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着自桌案旋开,划成一抹影。
喜连听得一声轻笑,便去看皇上的脸,
温雅的笑意,像是暮春的软风,在方才还死水一般的面儿上吹起涟漪。
喜连垂下头,眼睛却是酸的。
元荆笑了两声,“好!”
眼见着那陀螺没了力气,停在一处,又抬眼去看喜连,
“再来一次。”
喜连低低应一声,又上前转动了一下。
周遭的宫人都深深的垂了头,咬了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元荆笑意恬然,“不错,镶起来!”
喜连手一抖,“皇上,这要镶在何物上?”
元荆开口,却是答非所问,“回头就搁在这笔洗旁边儿,你去办罢。”
喜连收了陀螺,脸有些僵,“奴才遵旨。”
元荆眼瞅着喜连拿走了陀螺,登时变了个人一般,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快去快回。”
喜连躬身出了御书房,立在门口愣了半晌。
一头的雾水。
想着自己带了皇上这些年,皇上性子较常人淡漠,也从未见他有什么喜好,身为皇帝,见过的奇珍异宝也不在少数,如今却偏偏对这么个木头疙瘩上了心,实在罕见。
喜连叹口气,低头去看手里的陀螺,想皇上此一番却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若是镶进玉里,以后这陀螺便不能旋转,若是将金子裹在陀螺外头,未免太过俗气。
正犯难,却见者宁嫔给人搀扶着进来。
喜连赶忙将陀螺收好,躬身上前,
“奴才叩见娘娘。”
环佩叮当的妃嫔,典雅高贵,脸上的胭脂衬着那一双如水秋潭,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宁嫔轻抬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镯给日光映的透明,“喜公公不必多礼。”
喜连微微抬了些头,堆了笑意出来,“娘娘身子沉,怎的还跑到御书房来了,有事差人同奴才说一声,奴才一定尽心尽力的给娘娘办。”
宁嫔浑身弥了一股香气,朱唇轻启,
“皇上在么?”
喜连弓着腰,“娘娘稍等,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
语毕,便转身进了殿。
可这还未开口,便瞧见元荆拿了个积压的奏章,眼内戾气正浓。
元荆听的动静,抬头见了喜连,反倒是有些缓和,
“这么快?”
喜连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才还未出去呢…”
顿了顿,又道:“宁嫔娘娘求见。”
元荆搁下手里的奏章,
“宁嫔?”
喜连抬了头,“就是那个征夷将军宁月关家的长女…”
元荆面无表情,“宣。”
喜连起身退出屋后,恭恭敬敬的将宁嫔映入屋内,这才松了口气儿,加紧了步子,转身退出。
宁嫔给紫竹搀着,单手扶腰,福一福身子,
“臣妾…”
元荆看她一眼,“不必多礼,赐座。”
旁边的小太监见状忙搬来一张宽面黄花梨椅,又有宫女细心的在上头铺了软垫,紫竹这才扶着宁嫔坐下。
宁嫔一双美眸里几欲柔出水来,抿唇颔首,“多谢皇上。”
元荆道:“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宁嫔浅浅一笑,“臣妾有孕不足三月,若真有事本可叫喜连传话,臣妾特意前来,其实是因为臣妾许久未见皇上…很是想念。”
元荆静默半晌,后又开口道:“朕却是该去瞧瞧你。”
宁嫔面若桃花,眼睫闪烁,“皇上政务繁忙,臣妾岂会不能体谅,此番前来打扰皇上,还望皇上莫要怪罪。”
元荆道:“无妨。”
宁嫔见元荆一副心不在焉的摸样,很是伤神,却也不好表露出来,只娇嫩一笑,想着法的多呆一会,
“昨日臣妾收到家书一封,道的是家母思女成疾,欲来宫里探望,还望皇上恩准。”
元荆道:“准。”
宁嫔闻言,眼底满满的浓情蜜意,脸上的胭脂,像是更浓了一些,
“多谢皇上。”
后又道:“家父长年外征,臣妾又久居宫中,家中再无其他兄妹,家母一个人实在是孤单。”
元荆却若有所思,你父亲可是宁月关?。”
宁嫔微微点头:“正是家父。”
元荆望着宁嫔,眼底有捉摸不透的心思,
“你父亲久驻北疆,将边城守的固若金汤,实在劳苦功高。”
宁嫔心里一喜,想着这可是求皇上将调父亲回来的大好时间,念及至此,声音就有些不自然的哽咽,
“皇上,父亲每次给家里书信,都只道无需牵挂,可那臣妾深知父亲患有肺疾,每岁于寒冬发作,北疆苦寒之地,冬日也较它处更久些,父亲年老不堪折磨,每念于斯,臣妾都恨不能代父受罪。”
元荆凤目微垂,心里头盘算的,却是另外的事。
宁月关几次见死不救,龟缩城内,元荆早就看他不顺眼,因念在他守城有功,且将才匮乏,这才强忍下来。
此一番东南战事告急,这等擅守将才用起来倒是合心。
宁嫔见元荆不语,反倒是有些胆怯,正要开口,却见眼前那双黑眸回了神将人看的心头一阵狂跳。
“朕这便下旨,将其调离北疆,也算是圆了你的孝心。”
宁嫔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后,顾不得身子沉,顺势欲往下跪,
“皇上恩德,臣妾穷极一生,无以回报。”
元荆一抬手,眉头轻蹙,“不必多礼。”
见一边的宫女扶住了宁嫔,又淡淡道:“你身体这般不便,还是先回去歇着罢。”
宁嫔感激涕零,福一福身子,“臣妾告退。”
未央宫,盈盈忙的焦头烂额。
这殿内还未除一遍尘,却又到了用膳的时辰。
实在是腾不出功夫煎药。
正巧见春宝自旁边路过,便扯了嗓子道:“春宝,过来!”
春宝正想去寻淮淮,听盈盈此言,便停了步子,“作甚?”
盈盈搁了手里的掸子,拭一把额上细汗,“你去小厨房,将主子的要煎了,回头给他送过去。”
春宝哦了一声,便转身朝小厨房而去。
未走几步,又听得盈盈自身后头喊一句,“别忘了盯着他服下,若有闪失,你我可人头不保。”
春宝继续朝前走,却回头喊一声,“知道了。”
语毕,便同淮淮撞了个瓷实。
春宝陀螺一般,自原地蹒跚半刻,如何都停不下来。
淮淮看的发愣,“习武之人,竟这般不抗撞。”
一边打转的春宝听了,很是不爽,登时扎了马步,这才站稳了脚跟。
长舒口气,春宝道:“你这是上哪儿?”
淮淮道:“我去寻喜连。”
“为何寻他?”
淮淮道:“我给皇上书信一封,以表思念,这不想着托喜连给捎过去呐。”
春宝难以置信,“你竟会作诗?”
“那倒不是,”淮淮转了身,疾步而去,“晚些再同你说,我得先去寻喜连,若是迟了,怕是皇上就该睡了。”
春宝眼瞅着这青天白日,讷讷合了腿,直起身子,
“淮淮,这天还亮着呐…”
喜连捏了个一寸大的红绒锦盒自内务府出来,面儿上稍稍有了缓和之意。
到底是行家,内务府总管太监寻了个岫玉环凰的底座,将那陀螺嵌在上头,不大不小,浑然一体,咋一看,却像是凤舞龙蟠,既具观赏,也不耽搁把玩,实在是合人心意。
喜连很是满意,小心的将那东西装进盒子里,朝御书房赶去。
才走了半柱香的时辰,便远远的见着那个人。
喜连微咬了牙关,别过头,装着没看见。
反倒是淮淮热情上前,拦了他的去路,
“喜公公,我此番前来,确实是有事。”
喜连迟疑的斜眼看了淮淮,“咱家像是还未问你话罢…”
“就知道你要问吗,”淮淮将衣襟里叠着工整的纸条掏出来,塞入喜连手心,“这个皇上见了定会高兴。”
喜连反手一推,“你且饶了咱家罢。”
淮淮又推了回去,“喜公公,你这又是何必,你也知道你若不帮这个忙,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莫非你还是想同上次一般,磨上半日后才肯收下?”
喜连恨的牙痒,正欲将其扔回去,却见淮淮转了身便跑,
“多谢喜公公,事成之后,我定好好谢你。”
喜连停了手,长叹口气。
想那前前后后的,总是狠不下心。
那也是个可怜人。
将纸条收起来,喜连正正衣襟,缓步入了御书房,怕将凉气儿带入内殿再惹的皇上着凉,又立在殿外暖了好一会的身子。
才暖了一会,就听得里头音色淡漠,
“来人——”
喜连抬手停住那正欲进屋的小太监,躬身跨入内殿。
“奴才在。”
元荆一见喜连,先是愣了一下,“传吏部尚书。”
喜连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差了个小太监出门,刚嘱咐妥当,又听得元荆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喜连闻言,便将那岫玉底座掏出来,搁在龙案上,屏息待命。
元荆盯着那物件看了好半晌,伸手将中间的陀螺拿下来,自桌案上转开。
“挺好。”
喜连松口气,偷瞄皇上一眼,见其笑意清浅,便趁机道:“皇上,还有个东西。”
元荆敛去唇边笑意,凤目微沉,
“怎么还有?”
静了一会,又道:“拿来。”
45、约会
喜连将纸条拿出来,小心翼翼的呈上去。
元荆微抬了眼,“书信?”
喜连恭敬道:“那人说是皇上见了,定会喜欢。”
元荆抿了唇角不出声,继续看昨个儿剩下的奏章。
喜连见状,便识趣的躬身退出。
元荆提笔批红,再抬眼,见桌案前没半个人影,才去看那搁在一处的纸条。
给人精心的折起来,却还是有些皱。
元荆拿过来,正欲拆开,却听得外殿的太监前来奏报,
“启禀皇上,吏部尚书求见。”
元荆放下手里的东西,“宣。”
小太监弯腰应了一声,缓退两步,才又转身急步而出。
进来的大臣青袍玉带,细眼浓眉,见了元荆忙忙跪拜叩首,“微臣参见皇上。”
元荆轻抬手,“起来罢。”
吏部尚书恭敬言谢后,这才缓慢起身,静待圣命。
元荆语气淡而无味,“新任东南总督的任命,可有人选?”
吏部尚书蹙了眉,“回皇上,微臣正同兵部田大人商量,眼下…却是还未有合适人选。”
元荆面儿上起了寒意,“你们倒是能拖。”
吏部尚书一抖,“皇上赎罪。”
犹豫片刻,又解释道:“微臣深知东南战事迫在眉睫,可北疆外蛮夷凶悍,战事也是一触即发,这等关头,无论调谁都是动一发而牵全身,所以,臣等苦思几日,都是不得其解。”
元荆冷冷道:“宁月关如何。”
吏部尚书静默半晌,“此人所驻之地并非边关要塞,本是在臣考虑之内,可兵部尚书田大人的意思,是想着对东南流贼主战,调守将过去,怕是不能解根本祸患。”
“总能抵挡一阵子,延缓些时间出来罢…”元荆继续道:“待有了合适人选,再派个能征善战的督师过去。”
吏部尚书思索许久,“皇上言之有理,微臣这便去办。”
元荆眸光倦怠,“下去罢。”
吏部尚书闻言,躬身退下。
元荆却也没了拆纸条看的心思。
目光落在奏章上,空荡荡的。
心里反复的想着当初自己给那人强带到了边境。
兵临城下,那人翻身上马,披坚执锐。
朔风猎猎,云程万里。
大将军剑指城门,城外有蛮夷,有刀刃。
当时十七岁的小王爷,眼望着城外狼烟厮杀,惊怖欲绝。
可见着那人的背影没入城门外,却又莫名的踏实。
淮淮打个喷嚏,揉揉鼻子,“春宝,我找了你许久…”
待看清了眼前人,又吓退后几步,“怎的你这脸黑的同锅底一般…莫不是摔进了灶坑里?”
春宝黑一张脸,端上来一碗黑药汁,“盈盈忙不过来,便差我给你熬药,谁料这柴火竟放的有些多,浓烟滚滚,呛得我眼泪直流。”
叹口气,春宝将药汁小心翼翼的搁在桌子上,“怕是眼疾又不好了罢。”
淮淮看一眼那墨汁一般的药,狠皱了眉,“今儿这药,颜色较往日更黑了许多…”
春宝道:“兴许是给烟熏得。”
淮淮道:“…我还是不喝了罢,听着怪怕人的。”
春宝翻了翻眼,眼珠给黝黑的脸孔趁的越发的白,“你倒是早说啊,害我给你端过来,早知如此我直接在厨房喝了不就了事。”
淮淮道:“以后都归你。”
春宝端了碗,“那我可不客气了。”
接着仰脖儿,将那药喝的干净,一抹嘴道:“舒坦。”
淮淮道:“春宝,我有事同你商量。”
春宝打个药嗝,“何事?”
淮淮四处看了半晌,低声道:“之前你不是见我写了个书信给皇上么,我这般找你,就是为了同你说这书信之事。”
喘口气,又道:“我在那信里头未有吟诗作对,不过是约了皇上出来见面。”
春宝惊道:“那皇上可有答应?”
淮淮眼里含了蜜一般,“该是不会拒绝罢。”
春宝道:“在哪儿?什么时辰?”
淮淮一拍头,“坏了,我忘了写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