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不大好。”
喜连抬眼看过去,元荆正微拧了眉,摆弄着手里的硬豪。
那硬豪通体以羊脂玉雕琢而成,顶端是极好的羊豪,温润得体,实在是上品。
喜连琢磨片刻,正欲说话,却又听元荆自顾自道:“丢了倒也浪费,不如就送那傻子罢。”
喜连岂敢质疑,忙垂首应和,“皇上说的有理,反正也不是好东西,不如赏给那傻子,也算是礼尚往来,皇上身为国君尚且待人如此,也能因此而赚得美誉,实在是一举多得…”
元荆有些听不下去,将笔扔给喜连,“行了,拿去吧。”
喜连身子弓的极深,“奴才这就去办。”
元荆未吭声,想着读书习字,可顺手摸过去,平日里隔笔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得恼怒伸手,
“笔。”
喜连忙自笔架上重新取了一支,恭敬递上去。
元荆接了笔,这才想起来自己临时折回了御书房,可那田崇光还在前殿候着,便冷声道:
“将田崇光叫到这里来。”
淮淮眼瞅着侍卫出了未央宫,幽幽的叹了口气,一回头,正巧见了何晏拢了双手立在后头,脸上一派肃穆。
“何兄弟,你怎的跟回来了?”
何晏劈头就道:“我倒是想走,可你给人绑回来了不是。”
淮淮眼露暖意,“何兄弟,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我。”
何晏道:“够了。”
淮淮上前执了他的手,“何兄弟,你方才给我出的主意,真是好法子,皇上撵不上,还特意寻人将我带过去,我瞧他双颊泛红,像是害羞至极,真真是喜欢我喜欢的紧。”
何晏甩手冷笑,“那倒是真的。”
淮淮一池清池般的眸子望定了何晏,“何兄弟,我以后都听你的。”
何晏思索片刻,“那你以后在人前别同我说话。”
淮淮不解,“那是为何?”
何晏道:“给人看见了,只会轻视于你。”
淮淮道:“何兄弟这样一表人才,且聪明伶俐,力气也大,我同何兄弟站在一起,可觉得面儿上有光呐。”
何晏满眼戾气,“我可觉得你不怎么样。”
淮淮一挥手,“你当我会信?你若不喜欢我,岂会日日跟着我?”
说话间,竟见远处来了几个白面儿的太监,见淮淮立在门口,推了笑上来,
“主子,这是皇上赏赐给您的。”
言毕,便侧一侧身子,后头的小太监走几步上前,双手高抬,手心里捧着的是个金丝楠木制的长条盒子,淡雅均整,纹络浑然天成。
淮淮大喜,“皇上赏我的?”
那太监脸上一僵,“主子,您得下跪谢恩。”
淮淮顺势跪在地上,“多谢皇上赏赐。”
那小太监奉上木盒,后又退了几步,这才直起身来。
几个太监立在未央宫门口同淮淮寒暄许久,说的尽是些道喜的话,可那淮淮却不答应,只痴痴笑了半晌,起身跑入宫内。
留一群等着打赏的人在外头干瞪眼。
淮淮揽了何晏进殿,“何兄弟,皇上赏我东西啦。”
何晏冷冷打量那盒子几眼,“打开看看。”
淮淮一歪头,“那不成,你先猜。”
何晏道:“信不信我给你砸了?”
淮淮没听见一般,喜笑颜开,“皇上竟真的以物传情…”
何晏转身欲走,“没功夫跟你这犯浑。”
淮淮刚忙拉了人,“别走,我打开便是了,你这人…真是呆板的很…”
接着又放了手,小心翼翼的将那金丝楠木盒打开,那躺在红绒间的,通体透白,竟是一支玉柄硬豪。
淮淮欢呼一声,“皇上念着我写不好字,这是在督促我呐。”
何晏斜他一眼,“不就是支笔么?有何稀罕?”
淮淮将那笔拿在手里,嘴里啧啧做响,“真是好东西,竟这样白。”
何晏拿过来,端详半晌,又扔回盒子里,“做工不错,也是上好的羊脂玉,倒是值两个钱。”
淮淮忙上去捂住那盒子,“当心摔坏了,这可是皇上给我的。”
何晏周身恶寒,几步出屋,却是想离淮淮更远些。
淮淮见何晏出去了,犹豫片刻,忙将笔好生搁回去,塞入锦被里,这才又转身撵了出去。
“何兄弟,你这又是作甚?”
何晏头也不回,“碰碰运气。”
早朝后,喜连就给田崇光传话叫其在福寿殿候着,可这眼瞅着晌午,却是半个皇上的影子都不见。
田崇光一身大红的朝服,立在巍峨宫殿外头,腹诽半晌。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远远的瞧见一个老太监过来。
老太监走的近了,便弓着身子上前,
“田大人,皇上传您到御书房。”
田崇光吸一口气,声音温缓,“有劳公公。”
老太监垂首躬身,“大人,请——”
红墙绿瓦,深宫绵延。
田崇光跟在带路太监身后,约莫一炷香的时辰,眼瞅着就到了地方,可竟在御书房外头出了些意外。
其实也不算是意外。
猩红的宫墙下,男人的眼睛,如同拉满弦的弓箭,直直的望了自己,全然未有那日夜里的仓皇无措,反倒是久违的硬气,蓄势待发。
淮淮眼瞅着何晏盯着那个官儿,正想说一句话,却想起来何晏先前嘱咐自己的事,才将到嘴边的话咽进肚儿里。
何晏老远的见着田崇光,静思片刻,决定赌一把。
最坏也不过是再死一次。
老太监并未察觉,只顾着垂头领路。
田崇光血液上头,眼见那人冲着自己动了动嘴,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可田崇光却看的的清楚。
何晏说的,“我等你出来。”
田崇光目瞪口呆,给老太监领入了御书房。
50、纸条
何晏趁着田崇光觐见皇上的空挡,回了一趟未央宫。
淮淮跟在后头道:“不是要去御书房么,怎的又回去了?”
何晏神色倦厌,“闭嘴。”
淮淮四下里看看,“旁边又没人。”
何晏不再答话,直径进内殿寻了纸笔出来,蹙眉沉思片刻,便将心底的念头一笔笔的铺在纸上。
只半盏茶的时辰,便已提笔落定。
立在殿外的宫女犹豫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将午膳端了进去。
盈盈全无平日里的悠然自得,虽冷着一张脸,却是面色煞白,眼眶红肿。
淮淮只想着伸头去看何晏写的那简短书信,便也没功夫去看盈盈。
盈盈福一福身子,将那几样精致小菜纷纷摆上桌面,待收拾妥当了,才慢腾腾的将那碗药拿出,刚搁在桌面儿上,却连食盒都来不及收,逃一样的转身出殿。
何晏眼皮一抬,音色极冷,“站住。”
盈盈停在门槛处,声音有些抖,“奴婢在。”
何晏看一眼那碗药,再去看盈盈,瞳内幽黑如渊。
盈盈触目惊心,忙上前将那碗药收入食盒,恭恭敬敬的端了出去。
淮淮看的发愣,转而道:“你又吓她。”
何晏低头不语,只将纸叠了收入袖儿内,正要出去,却给淮淮拦住,
“不吃饭了?”
何晏头也不回,“走。”
“上哪?”
“去便知道了。”
淮淮看看饭食,却也不觉得饿,便道: “这回便依你罢。”
两个人刚出了主殿,正瞧见盈盈将那一碗乌黑的药汁泼在地上。
殿外的小太监呆立在一处,眼巴巴的瞅了片刻,忙上前阻止,
“姐姐且慢,这可是好东西。”
盈盈给春宝一推,险些绊了一跤,正想发作,可抬头瞥见淮淮,竟生出几分怯意来,
“你想要,日后都给你。”
春宝闻言忙抢了碗过去,将剩下那丁点儿药汁喝的干净,咂嘴舔舌,好一个稀罕。
盈盈眼底失神,挑了唇角笑一笑,“疯了可也好,到时候败露了,皇上差人来砍我的头,你也不怕受牵连。”
言毕,便转身没入了小厨房的门口。
春宝抱着碗啃了半晌,这才依依不舍的搁下,再想着找盈盈,却连个人影都寻不见。
何晏停在宫门口,忽然拿定了注意一般,同春宝轻抬了下手,
“你过来。”
春宝讷讷的转头,静了片刻,眼底才有些光亮,
“淮淮?”
淮淮笑道:“怎的还不认识我了。”
春宝几步上前,扑了上来,“我像是许久都未见着你了。”
淮淮闻着春宝身上的酸气,禁不住蹙眉,“我天天在啊。”
春宝的乌纱抵在淮淮身上,“淮淮,我昨个习武的时候…”
何晏冷声打断了春宝,“你同我出去一趟。”
淮淮看何晏一眼,“叫他出去作甚。”
何晏道:“叫这太监帮我送点东西。”
说着便将袖儿里的纸条拿出来,盯紧了春宝,“这个东西你收好,若是掉了,我定卸了你的腿。”
春宝闻言后退了两步,双拳当前,摆出阵势来,“你且放招过来罢。”
淮淮见着忙上前圆场,“何兄弟给你东西呐,并非要同你比武。”
春宝收了招,“何兄弟?”
淮淮想起来一样,指着身侧何晏道:“忘了给你引见,这便是何兄弟。”
春宝揉揉眼寻了半晌不见人,只糊里糊涂的对着淮淮所指之处躬身一鞠,双手抱拳,“在下姓张,见过何兄弟。”
淮淮转过头,正欲开口,却见何晏早已出了宫门,只留的衣角翩翩,自虚空里划出个暗影儿。
淮淮不敢耽搁,拉着春宝就往出追。
待近了御书房,两个人立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便远远的见着那绯袍玉带的大臣给个老太监引着出来。
何晏转头去看春宝,“纸条呢?”
春宝抹一把嘴上清涕,“啥?”
何晏强忍了火,将春宝拉的近了些。
又从春宝身上将纸条摸出,塞入他手心,接着指指着前头,
“可见了那穿红衣服的?”
春宝顺着望过去,点点头,“恩。”
何晏道:“你拿好这纸条,待会上前问他是不是小桂子。”
春宝歪头去看何晏,“小桂子诈尸啦?”
何晏抬手给了春宝一下,“随便,小李子也成,你只记住了这样问他便可。”
春宝乌纱又给砸了个坑,捂着头道:“知道了。”
“到时候你再将这纸条塞进他手里,说是他昨个答应了王宫女,帮她出宫带些脂粉回来,明细都在这纸条上。”
春宝道:“我那还有一盒,不如贱价卖给王宫女?”
何晏满眼杀气,“你再多废一句话我就宰了你。”
春宝撇嘴埋怨,“淮淮,你怎么竟变的这样凶。”
淮淮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呐。”
又侧头去看何晏,“何兄弟,你快来说两句…我忒冤枉啊…”
何晏面无表情,眼看着田崇光越发的近,便推一把春宝,
“去!”
且说那田崇光给元荆叫过去问了半晌的话,眼下正是心绪难平。
宁月关昨日南下,可东南的局势并不喜人,方才刚得了战报道的是流贼又占一城,正巧是宁月关要上任的地方,元荆得知后勃然大怒,勒令自己今日就将东南督师的名单呈上去,着实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田崇光眉头深锁,长叹口气。
百般思索间,却给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
淌着鼻涕的小太监伸一双脏兮兮的手,揪紧了自己的朝服,“你可是御膳房的小六子?”
那领路的老太监一愣,转而见是春宝,忙上来拉扯,
“蠢驴!朝廷命官岂是你这等下贱胚子能戏弄的,快快松手。”
春宝给老太监打落了乌纱,头上的发髻有些发散,可想着为了淮淮,却依旧咬着牙将纸条塞入田崇光手心,
“隔壁的宫女姐姐给你的,让你给她捎的东西都在上头呐,回头一起给你银子…”
老太监抬手就是几个耳光,打的春宝面颊红肿,又因沾了一手的青鼻涕,惹的老太监又多给了他几个窝心脚,踹的春宝蜷在地上起不来。
田崇光给春宝一闹,僵在原地半晌后,才想着寻个侍卫过来帮忙,可这一来二去的张望,侍卫没见,却对上了那个人的眼睛。
闪着寒光的利剑一般,直直的插在自己心里。
何晏望定了田崇光,想着只要给这人瞧见了,那事便成了一半。
毕竟自己还未死这事给田崇光撞破,元荆若是知道了,想必心情不会太好。
所以说田崇光为求自保,必定会为自己保密。
田崇光垂头看一眼那纸条上的字迹,笔力刚劲,明白的写着给北疆总督林昌。
林昌同何晏的关系,那可是当年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年若不是林昌战绩卓越,又恰逢北疆蛮夷紧逼,才使得元荆在清剿何党的时候放他一马,这些一年来,也是边疆饮风,好个清苦。
何晏的意思,田崇光还很是清楚。
朝廷里的没了同党,眼下边关的弟兄便是他最后的出路。
此一番,便是在赌自己愿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念及至此,田崇光惊骇的张了嘴,喉咙给堵住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一赌,何晏是胜券在握的。
在深宫里看见死而复生的奸党之首,自己已是一只脚跨入鬼门关,蹚了这浑水。
田崇光额头细汗密布。
再去抬头看何晏,似是笑了笑,吃透了自己的心思一样。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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