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怒目,“又不是往你伤口上擦酒精,你怎么知道不是多大的痛?”
还要说,宣怀风在他怀里动了动,耷拉着眼睑,细声说,“不要吗啡。”
既然是他开口,白雪岚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只好紧紧抱了宣怀风,柔声哄他。
护士们继续用酒精清洗伤口,每擦一下,宣怀风身子就微颤一下,不一会,原来的棉花不用了,换了一块新浸过酒精的,隔一会,又换一块。
白雪岚只觉得快被弄疯了,躁道,“怎么还要换棉花?都几块了?”
护士没好气道,“向来是这样的,难道就为着您不耐烦,我们就要把事情马马虎虎做了?那对伤患也不好。”
宣怀风一边疼得浑身乱抖,一边感觉白雪岚也跟着自己颤动,自己是身体上的痛苦罢了,他竟是心灵上的煎熬。
既感动,又感慨。
便倒抽着气,对白雪岚说,“你不要在这里看,出去吧。”
白雪岚坚定地说,“不,我一定要陪着你。”
宣怀风苦笑道,“这样自我折磨,有什么意思?何况我这伤口是一定要换药的。”
白雪岚反问,“难道我出去了,呆在门外想着里面的事,就不受折磨吗?”
此时两个护士也早瞧出端倪,一边做事,一边频频偷瞧二人间的情景。
要在往日,宣怀风是很介意的。
只是现在,一则伤口剧痛,二则,白雪岚又如此让他感动,反而对周围的事没那么在意了。
就把一边脸,紧紧贴在白雪岚大腿上,一只手紧紧握着白雪岚的手,暗暗觉得这样可以给予自己很大的力量和帮助。
熬了不知多久,总算消过毒。
护士把新的浸了药的黄纱布重新塞进伤处,又是一番冷汗淋离的剧痛。
包扎妥当,扶风和宣怀风才同舒了一口气。
这真是熬刑似的。
护士说,“这不是过来了吗?早说了,就一会儿的痛。我们认真的做,您倒把我们好一顿骂。”
宣怀风轻声道,“对不住。”
白雪岚虽然总给她们找麻烦,宣怀风却是个既英俊又斯文的病患,护士自然给了他一个笑脸,道,“您不用这样客气,换药的时候,请这一位少吼我们两句就是了。”
宣怀风一惊,“明天还要换吗?”
护士笑道,“铅弹很毒呢,不换药里面骨肉都要烂的,手术手头几天都要换药才行。”
推了小白车便出去了。
宣怀风听说这几天都要再来一次,想起刚才的痛,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白雪岚取了一条干净手帕,帮他试额上的汗,说,“不用怕,这几天过去就行了,我每次都在这陪你的。”
宣怀风静默多时。
最后,才内疚地叹了一口气,瞅瞅白雪岚,说,“我现在回想,你受伤的时候,我对你可真的不好,不但没帮上一点忙,反而三番几次地惹得你生气。如今轮到我。。。。。。。真不值得让你这样待我好。”
白雪岚说,“你现在总算知道从前对我有多不公道了。”
宣怀风苦笑道,“接下来的一句,不会又要问我什么不道德的补偿吧?”
白雪岚说,“补偿就是补偿,有分什么道德或不道德的?”
如此私语,仿佛有吗啡一样的功效,两人低低说着,渐渐忘了刚才的伤痛,不知不觉,竟又接起甜蜜的吻来了。
第八十七章
(丸子PS:本章紧接85章内容)
自那日起,白雪岚越发打定了主意,叫管家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个箱子过来,但凡洗换衣物、私人用品,都整整齐齐占了一个矮柜子,俨然一副要在病房长陪的模样。
宣怀风知道自己拦不住,况且心底其实也盼着换药时有他在身边,便没说什么,后来一看,他竟然白天也不走的,不禁奇怪问:“你连公务也不做了吗?那怎么成,传出去,我倒是罪魁祸首。”
白雪岚说:“没什么,我受枪伤那阵子,难道我也天天上衙门办事了?已经和孙副官打过招呼,公务不要紧的先压着,要紧的把文件拿过来,我在这里签也是一样的。看,我把海关总长的印章也袋子身边了。”
拿出印章,在宣怀风眼前好扬扬。
果然,接下来几天,白雪岚寸步不离,外面宋壬领着护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来探望的人不管张三李四,通通回绝了,宣怀风在里面躺着,也不知道。
这一里一外,两道水泼不进的屏障,成全了白雪岚和宣怀风的甜蜜小天堂。
渐渐的,宣怀风略为习惯,有贴身的事让白雪岚帮忙,也不那么要命的别扭。越坐下来,越生出另一股旁人无法企及的亲密,竟似比亲人还亲了一分。
和林奇骏那些所谓罗曼蒂克的记忆,就更微不足道了。
宣怀风偶尔想起,心下也会感叹,当日总觉得柏拉图的爱恋才是最美的,其实人自出生之日起,就免不了装在臭皮囊里,少不了口腹之欲,只建立在精神上的感情,又怎么比得上有血有肉、看得见摸得着的感情呢?
譬如换药时,没有白雪岚握着自己的手,倒真不敢想象自己怎么能抵抗那酒精擦着伤口上的痛苦。
向那护士说的,接下来几天,每天都有换药,每次换药,有都要酒精消毒一番,宣怀风每次都疼得眼睛湿湿的,恐怕白雪岚心疼,总不肯喊疼,咬着牙苦忍。
慢慢的伤口换药时的脓血也没那么重了。
但是,发烧还是常常有。
这一点让白雪岚很烦恼。
有时候早晨不烧了,下午就烧起来;若是下午不烧了,说不定晚上又额头变热。
白雪岚把宣怀风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禁不起一点意外,所以略有个发热,就要医生打针,居然把贵比黄金的盘尼西林当白开水一样的用了。
到后来,连德国大夫也忍不住规劝,说:“白先生,这个,盘尼西林,是非常贵重的药。病人烧得并不厉害,不需要频频……频繁地注射,也许坚持一下,不注射盘尼西林也可以……”
白雪岚哼道:“别人用不起,所以要坚持。他嘛,用得起。你少啰嗦,只管按着最保险的方式给他用。”
于是不到四天,十支花钱也买不到的盘尼西林就这么用光了。
孙副官来到病房,把这事和白雪岚报告了一下,又说:“医生说了,宣副官的伤势现在很稳定,感染的可能性不大,大概也不需要盘尼西林了。”
白雪岚说:“这个未必,如果到时候有出点意外感染起来,临时找不到药倒是急死人。”
孙副官问:“那怎么办呢?”
白雪岚说:“还是再去弄十支过来,备用也好。”
孙副官也清楚这是军用药,对这东西伸手,比对公款伸手还危险,踌躇了一下,便建议道:“这一次,依我看,您还是亲自去一趟总理府,和总理说说,过了明路比较好。”
白雪岚笑道,“我说了这次又要冒名写纸条吗?上一次是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怀风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好吧,我过去见见总理,帮他讨这十支药来。我不在的时候,把他拜托给你。里面你看着,外头叫宋壬盯紧点。”
孙副官也笑了,“呦,这可不是内事问张昭,外事问周瑜?走开这么一点功夫,您也太细致了。”
白雪岚说:“反正给我看紧点,等他好了,自然犒赏大家。”
叫司机备车,亲自往总理府去一趟。
到了总理府,恰好总理在,白雪岚不是别人,自然用不着先通报了再外面接待厅里呆等,和门卫一颌首,径直上了总理的办公室敲门。
开门进去就说:“我今天可是有求而来。”
白总理正在看报纸看得两道眉头直拧,瞧见白雪岚进门,把报纸往桌面一放,说:“来来,你来得正好。我问你,最近海关总署频频动作,一下子加强抽查船只,一下子提供舶来品关税,是不是你捣地鬼?”
白雪岚说:“这是正经公务,什么叫我捣地鬼?”
白总理狠狠瞪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那不怕死的脾气?你不把天给捅塌了,就消停不了!自己瞧瞧,报纸上连篇报道,尽说你的负面新闻。”
把桌上报纸一掀。
白雪岚只扫了一眼大标题,入目就不是什么好字眼,无所谓道:“明摆着那些把要脸的记者收了商家的贿赂,在上面胡说八道,你也信这些?”
“人言可畏啊。”
“这算什么人言,十成十的狗放屁!”
“你……”
白总理被他这宝贝堂弟气得眼睛一鼓,待要痛骂,又觉得这人压根就不怕痛骂的,到没有好对付他的办法。叹了一口气说:“你是我家里人,所以我才劝你。换了别人,在交通滚蛋了。你其实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不为自己将来想想,吧周围多人的人都得罪死了,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要是往常那样训斥,白雪岚还能嬉皮笑脸顶一两句,这样难得苦口婆心,反而不好顶撞了。
强悍如白雪岚,也只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洗耳恭听。
白总理先把他向来行事的率性妄为,如数家珍的数了一遍,说:“你堵截毒品,就正正经经在海关那里堵截,我知道你的志向,也不说你什么。但是,你想一想,京华楼闹出这么大一场命案,不能说你般的对吧?如今还要把商人们都得罪掉,我听见风声,连商会会长也忍不住要开口了。你还一副不开窍的样儿,有朝一日撞上了南墙,哭也来不及。”
白雪岚沉默了半日。
等白总理告一段落,他才叹道,“堂兄,你说这些事为了我好,我知道。但是,如果人人都为自己留后路,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我难道就不知道枪打出头鸟?告诉你一句,我早就想过了,世道太黑,黑如浓墨,我白雪岚就算没本事凭个人之力把它变白,也不能叫它只有一团黑,至少,给它留点血色。那些混账王八毒贩的血,我自己是血,为所谓。“
脸上冷冽一笑。
“趁着我收拾有点权,有你这个靠山,我索性能怎么整,就怎么整,也不用管规矩,不用人言可畏,倒要试试哪个够狠。”他顿了顿,磨着细白的牙,“老子就以慈悲心,用金刚力,超度这群狗娘养的。”
他平日放任不羁,顽劣不化,此刻说出这番话,却显然经过深思熟虑,神情之凝重从容,语调之低沉威慑,未尝有之。
白总理听了,也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感叹道:“兄弟,我知道,不是寻常人,这是要割肉喂鹰呀。”
白雪岚笑起来,“得了,哪里就到了割肉喂鹰的程度,我也没妄想着成佛。要说割肉,我还想割老枭们的肉呢。那群弄舶来品的老板们,每年赚的银钱不少,怎么,提高一点点关税,她们就叫苦连天了?这些钱用在婊子身上,再多十倍他们也不心疼。”
白总理说:“他们当然要叫苦的,而且打算联合众人抗议上书呢。不过我想,这些人和毒贩子不同,不能一样强硬对待。毕竟有他们在,商业才繁荣。打压了他们,国家虽然多一点钱,却也有不好的后果。”
白雪岚解释道:“正式为了商业,我才硬把关税提上去。现在民族资产正在成长,不少爱国商人自己买机器,开厂房,要曲线救国,做我们中国的工业。这种时候,我们只能干瞪眼什么都不干?所以,我加强盘查,再把外国货的税提一提,一来,降低一下外国货涌进来的速度,就是进来了,他们成本自然也高一些。如此一弄,也能给我们中国出产的东西找点销路,喘口气。你想一想,要是将来我们都能用上中国制造的现代东西,什么暖水壶。留声机,玻璃缸子,都是中国做的,不是很好吗?”
白总理听得一脸微笑,摆了摆手,说:“你这人,表面上是务实者,骨子里,其实就是天真的理想主义。海关总署这政策一改,难道只得罪商人吗?真该让你到我这位置上来坐坐,就知道外交上的麻烦有多大。最近许多外国领事都来抗议了,说他们的商品收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可不就是你给我找的麻烦?”
白雪岚无赖地摊开两手,嘻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你总理分内的事,我管不了。反正海关总署这边,我不改主意。有言在先,您就算下死命令要我把关税调回来,我也自有别的法子折腾他们。瞧着吧,我总有自己的办法。”
白总理不满地瞅他一眼,说:“那些办法,真是你自己的办法吗?”
白雪岚问:“这是怎么说?”
白总理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抽查的法子,调税的法子,少不了你那位副官出谋划策。”
白雪岚说:“那是,孙副官很懂办事。”
“别装了!”白总理哼了一声,“孙副官帮你办的,不过是些小事。另一位姓宣的,才是真厉害,他恐怕于你海关总署的大政策调整,很有关系吧?”
白雪岚恍若未闻。
被堂兄又问了一遍,反而站起来走到西式小酒柜旁,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苏打水,拿在手里慢慢啜。
白总理说:“果然,我猜的就是。”
白雪岚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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