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爷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他看见许十三涨红的脸,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咬住烟嘴狠狠地吸了一口。
“好了,你小子老实,我也不为难你。快去把铐子给他上了,然后锁门出来吧。不过你可真是别想太多了,这地底石牢里的哪一位都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锁好甲监三的犯人,许十三灰溜溜地锁了铁门,又回到了自己和吴爷起居的石室。
他们的饭菜是外面的人专门送进来的,每一餐都十分丰盛,平日里许十三总是吃得非常欢快,可今天他显然是心里难受。
吴爷看着许十三愣愣地夹了菜半天不放到嘴里,一筷子就敲在了对方头上,“你小子又想什么呢?还不快吃饭。”
许十三摸了摸脑袋,又闷了好一会儿,这才出声问道,“吴爷,咱们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什么地方?不就是牢房吗。不过修得有点隐蔽罢了。”吴爷白了许十三一眼,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口。
今天甲监一的犯人被押走了,他也终于找到了喝酒的机会,要知道,这样的机会一年也没几次。
“不,不,我的意思咱们甲字监的犯人到底都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啊?我看……甲监三那位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大概是料想许十三和自己一样,一辈子或许也没机会把秘密外泄,吴爷酒意上头,也少了前些时日那般谨慎与严肃。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许十三的肩膀,摇头说道,“大奸大恶之辈可不是光看外表就能看出来的。不过甲监三这位还真不好说。上面押他下来的时候,只是说他性子太倔,所以特地关这里一段时间磨一下他的性子,想必不久就会被接走吧。”
只是为了磨一下那人的性子便将对方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许十三的眼一下瞪大了,他紧紧捏住了拳,心里满是不平与同情。
能够将甲监三的人送到这下面来磨性子的罪魁祸首该是有多么狠的心肠!
废了人家的四肢不说,居然只因为对方性子倔强特意送来地底石牢折磨!
“别想太多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在这儿好好伺候甲监一那个怪物吧。比起甲监三的犯人来,那家伙才真是个让人头大的怪物。不过话说回来,老夫也真是佩服那个怪物,这么多年了,居然一直忍气吞声地熬着,换了我,宁可自尽也不愿在这种鬼地方被关到死。哼,不过他还不是看准了谷主不舍得杀他……”吴爷大概是真有些醉了,他也没管许十三,只是那么喃喃地念叨了起来。
许十三正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吴爷已经慢慢地躺在了床上。一时间,满屋死寂,唯有火盆里木炭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甲监一的犯人还没被押送了回来。
许十三去甲监三喂完水食,又好心地替被绑着的犯人做了镣托减轻镣铐对他手足的摩擦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出来。
吴爷此时也是懒得管许十三的好心,对这小子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甲监三那人也是待不长的,到时候人一被送走,只怕许十三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对方了。
还没等许十三歇口气,吴爷已经拿着钥匙叫住了他。
“跟我去甲监一收拾下,下午那一位就要回来了。”
“喔。”许十三放下了正在清洗的药壶,擦了擦手,这就跟吴爷朝甲监一走了去。
说实话,他是不大愿意接触甲监一的。
一来;吴爷说过那犯人冷酷无情,杀死过八个看守管事,二来;对方那双碧幽幽的眼不知为何总让许十三联想起山野里的猛兽,实在令他不安。
暗门开启之后,吴爷率先走进了甬道,用钥匙打开了甲监一那扇尤其沉重的铁门。
许十三站在外面,往里头好奇地看去,这时他才发现,原来甲监一的牢房和其他的牢房竟是全然不同。
第 8 章
甲监一的囚室在这地底石牢称得上是唯一一处像人住的地方,石牢除了墙壁同其他监房一般打磨得光滑鉴人之外,屋里更是摆放了一套金丝楠木家具,也只有这种千年不腐的帝王之木才能在潮湿的地底石牢里屹立不朽。
“喵……”突然许十三听到了一声猫叫,他微微一惊,却见一只黄毛的猫儿瑟缩在凳脚望着自己。
“吴爷,有只猫!”许十三怎么也没想到这森严如地狱一般的石牢里还会有别的活物。
吴爷瞥了那猫儿一眼,慢慢回忆道,“那是甲监一的犯人喂的。没想到还没给他养死。说起来为了养这个小东西,他当年可是绝食了大半月,也没少给刑房的人折腾,后来还是余护法见实在压不住才上报的,谁知道谷主居然立马就同意了。早知道谷主这么顺着他,我们又何必做一场恶人,那大半个月真是把我们兄弟也整治得够惨,整天盯着这家伙,又要按石牢的规矩教训他,还得小心别把他弄死了,更得小心他别把我们弄死。现在想想,真是挺可笑的。”
没想到眼前这只小小的猫儿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历,许十三沉默了片刻,又抬头观察起了甲监一的囚室。
这间囚室墙上镶嵌的夜明珠可谓硕大无比,一颗便是价值连城,而这囚室里竟镶嵌了足足十颗,驱散了一室阴暗。
而那些夜明珠之间,还多了几个自己最初进入梯道时看到的龙头,那些龙头皆雕刻的栩栩如生,只不过在这种地方看去平添了几分阴森。
“吴爷,这里干嘛弄这么多龙头啊?”
许十三说着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面前这颗龙头。
吴爷看了这好奇的小子一眼,指了指囚室右边的一个放了些盆桶角落,对他说道,“你瞧见没,那边有一个茅坑,上面那个龙头专门用来放水让他平日洗漱饮用的。龙头左转可以导出冷水,右转则是热水,咱们可不算亏待他。”
怪不得自己从不用每日进甲监一收便桶什么的,原来甲监一居然有自己的茅房。
“放水弄一个龙头不就好了,干嘛凿这么多个?是为了好看吗?”许十三出于好奇,又问了一句。
而这时,吴爷的脸算是阴沉下来了。他冷笑了一声,用一种有些残忍的嗓音解释道,“为了好看?不如说是为了要命。甲监一的凶险非你这小子可以想象,这些龙头是用来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一齐灌水溺死犯人用的。谷主亲自交待过,如果甲监一的犯人确实想逃,或是有外人进入想救走他,而我们也又无法阻止之时,那么就只能将人尽快处死了。这些龙头要是一齐开启,一盏茶时间就会灌满整间屋子。”
吴爷这番话把个天性纯良的许十三又吓了好大一跳,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梯道处也尽是这种龙头了。
许十三讷讷地转开头,目光移到了面前的书桌上。
飘着淡淡木香的书桌上还摆着厚厚一叠白鹿纸,有几张散落在桌面上的已然是写满了佛经,许十三拿起一页纸看了看,越看越是喜欢这纸上遒劲有力的笔法。。
“好了,别愣着了。过来帮我把他的被褥这些换了。”
吴爷站在一张精雕的罗汉床边,将上面凌乱的被子和褥子一并抱了下来丢到地上。
许十三把被褥抱了出去,然后又换了床新的进来仔细铺好。
想起自己之前在洁房的时候还要替犯人换洗衣服,许十三又问道,“吴爷,他的脏衣服那些要我洗吗?”
吴爷摇了摇头,弯腰捡起了一块刚才换被褥时带下来的木头,他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一个雕刻得半成型的小木人。
许十三也瞅见那东西了,当即也好奇地凑上了头来看。
“咿,这东西雕得不错,挺好玩的。”虽然只看得出个大概,但是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小玩意儿罢了。”吴老左右翻看了一下,也没看出这小木人到底像谁,又顺手丢回了已经铺好的床上。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吴老?”
只收拾了被褥,许十三总还觉得有什么事欠缺着。
吴老四顾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囚室,悠悠地说道,“这家伙也不知多久没打扫过了,你取抹布进来好好替他擦一下这些家具吧,然后再摆放整齐,万一那天谷主心血来潮要下来看看呢,总不能让他老人家不高兴。”
“什么?!谷主居然会下来?”
想起阿蒙之前问自己见过谷主没有,自己说没见过,他也表示没见过,那时,许十三想的是谷主肯定不会屈尊来这种地方,所以阿蒙没机会见到谷主也是常事,可谁想到,谷主竟然也会亲自下来。
“这里可是风华谷最重要的地方之一,谷主怎么可能会一点不过问。他很少下来,一般下来的时候都是甲监一的犯人生病受伤的时候。”
“怎么甲监一的犯人还会生病?!”
想起那个魁梧挺拔,目光凌厉,精神熠熠的碧眼男人,许十三总觉得生病这种娇弱的事儿不可能发生在对方身上。
这话一出,吴爷就哈哈的笑了起来。
“傻小子,这里可是地底石牢!就算吃喝上不亏待,关在这么个不见天日阴暗潮湿的地方,人怎么会不病?他可不像我们这样每月都能服食驱寒祛湿的药汤调理,而且他这家伙性子古怪,刚进来的几年没事就闹绝食,结果自己生生饿出病来不说,还给刑房的人收拾出一身伤。不过这两年倒好了,他性子平和了许多,没怎么再闹过事,上头也关照了每日的餐点替他专门做些养胃的,就连每月祛湿驱寒药汤也给他一份。所以谷主也几乎不下来了,都是让金龙九卫直接把人提出去。可谁知道以后的事儿又会如何呢……我看这家伙始终是不死心的。”
“喵……喵……”
囚室里的大黄猫又喵喵的叫了起来,它跃到了凳子上,甩动着尾巴盯着这两个陌生人,似乎在疑惑自己的主人为什么还没回来。
许十三听见那猫儿叫得凄凉,又想起甲监一的犯人关在此处委实可怜,虽然他不知道对方到底犯了多大的过错要被一直关在这里,但是他却是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的折磨或许比直接杀了对方要残忍多了。
擦好了家具,又把囚室里的东西摆放了一新,吴爷这才招呼上许十三出去了。
许十三到了门口,叫吴爷等等,然后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屋里端了些剩饭进来。
“你干嘛呢?”
“那猫儿的食盘里好像没吃的了,我给它添一点。”
许十三将剩饭倒进了罗汉床脚的一个果然所剩无几的食盘中,看见那猫儿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嘴角一咧就笑了。
“走吧。那犯人快回来了。”
真是不知道怎么说这个过于好心的小子,吴爷无奈地摇了下头,对方是必然不知晓甲监一那犯人的脾性的。
要是那个家伙真的知恩图报,也不至于会闹到今天这个结局吧。
刚出甲监一没一会儿,铁栅门外就响起了铁链拖拉的声音。
吴爷知道人来了,急忙出去打开了门。
看见金龙卫们一脸疲惫地搀着依旧被牢牢束缚的犯人进来,吴爷不禁问道,“哥儿几个,一切还顺利吧?”
仗着犯人双耳被堵,无法听东西,为首的金龙卫,一个瘦高的汉子当即叹了口气。
“你说烦不烦,这家伙安分了一年,这次上去似乎又和谷主闹起来了。余护法发了火,私下吩咐叫押回来后先关十日匣床,上点小刑教训。”
吴爷一听,只觉得脑袋都大了。
这甲监一的犯人武功未废,而且谷主明言任何人不许动手废去对方的武功和手脚,所以每次要把对方押去哪里或是上刑之时,大家都提心吊胆,毕竟,此人的武功仅次于谷主之下,委实难对付得很。
“唉,还不是老规矩,只能先用药了。谁还敢先开他的锁?这不找死吗。”吴爷皱了皱眉,狠狠抽了口烟。
瘦高的金龙卫也随声附和道,“是呀,当年咱们的老大就是死在把他绑上匣床的间隙上,谁也没想到一屋子人守着他都敢出手,而且一击致命,可怜我们老大当年在江湖上排名也是前十之内的高手啊。”
“好,好,先押进去吧,我马上去配药。”
“量你可得调好了,要是一不小心弄死弄残了,谷主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理会得。”
吴爷烦闷地喷出一阵烟,抬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全身都被铁链和麻绳紧缚着的甲监一犯人,那双素来冷静的老眼里满是不安与担忧。
而许十三此时正在屋里使劲地拆洗着刚从甲监一抱出来的被褥床单,他看见吴爷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然后从很少开启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大段瓶瓶罐罐。
“吴爷,您这是干嘛呢?”
“少废话,别烦我,配错了药你担待不起!”
吴爷少有这么暴躁过,许十三当时就吓蒙了,他知道甲监一的人犯已经押回来了,而且也隐约感到必定有什么不好事发生了。
第 9 章
好一会儿吴爷才配好药,看着吴爷神情凝重的将药水拿了出去,许十三后脚暂时放了手头在洗的东西,悄悄地便跟了上去。
对面那间平时都关着的石室已被打开,许十三站在门外看到几名金龙卫小心翼翼地挟着依旧锁着狮面铁头的甲监一人犯,大家的脸色都显得很谨慎,发现那些金龙卫似乎并没有介意自己的偷看,许十三也大着胆子靠得更拢了一些。
原来那间石室竟是一间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