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住院休养。”庄少东艰难地讲解了他的病情,然后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我会在这个阶段处理好外面的事情。相信我。”
徐悠勉强笑了笑。跟庄少东在一起的时候很安全,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出了事,这个事实本身就很打击人了。庄少东如果起前段时间自己跳着脚说要保护自己什么的……会觉得自己二得厉害吧?
真他娘的没面子。
徐悠郁闷了一会儿,注意力又被转移到了“外面的事情”上,“你都查到什么了?”
庄少东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养好伤,等你出院了再琢磨这些事吧。”
以他受伤的程度,就算出了院还得在家里养很长时间吧,徐悠自问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别卖关子了,否则罚款。”
庄少东无奈,这都跟谁学的,还罚款……难道他在办公室里就是这么教训别人的?
“我查到了陈可,然后顺着陈可查到了裴虎,再从裴虎查到了史向军和宋世成。”
“史向军又是谁?”
“是一个小混混,”庄少东想了想,补充说:“大混混吧。他手里有自己的地下赌场,还有两家酒楼。宋世成就是搭上了他,然后通过他去找人袭击你。”
徐悠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史向军这样混黑道的人,他以为那些打手纯是花钱找来的。陈可、裴虎各自扮演的角色倒也不是十分意外,问题是怎么又扯到了宋世成的身上?
“裴虎认识宋世成?”
“他们是同学,关系很好的那种。”
徐悠点点头。陈可会答应裴虎的要求跑来做饵这不稀奇,他对陈可了解虽然不多,但是他对自己表弟的感情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他甚至怀疑过那里面包含了一些超越兄弟感情的禁忌成分。
徐悠看了看庄少东阴沉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他在郁闷什么,“你怀疑宋世成会这么做跟你老娘有关?”
庄少东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徐悠自己靠着枕头琢磨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不像。”
“你是说……”
“我觉得这不像是你母亲会做的事。”徐悠斜了他一眼,眼里颇有些不情不愿的神色,好像替庄李蕴馨说好话是一件很让他不高兴的事儿,可是他又不得不说一样,“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母亲的做法?她让人诬陷我盗窃,以开除学籍来要挟我,又让宋世成去我家里……”
“去你家的事跟我母亲没有关系。”
徐悠顿了顿,不怎么高兴地说:“好吧。宋世成胡说八道跟你母亲没有关系,但是他跑去我家挑拨离间,你母亲绝对是知情的。”
庄少东无法反驳这一点,“好吧,你继续说。”
“她的方式都是从精神层面来打击我。就算我被关进号子里的时候,也没挨什么揍……”徐悠停顿了一下,“当然,里面的情况说了你也不知道。”
想象着当年徐悠的样子,庄少东忽然有点儿心疼。
“总之,我们来总结一下就会发现,像你老娘那种自视甚高的人,压根就看不上肉体折磨这种方式,她会觉得这么直接地折磨敌人的方式太掉价。明白了不?她觉得她要收拾我办法多得是,保准都比挨一顿拳脚要疼得多,施加的影响也严重得多。所以她压根就不稀罕直接找人教训我。”
庄少东微微有点儿发愣。
“再说你母亲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还让宋世成去做这样的事?”徐悠冲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谁看见他都会联想到她的身上,她会这么大意?”
话说多了,徐悠微喘,同时伤口部位的痛感也越来越鲜明。徐悠拽了拽庄少东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你再跟护士要一针吗啡吧。”
庄少东的鼻子酸了一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脑门,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好,“大夫昨天还说呢,你不能再用麻醉药了。那个东西用多了不好,要是疼的厉害你就……你就咬我好了。”
徐悠的脸色慢慢发白。他勉强笑了笑,想说一句打趣他的话,却因为身体传来的疼痛又忍了回去。他的精力都要用来抵御疼痛,实在没有那么多闲心来聊天了。
庄少东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他看着徐悠闭着眼,睫毛不住地簌簌抖动,恨不得现在就把宋世成和史向军拖到病房里来抽打。而随着徐悠一下轻微的抽搐,庄少东心里所想忍不住就从嘴里冒了出来,“我这就去把宋世成宰了!当初就不应该留下这个后患,只是打了一顿赶出庄氏,这种处罚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轻了!”
徐悠拽住了他的手,“别去。”
庄少东立刻明白过来,“好,我不去,留着两个兔崽子给你亲手剥皮。”
徐悠忍着疼,艰难地翻了个白眼,“我要皮干什么?我是想让你冷静下来,别干傻事。少东,现在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别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乱了自己的阵脚。”
庄少东不满,“什么细枝末节啊,你瞎说什么……”
徐悠拍了拍他的手背,“先去处理好你自己家里的事情吧。”
表针指向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陈暮李的电话打了进来,仍然是那副平板的腔调,好像无论他说的是早饭吃了包子豆浆,还是世界大战即将爆发都会是同一个腔调。然而庄少东还是觉得自己从他的话音里捕捉到了几分不那么痛快的味道,“少爷,庄先生和夫人已经签了离婚协议。财产分割方面的条款双方律师正在协商。”
庄少东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懒洋洋地靠着医院走廊的窗台,半天没有出声。
这是他一直巴望着尽快解决的事,但是它真的实现了,他却并不觉得高兴,心里反而有一丝浅浅的遗憾。如果这件事早一点发生,也许很多事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陈暮李没有听到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夫人交待过,协议书会复制一份交到庄俞培的手上,有时间的话你可以过过目。”
庄少东厌恶地皱眉。他并不想看这种东西。这只是一个刚刚被修正的错误,在他看来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应该修正了。
“夫人暂时回李家住,有什么事少爷可以随时联络我。”
“我想见见她。”
陈暮李沉默了一下,谨慎地说:“最近几天夫人可能会很忙。”
“我明白了。”庄少东没有再说什么,正要挂电话的时候就听陈暮李又说了一句,“夫人让我提醒少爷,既然不喜欢那家人,就不要请人家的少爷做客的时间太长。”
“我明白。人会马上送回去。”
陈暮李淡淡说道:“我会转告夫人的。”
67、依靠
焦急的男人在广场的喷水池边不停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四下张望。严冬腊月的天气,半空中阴云密布;细碎的雪粒已经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他却不时地擦拭着自己的额头冒出的汗滴。
不多时;一辆普普通通的商务车停在了广场附近,车门打开;两个穿着羽绒服的少年一前一后地下了车,朝着那个焦急的男人飞跑过去。男人怔愣片刻,然后三步两步迎了上去;将两个少年紧紧拥进怀里。
“真他娘的感人。”
庄少东把烟头递出半开的车窗弹了弹烟灰;微嘲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父子三人的身上。他也说不出为什么非要跟着过来看这样一场骨肉相逢的戏码;但不可否认的是,父子之间那些细微的亲昵动作对他来说仿佛有着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吸引力。
他看见庄仕文在两个孩子身上捏了捏去,像在检查他们是否受伤。两个孩子笑嘻嘻地配合着他的动作,年幼的那个男孩子还把脸蛋凑过去在他的胸前撒娇似的蹭了蹭。庄仕文的大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脸上焦虑的神色被温情的微笑所取代,他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朝着广场的另一侧走去。从背后看,他们的姿势很像一个人挑着扁担。庄少东知道那是庄仕文所承担的、身为父亲的责任。
原来他也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父亲,安稳如山,而细微之处却又全然宠爱,毫不掩饰。
庄少东轻轻吁了口烟气。雪开始下的大了,父子三人的背影穿过了广场周围的小径,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
庄少东脑海里却还在反复地回放刚才广场上的那温情的一幕:庄仕文揉着孩子的发顶,年幼的孩子在他的胸前来回地蹭……
父与子,那才是理所应当的样子吧。
只可惜,对他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东西。他以前从没感受过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去感受了。庄少东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苦的贫儿,一面望着玻璃橱窗里的精美食物馋涎欲滴,一面心知肚明这是自己怎么也买不起的东西。
徐悠一直挖苦他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孩子。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面对某些对旁人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时,他竟然贫瘠如斯。
他甚至不知道被父亲架在肩膀上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他做梦也想象不出答案的问题。
而且,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庄少东在车里呆坐了很久,直到广场上空无一人,原本光滑的地面铺上了薄薄一层白色的雪粒,他才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缓缓地驶出了这条街。
曾经上演了温情一幕的广场被他甩在了身后,就好像那些不忍回顾的年少时光。
他听到年幼的自己在记忆的深处嚎啕大哭。因为和他一起被高年级欺负了的那个男孩子被父亲带着去找老师理论,而他家里只有年迈的管家带着司机一起赶了过去。他甚至还记得那个孩子的父亲看到他们这样奇怪的组合时脸上流露出来的既惊讶又有些同情的表情。
他还记得那个男孩子拉着他的手说:“你别哭了,我可以把我爸借你,我爸可厉害了。不过你只能用一天就得还给我……”
庄少东甩开他的手,哭着跑开了。
他躲在学校后园的灌木丛下,一直哭到昏睡过去。那是第一次,他知道原来没有爸爸是那么悲惨的一件事。
庄少东把车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伏在方向盘上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早已经过了会因为遇到什么事情而哭出来的年纪。他以为自从认清了自己不会有父亲的事实之后,他已经接受了它。老人们不是都说人要认命么?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个脆弱的孩子仍然驻留在那里,因着他求之而不得的愿望寂寞地哭泣。
却注定无法得到安抚。
没有人可以改变自己的过去,那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被命运的手打上了永恒的标签,永永远远地停留在了时光的轮盘里。
庄少东对自己说:我能改变的,就只有明天了。
而明天,则是从现在开始。
庄少东在医院门口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百合,他捧着硕大的花束走向病房的时候很多人都停下来看着他。英俊挺拔的青年,抱着怀里的鲜花,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副唯美的画面。
只有庄少东自己知道,他心里是多么渴望见到那个人。只是分开几个小时,心里的思念竟然已经缱绻到了疼痛的程度。就好像只有当他到达了那个人停留的地方,他心中叫嚣的野兽才会平静,而那种冰凉入骨的惶惑无依也才会真正地平息下来。
病房的门虚掩着,徐悠半靠着枕头睡着了。他的手背上还扎着滴注针头,脑袋歪靠在床架上,梗着脖子,身体却不自然地向一侧蜷缩着。光是看着就知道这是一个让人不舒服的姿势。或许因为手上还扎着针头的缘故,他的动作幅度总是不能太大,只能费劲地在有限的床铺上扭来扭去。
庄少东站在门口看着他,直到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睁开眼看到了他。刚睡醒的缘故,徐悠的眼神还不是很清醒,迷迷蒙蒙的泛着水光,可是四目交投的一霎,他的眼底却有什么东西亮了亮,然后他有点儿不耐烦地冲着他皱了皱眉头,“你真浪费!昨天买的花还没有开败呢。下次买花要记得至少相隔三天……”
庄少东走过去,把花束放在他的被子上,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嘴。或许庄李蕴馨说的是对的,他是真的疯了,所以审美的能力也变得诡异起来,否则怎么会觉得这个人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样子都那么可爱呢?
徐悠被动地接受这个亲吻,将那些眷恋以及无法宣之于口的惆怅不安尽数吞入口中。他从没问过这些天庄少东都在忙些什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一定是在尽可能地排除有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因素。
庄少东放开他的时候,神情已经平静下来。他给徐悠身后加了一个枕头,小心翼翼地把他扎着针头的那只手放在一边的垫子上。徐悠则笑咪咪地坐在一边遥控他,“垫高一点儿,嗯,这样折过去……”
门口有人笑出声来。徐悠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庄俞培。这些天但凡庄少东不露面的时候,都是他陪着自己,整整一个年假都耗在医院里,这让徐悠感觉很是过意不去。庄俞培却说他老婆带着孩子去了外省的老家,估计还得在那里小住几个月,他有工作在身,本来也不可能跟着去的。话虽然这样说,但谁都知道自己休假和被指派到医院来照顾病人不是一回事儿。徐悠也只能嘱咐庄少东等庄俞培的老婆孩子回来之后给他放个假,让他回去好好陪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