了。”
李世民对房玄龄道:“再拟一道敕命,任王珪为门下省谏议大夫,从四品上,召其每日值事显德殿,参议得失。”
他缓了一口气,笑道:“说来说去,山东的事情还是没个结果,我看也不用再议下去了,解玲还需系玲人。玄成,山东的李世勣本来便是你劝抚归降唐室的,去年山东民变,也是你去抚平的,你原本便是山东人,又随庶人建成经略山东近一年之久,在那里颇有人望。此番少不得要辛苦你一趟,给你朝廷特使名义,宣慰山东,无论如何要让李世勣安心,让山东的臣民安心!”
魏徵站起身躬身领命道:“臣当不辱使命……”
李世民顿了顿,又提高了声调道:“不过李艺那边,却也不可不防,敬德率八千精骑出京兆往西北佯动,若是泾州有变,即刻前往平乱,若是泾州无事,则可在武功一带驻足,等待后命。”
尉迟恭站起身来,抱拳道:“末将领命!”
第七节
尚书省发出的加封燕郡王左翊卫大将军天节将军泾州道行军总管李艺开府仪同三司的上敕于武德九年六月廿三日发到了泾州,一时间阖州文武臣属纷纷前来道贺。李艺倒也并未将众人却之门外,就在自己的中军摆下酬谢酒宴,款待道贺的本地官员。宴席上众人道贺谀美之词可以车计,就连泾州太守刘诚道都赞叹:“食邑一千二百户,就连征战东南立功厥伟的赵王也不过如此尔耳!看来此番天策太子秉政,燕王将大用了!”;一州守牧如此恭维,其他人等更是变本加利把个李艺吹捧得不亦乐乎。
李艺一边带着胞弟利州都督李寿端着酒盏答谢同僚,一边谦逊自己“无功受禄,惶愧之至!”。
李艺本名罗艺,字子延,原为襄州襄阳人,早年寄居京兆云阳,唐朝大将。其人出身将门,其父曾任隋朝监门将军。罗艺自幼勇于攻战,善射,特别是用得一手好槊,号称可与尉迟敬德平分秋色。从军后,因战屡立功官,大业中升任虎贲中郎将。
炀帝大业八年,朝廷征伐高丽,敕命罗艺督军北平郡,受右武卫大将军李景节度。罗艺自幼掌军,号令严整,所部战力颇强,在战场上初露头角。
隋末各地反王纷纷据地而起。罗艺驻守的涿郡物产丰富,在炀帝征高丽时,隋军的器械资储大都留存在涿郡,仓廪殷实,且临朔宫也藏有颇多珍宝,引得附近的义军竞相抢掠。涿郡留守官虎贲郎将赵什住、贺兰谊、晋文衍等人都不能抵抗,只有罗艺独自出战,连战连捷,勇冠三军,威名远扬。后赵什住等人嫉妒罗艺,暗中企图加害,罗艺得到信报后,索性趁机自立。大业十二年,他公开宣布誓师起兵,对士卒道:“吾辈讨贼,甚有功效,城中仓库山积,制在留守之官,而无心济贫,此岂存恤之意也!”将士纷纷响应。罗艺随即率军杀回涿郡,郡丞正出城相迎,罗艺遂扣押郡丞,率军入城。赵什住等人大惧,遂请降。罗艺进城后散库存的财物于将士,并开仓赈济饥民,广揽民心。杀拒不降顺的渤海太守唐祎等数人,随后柳城、怀远也相继归附罗艺。罗艺罢柳城太守杨林甫,改郡为营州,任襄平太守邓皓为营州总管。然后罗艺自称幽州总管,统辖幽、营二州,拥兵十万,成为北方一大割据势力。
义宁二年(618年)三月,宇文化及等杀炀帝于江都,立秦王浩为帝,拥兵北上。行至山东,遣使拉拢罗艺,罗艺知宇文化及难成大事,于是说:“我隋室旧臣,感恩累叶,大行颠覆,实所痛心。”并将使者斩首。然后为隋炀帝发丧,大办三天丧事,遥致追怀之意。
幽州所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可北连突厥,南攻晋、冀、鲁,是以各地反王纷纷拉拢。窦建德高开道都曾遣使往说罗艺。高开道部倒也罢了,窦建德部刚于十一月攻克冀州,声威正盛,幽州上下文武臣属均觉得应归附。罗艺斟酌再三,言道:“建德、开道,皆剧贼耳,化及弑逆,并不可从。今唐公起兵,皆符人望,入据关右,事无不成。吾率众归之,意已决矣,有沮众异议者必戮之。”
当其时唐使张道源正在山东一带游说,得知罗艺有心归唐,立即派人前往幽州,罗艺遂举全军降唐。武德元年十二月十三,尚书省发出敕书,任命罗艺为幽州总管。
窦建德见罗艺归唐,大怒不已,遂于十二月率军十万进犯幽州。罗艺用部将薛万均之谋,以残兵临水背城为阵,窦建德果然引兵渡水,待窦军半渡之际,埋伏在城侧的薛万均率百名精骑邀击,大破窦建德军。窦建德军不能近幽州城,便分兵攻打霍氏城堡和雍奴等县,又败于罗艺。双方对峙百余日,建德终未得手,只得回兵乐寿。
唐武德二年十月初四,唐廷赐罗艺姓李,封为燕郡王,自此,罗艺改名为李艺。
初六,李艺率军在衡水击败建德军。武德三年五月,窦建德遣其部将高士兴攻打幽州,被李艺击退,退军笼火城。李艺率军奔袭而至,大破其军,斩首五千级。十月,窦建德率领二十万大军再次攻打幽州。夏军攻势甚猛,有的士卒已登上城堞,城危之际,李艺部将薛万均、薛万彻率死士百人从地道潜出,迂回到窦军背后,突然发动袭击,窦建德军败逃,被斩首千余级。李艺率军乘胜逼近窦建德军大营,窦建德在营中列阵,填平壕沟反击,李艺军大败,窦建德追至幽州城下,攻城不克,只得撤还。十二月初四,李艺再次袭击笼火城,再败窦建德军。李艺归唐不过三年,数次击退窦建德军对幽州的袭扰。其时夏军纵横往来于河北、山东之地,所向皆克,唯独幽州屡攻不克,南顾之忧,如芒刺在背。从某种意义上,李世民能在武牢一战击败夏军,与李艺的遥制也不无关系。
武德四年七月,窦建德兵败被杀于长安,其藏匿民间的旧将惧怕唐朝官吏追杀,推举原窦建德部将刘黑闼为主帅,于十九日起兵反唐。二十二日,唐命淮安王李神通为山东道行台右仆射,率兵征讨。八月,刘黑闼拥众两千,于漳南筑坛祭奠夏王,自称大将军,一时之间河北之地尽皆变色。武德遂诏发关中步骑三千人,命将军秦武通、定州总管李玄通率军征讨,同时又命李艺引兵南下,会剿刘黑闼。
九月,李神通率关内兵到冀州,与李艺军会师,又征调邢、洺、相、魏、恒、赵等州兵共5万余人,与刘黑闼军战于饶阳(今河北饶阳东北)城南。唐军列阵十余里,刘黑闼兵势弱,沿河堤成单行阵以拒唐军。时值风雪交加,李神通乘风进击,不久风向逆转,刘黑闼趁势反击,唐军大败,兵马军资损失三分之二。李艺居阵西,进破刘黑闼部将高雅贤,大败其军,追击数里方得知大军失利,遂退保藁城。刘黑闼率军猛攻李艺军,李艺军不敌,部将薛万均、薛万彻皆败,李艺见大军不利,只得率军撤回幽州。此战成就了刘黑闼的威名,亦为淮安郡王赢得了个“草包王爷”的美誉。
十一月,唐北平郡王蔚州总管高开道北连突厥,南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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