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朔风苍鹰。
边城墙头立一将首,看一眼城外弯刀铁骑,仰天悲啸,道的是何贼误我,天神共愤,早死早超生。
也终知当日那一句自有办法,归根结底,唯‘骗’字而已。
然无奈守城数月,日日写奏章,口诛笔伐,弹劾何督师有借无还。
奈何奏章这一去,尽数石沉大海,了无信息。
御书房。
元荆看了林昌的折子,未有翻开,直径扔在一边。
何晏要的饷银总算凑了大半,前两日正押运出京,往东南而去。
喜连端上来一盏清茶,搁在元荆手边儿,后又躬身退下。
有小太监自外殿赶几步而入,恭声垂首,“启禀皇上,兵部侍郎求见。”
元荆搁了笔,“宣——”
小太监应一声,转身而出,不多久便将那大臣迎入内殿。
兵部侍郎跪在地上磕个头,声色发颤,
“启禀皇上,东南大捷!接连几役,平军势如破竹,杀贼十万余人,退敌三百里。”
元荆静坐半晌,眼底全无平日戾气,竟是满满的不能置信。
那大臣见其不语,便将战报举过头顶,“皇上,臣刚得了信儿,实在等不及写折子明日在奏,就赶着来同皇上报喜了,此番大胜,斐大人可是居功至伟啊。”
田崇光总觉得自己赖在东南不回京,还是颇有价值的。
这几月算是彻底见识了这人如何的狡诈用兵。
待首战探清对方虚实后,接下来便是反复的折磨。
敌退则追,敌攻则逃,最可恶,兵分两路,敌睡偷袭,敌醒痛击,不出一个月,那半数流贼捆了被子撤兵,任人撵都撵不上。
可这才刚退了敌,何晏却急着将那十万人调回北疆。
田崇光虽不解,眼底还是掩不住的敬佩,
“何大人不怕流贼卷土重来?”
何晏叹道:“怎么不怕,可若这兵再不还,怕是就真不用还了。”
田崇光道:“也是,算起来大人借兵已有整整一季,想来林大人该为此而受不少苦头。”
何晏轻点了头,后又沉声道:“趁着贼人暂退,我等也需加紧募兵。”
后又想起来似地,“临行前请的饷还未到?”
田崇光惊呼一声,连连拍头,“我竟将这事给忘了,昨个儿饷银已经到了,大致点过,约莫一百万两。”
何晏一愣,“这样多?”
后又静道:“他倒有几分贤内助的摸样。”
72、回京
流贼退兵三百里,回守丰城,筹谋反攻。
隔天,田崇光领十万大军北上回京。
何晏留守东南,以百万军饷就地募兵。
时入七月,城内拥甲举刃,城外绿荫离离。
宁月关整日里愁云密布。
每日都要上趟城墙,远眺东南,生怕流贼有丝毫重来之势。
这一日也不例外,宁月关看了半晌无果,又转了身,俯身朝城内望去。
玄黑铁弓,于烈日下迸出精光,钝芒如刃。
一个士兵攒足了劲儿将其提起,面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
十丈开外,箭靶环环,却只零星几支羽箭。
旁边的士兵双臂抱胸,交头接耳,
“此弓造工颇为精巧,也不知是谁从贼人手里缴获过来的,看样子,该是将首之物。”
“你我驻守此地半年有余,这流贼虽出身山野,却是不乏骁勇之将,这弓重约三十斤,岂是人人都能单手提立的?”
“怨不得朝廷败仗连年,你且看看咱们那些当官儿的,除了贪污征税,狠命捞银,又有几个将心思放到这战事上。”
旁边的士兵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回打了胜仗,还不是因为北疆铁骑在这。那林总督手下的三十万铁骑乃大平兵力精髓,数年磨一剑,国家大部分的军饷都花在养他们身上了,自然同东南那些山贼军无法相提并论,实力悬殊至此,哪有不赢的道理?”
另一个叹口气,“这回北疆铁骑也走了,那贼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平军却只有这么一点,想想就觉得胜望渺茫。”
“一点点兵?宁大人不是早就募兵了么?”
“我看你是傻了吧,没看见那新兵都是些个什么东西么,市井流氓,这帮人欺负老百姓是一个顶两,可用来上战场,只会聚众斗殴,是万万不行的。”
“倒也有理。”
“没见着宁将军脸都愁成什么样儿了么。”
“如此一来,大平可真是…无药可医了”
“哎哎哎…他来了…小点声…”
那拉弓的士兵正欲放箭,忽然听得身后喧嚣全无,一派寂静。
这一个闪神,箭竟脱出两指,与三尺外扎地。
回过头,一群忍笑的脸前立着的人,竟是斐督师。
何晏将手里马鞭交给身后侍卫,伸一只手,
“给我。”
士兵面儿上一热,赶忙双手将弓正放入何晏手中。
城墙上的宁月关正想寻何晏,见他在,正欲过去。
可当见形势有变,又忙停了脚步,伸头朝下看去,眼角细褶渐深。
城下之将端立一处,身姿英挺。
手指刚劲修长,搭箭上弓,劲角弦鸣,流矢中红心。
旁边士兵先是一愣,而后欢呼有声。
落弓,何晏随手将弓扔给方才那说话的士兵,直砸的接弓人连退两步,
“这弓倒也没什么稀奇,多练几回就妥,也省得长敌威风灭己士气。”
那两人面色冷白,登时跪在地上,“督师饶命。”
宁月关见底下完事,,便赶忙下了城墙,
“将军,卑职正要寻你。”
何晏缓步朝新兵营而去,“何事?”
宁月关下来的急,虽未着软甲只一身轻巧罗衫,却还是热的满面细汗,
“将军,卑职正想同你商量,新兵之事。”
顿了顿,眼内忧虑难当,“眼下新兵不服管教,难以驾驭。”
新兵之事,何晏虽早有耳闻,可听宁月关亲口提及,便是满面恼火,
“这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宁月关面有愧色,“卑职也是无可奈何,近些年东南战事扩大,平军死伤惨重,致使军队募兵越发频繁,百姓不愿参军,常备军早就没有了,先前也多是雇佣军和不少充军囚犯,短短数月能募到这些人,还是多亏皇上给批了不少银子,要不然…”
何晏打断他道:“事已至此,不必多说。”
后又道:“这一月练的如何?”
宁月关垂头叹气,“效果甚微。”
何晏狠蹙了眉,“朝廷来了消息,说是林昌失一处要塞,边城吃紧,叫我过过去看看。”
宁月关一听,登时面色大变,“将军不能走!虽东南近些日相安无事,可流贼驻守的丰城距此地不过百里,反攻过来也不过是几日的事。”
何晏冷声道:“北疆战况吃紧,我已给朝廷回了折子,过几日就动身。”
宁月关见何晏下定决定,也不敢多言,只得讷讷的跟着到了新兵营地。
烈日底下,就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嘴里呼号有声。
宁月关转身去看身边副将,“差人去看看,莫不是聚众斗殴了?”
那副将沉声和诺,跟旁边的士兵递了个眼色,那士兵便赶步上前,挤入人群中。
周遭有不少人正蹲坐地上啃干粮,眼瞧见这边几个衣着华丽的将首,也只好奇打量,无人行礼。
宁月关恶声骂一句,“毫无军纪!将教头寻来!”
何晏黑一张脸,眼望着方才出去探信儿的士兵折回来,弓腰抱拳,
“启禀大人,他们在…赌博”
宁月关急火攻心:“简直反了天了!”
正巧赶上那教头过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阵斥骂,
“依我大平法律,军内严禁酗博,你倒是怎么教的这些人,光天化日,简直放肆!”
何晏静立一侧,望着不远处那群人,忽然有了别的心思。
那教头给宁月关骂的脸色青白如死,半晌也插不了一句话,待宁月关说的累了,这才委屈道一句,
“大人,这些人不听管教,小的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晏忽然微一扬眉,“去市井寻几个赌千过来。”
宁月关难以置信,“将军,您寻老千过来,岂不是会助长赌风?”
何晏道:“正是。”
那教头讷讷起身,虽不能解,但见宁月关询问无果,也不敢再多言,起身便去办事。
何晏对前头那群赌徒熟视无睹,转而出营。
宁月关跟在何晏后头,
“将军此一番,不知用意何在?”
何晏若有所思,“正当管教不成,自然就只能靠歪门邪道,我叫这些老千过来,自然是用来骗光他们的钱的。”
宁月关一愣,“赌徒输光了,也不见得就不赌了。”
何晏看一眼宁月关,“输光了,总得还赌债罢?”
宁月关见他黑瞳狡黠,便低声探一句,“那…将军的意思?”
何晏道:“等他们输光了银子,你便鼓动其勇猛作战,说是胜仗重重有赏,到时候真打了胜仗,你再将老千收上来的银子还给他们便是。”
宁月关醍醐灌顶,“将军英明,卑职自愧不如。”
何晏又道:“这些人虽多为流氓强盗,可我看大多体态高壮,如此,便是无正统练习,战场上也不会差多少。”
宁月关轻吁口气,“这样一来,也了解卑职心头一桩大事,将军也可放心北上了。”
京城七月,阴雨连绵。
早朝后,百官退拜。
不过须臾,偌大的福寿殿内便只剩了元荆自己。
喜连远远的立着,抬眼看看元荆,不敢出声。
方才早朝的事,自己一个奴才都听的明明白白。
接连好些日的战报都是北疆失利,损兵折将。
战乱连年不停也便罢了,今年春天又爆发了饥荒,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才过半年又是淮水泛滥,饥民遍地,又因时值盛夏,瘟疫爆发,此事若放于太平盛世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眼下正是大平内外交困之时。
元荆自龙椅上静坐许久,眼望着那琉璃瓦上时雨如线,斜侵入殿。
水滴落地,如珠落玉盘,清脆叮当。
红尘琐事,似水而逝。
凤目似是布了一层氤氲水气,元荆起身,音色淡漠,
“喜连——”
喜连恭声应和,“奴才在。”
“陪朕出去走走。”
喜连恭敬道:“皇上累了许多天,也是该歇歇,不如奴才陪皇上去宁嫔哪里转转罢。”
元荆微一侧头,“宁嫔?”
喜连点点头,“回皇上,就是一直给禁足在璟瑄殿那位娘娘,奴才前些日子得了璟瑄殿门口侍卫的话,说是宁嫔眼瞅着足月,生产在即了”
元荆眉眼间暗潮涌动,静默许久,才开口道:“好。”
喜连应一声,躬身退几步出去准备。
这喜连刚转了身,便见殿外的小太监垂头跑进来,高举战报,双膝跪地,
“启禀皇上,北疆战报。”
喜连忙折回去,将那太监手里的折纸接过来,递到元荆手上。
元荆身子明显一震,可也避不得,只得接过来,屏息翻看。
喜连远远的站着,着了魔一样的自心里默念着只希望是好消息。
等了半晌,却见元荆面儿上戾气渐重,便也猜出个一二来。
元荆将折子扔回太监身上,“一群废物!”
那太监吓的连连叩首,“奴才该死,皇上饶命,奴才该死,皇上饶命…”
元荆重出口气,“将田崇光给朕叫去御书房。”
那太监两股站站,“奴才遵旨。”
后又从地上爬起来,腿脚都有些不利索,颤颤巍巍的朝殿外而去。
喜连闻言便出门打点回御书房,刚将元荆迎出来,就又给两个人拦在一处。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和侍卫互瞅了一眼,谁都未有吭声。
喜连见元荆没反映,便面朝那小太监道:“你什么事?说罢。”
小太监愣了愣,很快就道:“启禀皇上,斐督师今日抵达京城,眼下正在御书房外头求见。”
喜连一顿,偷睨一眼元荆。
元荆动了动唇角儿,些许无措。
这时侍卫又开了口,“启禀皇上,璟瑄殿里的宫人出来喊话,说是娘娘生产,出血甚多,请皇上过去看一眼。”
73、生子
喜连见元荆半晌不语,便低声问道:“皇上,咱们先去哪儿?”
元荆神色冷凉,“先去看宁嫔。”
后又道:“该也用不了多少时辰。“
璟瑄殿。
内殿里女人哭嚎不休,乳母稳婆端水接生乱作一团。
许太医也得了圣旨过来,眼下正自外殿执笔写方子,额涔细汗。
紫竹哭的眼睛红肿,从内殿端了一盆血水出来,交给外殿的宫女后,想着吩咐小厨房熬些银耳红枣备着,又转出殿外。
这刚出了门,却见那宫门大开,进来个小太监却是高呼一声
“皇上驾到——”
璟瑄殿一干宫人赶忙放下手上的活计,齐刷刷跪了一地。
半盏茶的时辰后,元荆便给喜连迎入宫内东殿里。
元荆刚入了殿,几个小太监便将许太医引过来。
老太医刚瞄见了那明黄人影,便赶忙跪在地上。
“老臣…参见皇上。”
元荆轻一抬手,“怎么样?”
旁边的小太监机灵的上去搭把手,老太医便颤颤巍巍的自地上爬起来,
“宁嫔娘娘是一直以来都心性不佳,使得气血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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