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荆闻言,静默不语。
话虽这样讲,可督师辖几省之兵,掌各地总督巡抚,实权之大,为一般官职所不能望其项背。
且当时何晏便是以此职广充羽翼,直到后来自朝廷上呼风唤雨,把持朝政,挟控天子。
所以,铲除何晏之后,此职位元荆只觉心有余悸,未有设立。
再者说,朝廷上也未有适合的督师人选。
田崇光任职兵部尚书,本该是最佳人选,可平时为人处世过于谨慎严密,缺乏杀伐决断之魄,尚不能任。
正思索间,只见田崇光抬步上前,躬身垂首,
“臣以为,督师之事,事关重大,当从长计议。”
元荆音色淡漠,“以卿之见呢?”
田崇光道:“臣以为,这任职督师的人,纵观朝廷百官,无人能当。”
这一句正好得了元荆的意,元荆却也不好直接答应,只淡淡道:“朕看你敬终慎始,处事就圆,可当此大任。”
田崇光登时单膝跪地,微微仰首,眼含诚色,“并非臣妄自菲薄,而是臣自知太过小心谨慎,凡事都需三思而后行,并非战场上决断之材,若是真挂督师上阵,恐将误军。”
话虽如此,可田崇光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码事。
若是自己就这样虽军而征,那筹谋已久的事便只能搁置,再者说自己的确不是那督师的料,与其出去身败名裂,倒不如留下来运筹帷幄。
可惜这兵部侍郎却偏偏不能会其意,反而上前道,“臣看田大人国之栋梁,实为督师不二人选。”
田崇光眼角一抽,正欲反驳,又听得六卿争论骤起。
“田大人莫要推辞,万万不要浪费了皇上一片好意。”
“我倒觉得这督师一职,还是暂时空缺的好,有谋无勇的人,的确误事。”
“你这意思,可是在暗讽我兵部无人,田大人乃胆小怕事之辈?”
“大人多虑,卑职不过是平心论事,全无影射之意。”
……
元荆脸上浮出一丝怒意,“够了!”
待群臣安静了,又道:“既然田爱卿百般婉拒,那朕也便不强求。”
田崇光赶忙道:“臣辜负皇上垂爱,还望皇上赎罪。”
元荆继续道:“督师分内事宜,暂由京官下放代为督管,也便是随兵督军,此事由吏部同兵部协商共办,限后日将名册递上来,朕再做定夺。”
田崇光暗松口气,想元荆方才也是深思熟虑,这样一来,既监管了地方军权,又避免个人势大,也是一举两得。
元荆看一眼田崇光,“起来罢。”
田崇光拱一拱,“谢皇上。”
待起身立定后,田崇光却未有松开手,“臣还有一事启奏。”
元荆道:“讲。”
田崇光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道一句,“翰林院斐清,才兼文武,脑有沟壑,臣欲将其纳入兵部,为国效忠。”
元荆未有多想,只淡淡道:“准。”
田崇光恭敬应一声,眼底隐隐喜色。
元荆见众人皆垂首闭口,再去看时辰也差不多,便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文武齐身跪拜,“恭送皇上。”
可等了半晌,却听得上头没半点动静,有那些个胆大的,抬头偷睨,只见元荆青着脸,缓慢起身,才迈了一步,便脚软的朝下跌去。
众臣心悬一线,唏嘘乍起。
“皇上…”幸而喜连反映极快,赶忙上前扶住了人,“当心…”
百官心声敬意,众口相赞。
道的是皇上兢兢业业,连身子都累坏了。
元荆却忽然面红耳赤,推开喜连,蹒跚而去。
风过桃花,樱瓣绰绰。
落在那人的厚实的肩膀上,给手抚下,又坠入地里,任人踩踏。
何晏的袖子忽然被人拉住。
转过头,身边的小太监摸样呆傻,
“淮淮,一同去看春花可好?”
春宝吸了鼻涕,脑袋上早没了乌纱,露着脏乱发髻,上头落了几瓣桃花,
“淮淮,我从小六子哪里寻了些好吃食出来,留着等你一起呐。”
何晏神色漠然,一个用力,抽出手来,
“不去。”
春宝跟在后头,不依不挠,“淮淮,你许多日都未同我说你跟皇上的事了,我昨个想了个好法子,这一招定讨皇上的喜欢…”
何晏略一凝神,“以后都不用了。”
春宝喜道:“莫非你同皇上已经…喜结连理…”
后又叹道:“哎…想你当初,狗一样的追在皇上后头,能有今日,到底是天道酬勤…”
何晏狠攥了手,面露寒色,
“我看你可是活腻歪了?”
春宝忙退避三舍,后又悠然而去,“只望有情人终成眷属…莫要辜负了当初你我那一片真心…”
何晏瞧那傻子装圣贤的欠揍摸样,实在受不住,正欲上前将那小太监扯回来,却见顺顺迎面过来,
“主子,有消息了。”
何晏松了攥紧的拳头,心头一喜,“进屋说。”
言毕,便同顺顺两个人进了殿,顺顺自袖口里掏出个蜀锦香包,寻了剪刀剪开来,香料里竟然裹着一颗小蜡丸。
何晏捏碎那蜡丸,拉出里头的薄纸。
上面道的是,斐清已调入兵部。
何晏低低一笑,“这样一来,我以后该是要换做姓斐了。”
身边的太监低眉顺眼,拿了药瓶出来,
“主子,是时候用药了。”
何晏拔了那瓶颈红缨,未有饮服,目光落在他处,似有心事,
“得想个法子早日出宫。”
顺顺四下里望了望,压低了嗓子,“想叫皇上应允此事,可是有些难。”
寻思半晌,又道:“想先帝年间有过宫人负罪出宫修行的例子,可咱们皇上性子阴厉,若是真犯了错,也大都送到暴室,或残或死,主子万不可冒然施行。”
何晏垂眼端详手里的瓷瓶儿,冷声道一句,“要走便大大方方的走,给人押着出来,还不如留在这里头。”
抬头喝了药后,将瓷瓶儿随手丢进食盒,“待我想想。”
顺顺应了一声,收拾好食盒,躬身退下。
何晏负手立于蟠龙绘风的屏障后头,斜了眼去看那藏匿在帐子后头的人,
“怎么你还在?”
淮淮讷讷道:“何兄弟,你不要我啦?”
何晏看他一眼,“你不就是我么。”
淮淮垂了头,撇撇嘴,“也是。”
何晏道:“想明白了?”
淮淮摇摇头,“想不明白。”
何晏脸色微沉,“无妨,反正我也要好了。”
淮淮未有听见一般,眼神清亮,“我想不明白的,是你要出宫,可我却想留在这里,你这样厌恶皇上,我却喜欢他喜欢的紧。”
何晏眼神游移望向别处,“那是你心性简单,可我同他之间的事情,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淮淮道:“忒复杂。”
后又想起来一般,怨道:“怎的你总在皇上面前装出一副我的摸样来?实在下作!”
何晏挑眉,“你当我想,有种你就出来,也幸苦我去装。”
淮淮泄了气,“只怪当初我不应该同春宝学唱戏,到头来竟成就了你,还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59、配药
皇城深宫,草长莺飞。
宁嫔给紫竹搀着在御花园里散心。
桃花极盛,已有颓败之势。
紫竹小心翼翼的扶着宁嫔,“娘娘,咱们在外头晃了这么久,还是回去歇着罢。”
宁嫔纤指一挑,撩了鬓边儿步摇,“人都要呆傻了,好容易开春出来转转,还要给你一遍遍的劝着回去。”
紫竹不再言语,眼见着宁嫔依了玉栏下头的石凳坐下。
宁嫔掏出嫩黄的帕子拭去额头细汗,不经意揉了揉腿。
紫竹忙识趣的蹲□子为宁嫔捶捏。
说来一干人在御花园逛了一下午,宁嫔就是迟迟不愿回去,又打扮的那样花枝招展的,这其间心思,却也不难猜。
粉拳轻巧得力的落在宁嫔腿上,紫竹心里头叹口气,宁嫔怕是想皇上想的紧呢。
这宫里头的妃子倒也都耐得住寂寞,偏偏宁嫔就不是个安生的主子,三天两头的长吁短叹,怨皇上不来瞧自己,差下人去御书房晃荡拿话点拨喜连,道的是自己身子不适,腰酸腿疼。
可也不知是皇上太忙,还是太狠心,数月都未再来看过一眼。
宁嫔自宫里闷了些许日子,今个忽然心血来潮,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许久,换了一身水红华服来逛园子。
只可惜眼瞅着太阳都要落山,别说皇上,就连喜连的影儿都没见着。
宁嫔叹口气,“别锤了。”
紫竹闻言停了手。
宁嫔伸手出来,搭在紫竹手心儿里,借力起身,“出去转转。”
紫竹将宁嫔扶起来,“娘娘,您身子不便,不如奴婢给您叫个软轿过来?”
木兰花样零星点点,随着那长裙的盈动,竟有飘荡之态,宁嫔长舒口气,
“多什么嘴,只跟着本宫走便是。”
身后的小李子见紫竹这么一会就给宁嫔训了两回,缩脖着脖子强忍了笑,半点声响也没有。
紫竹狠狠剜过去一眼,红了脸,不再出声。
一行人刚转出了御花园,却不是朝回宫的方向,紫竹心里头清楚,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过几个转口,便是御书房。
迎面过来的人,姿表英气,浓眉如墨。待走的再进些,却见那双黑瞳里全无往日的呆傻之态,反倒隐隐的透那么一股子刚坚凶狠。
跟在何晏身后的顺顺见了宁嫔,忙笑着上前头,俯首叩拜,
“奴才叩见宁嫔娘娘。”
宁嫔不语,冷眼盯着顺顺身后的男人。
果然是今非昔比。
这人受了宠,连身上的衣裳也不同以往,料子是上好的蜀锦,束以玉带,煞是俊朗。
前些日子母亲进宫来探望自己,就道此人非等闲之辈,多余的话却是一句都不肯多说,当时自己还嗤之以鼻,如今看来,母亲的话却是一点没错。
生的一幅堂堂男儿相,没想到这媚主的劲儿,却是一点都不比女人不差。
近些日自己也没少听说皇上同未央宫主子那些风流韵事,说的是两人夜夜春宵,吸干了皇上身子,使得皇上人越发消瘦,熬的面皮苍白。
虽说古往今来也有不少帝王好男色,但宁嫔也是很是好奇,待终于问明白了那男男行事的地方,简直脸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念及至此,宁嫔杏眼掩不住的鄙夷,“放肆,不过是个皇上找乐子的男宠,怎么见了本宫竟也不下跪!”
何晏正欲同顺顺去太医院办事,半路遇上这位娘娘,也不想惹事,只侧身俯首,未料竟招来这等揶揄。
何晏那是受气的主儿,见宁嫔这般盛气凌人,反倒给激起火来,冷了脸甩袖便走。
剩下顺顺跪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宁嫔怀了龙胎之后就风头极盛,又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这一下登时气血翻涌,
“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本宫拿下!”
身后的太监闻言,皆掳袖攥拳,自何晏背后包抄上去。
何晏低低抱怨一声,“真是麻烦。”
话音刚落,便一脚踹翻了扑上前头来的太监。
那太监瑟缩在地上,面色扭曲,像是痛极了,其余人一见,便也都不敢上了,只围着,半晌不见一个人动手。
宁嫔自后头挑了眉毛厉声喝道:“一群废物,再不上,就别怪本宫送你们去暴室受刑。”
紫竹心里头直叹气,也不知是不是有孕在身的缘故,这些日子宁嫔越发的嚣张跋扈,全然未有之前的宁定缜密。
顺顺吓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宁嫔娘娘饶命,宁嫔娘娘饶命。”
何晏这才听得‘宁嫔’二字,不由得冷笑一声,“你就是宁月关的长女?”
宁嫔给他这一问,反倒有些愣,“嚣张的东西,父亲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提的!”
何晏漠声道:“宁月关是个软骨头,未料生的女儿倒是有几分硬气。”
宁嫔给何晏盯的浑身汗毛都乍了起来,伸手指了那人眉心,“你…”
话还未说完,便见了喜连紧一张脸过来,“怎么回事。”
宁嫔赶忙收了手,生怕给皇上瞧见自己盛气凌人的摸样,低垂着头,做楚楚可怜之态。
见宁嫔放低了身架,围在何晏周身的小太监也赶忙退回原地,垂头等命。
喜连给宁嫔行了礼,“奴才叩见宁嫔娘娘。”
宁嫔抬了头,却见喜连身后根本就没什么皇上,些许下不来台,“怎么就你自个儿?”
喜连回道:“奴才奉了皇上的命,去未央宫传人过去,未成想半路竟碰见娘娘。”
宁嫔忽然眸光盈盈,“喜公公来的正好,若是再晚些,怕是本宫都要给这人气的小产了。”
何晏听得宁嫔越发的不像话,实在不屑同妇人斗嘴,便垂眼去看地上的顺顺,
“起来,走——”
宁嫔见何晏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更是委屈,“喜公公,你瞅瞅这…”
喜连微蹙了眉,“淮淮,皇上传你过去呢。”
何晏头也不回,“等会罢。”
说话间便丢下宁嫔同喜连,不管不顾的离了那口角之地。
走了许久,顺顺擦一把面儿上细汗,
“主子,就这样走了,恐与宁嫔结怨。”
何晏眉宇心事繁复,只随口道一句,“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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