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流衣挣了两下,都甩不开戎骞旗铁钳般的手掌,只得道:「我会听你说,你先放开我。」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戎骞旗笑著松了手,招呼舒流衣坐下吃饭。
舒流衣哪有胃口,看著饭菜食不下咽。戎骞旗皱眉道:「怎麽,这些都不合你的口味?那我叫葵英再去做几碟来。」转头朝房外扬声吩咐了下去。葵英一直就在门外侍立听差,忙应了下去张罗。
戎骞旗回头笑道:「对了,流衣,你还不知道葵英是我的心腹侍女吧。她父亲本是你们宋国一个小吏,得罪了权贵,被诬陷处斩抄家,她被充为官妓,是我将她救出了勾栏,她也心甘情愿为我效命。」
舒流衣明白戎骞旗的弦外之音,冷然道:「宋人何止千万,人各有志。她是她,又怎见得别人会与她同样想法呢?不过,你为什麽要和她假成亲?」
他有预感,那场婚宴背後,绝对藏著大阴谋。
戎骞旗剑眉蓦地挑高,目光闪动,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片刻终於露出个莫测高深的笑容。「这事我本不想告诉你,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不会瞒你。」他神情渐转凝重,缓缓道:「我大辽皇帝已决意尽快攻下宋国,命我设法瓦解宋国武林势力,所以我才筹划了那场婚事,几乎把武林中各门各派的顶尖高手都请了来赴宴。」
他转动著桌上的酒杯,轻笑:「婚宴上款待宾客的酒水里,我都放了慢性毒药。」
「你──」舒流衣这一惊非同小可,整个人腾地站起,却立即被戎骞旗抓住按回椅中。
「流衣你别激动。」男人低声笑道:「只是慢性毒药,得潜伏上一两年才会发作。他们都是难得的高手,如能弃暗投明,为我大辽国所用,可比杀了他们更有用。有这段时间,我也可以分头劝说他们归降。实在冥顽不灵的,就随他们自生自灭去。」
他一脸胜券在握的得色,意气飞扬,真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魄,然而瞧在舒流衣眼里,却阵阵心悸,又痛恨自己认人不明,好不容易才平复心境,自嘲地道:「我又不是什麽高手,居然也能收到喜帖,戎王你真抬举我。」
戎骞旗叹道:「我是情难自禁想见你,才邀你去昆仑,你别多想。」他将酒杯递到舒流衣唇边,柔声劝道:「来,喝了这杯,祝你我重逢。」
舒流衣哈哈大笑,尽是悲愤。「你不是又想骗我喝毒酒了吧?」
戎骞旗眼底怒气一闪,忽然捏住舒流衣下巴,硬将杯中酒都灌进了舒流衣嘴里才放手。
「咳咳咳……」舒流衣拼命咳嗽,又伸指去抠喉咙,想把酒水呕出来。
「流衣,你婚宴上也喝了毒酒。我刚才给你喝的这杯酒里,放的是解药。」戎骞旗好气又好笑,擦去手上沾到的脓血,轻拍舒流衣的肩膀,正色道:「我是真心喜欢你,不会加害於你。」
就算是毒酒,喝都喝了,还有什麽办法?就信他是解药吧!舒流衣自我安慰著,坐直身後,猛然想起一事,变了脸色。「那昆仑派的人,不也都中了毒?」既然戎骞旗是要将大宋的武林高手都一网打尽,又怎会放过秋凤舞?
却见戎骞旗摇头道:「我没对昆仑派的人下毒。秋凤舞内力修为已臻化境,可说已是百毒不侵,毒物根本对付不了他。再说总堂大夫医术高明,我要是对同门下毒,难免会被大夫发现,反而坏事。」
舒流衣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时,门外脚步声起,葵英送来了几碟热气腾腾的清淡小炒。
舒流衣一整天粒米未进,折腾到现在,也确实饿了,便决定不再委屈自己的肠胃。饱餐一顿後,漱了口,才慢吞吞问戎骞旗:「你把这许多秘密都告诉我了,打算怎麽处置我?」
「流衣,你何必说得这麽难听?」戎骞旗摇了摇头,郑重地道:「我当你兄弟,才把一切和盘托出。舒流衣,宋国灭亡是早晚的事,你可愿与我回大辽共度此生?」他笑了笑:「我这次下山,就是打算到舒家带你走的,谁知你那弟弟却把你塞给秋凤舞,我只能带人暗中跟踪你们,将你劫下。流衣,随我回去吧!大辽宫中御医总能替你把脸医治好,难道你不想恢复容貌麽?」
「共度此生?」舒流衣寻觅多年,也无非想等这一句话,此刻当真听到了,却根本高兴不起来,叹道:「不可能。」
戎骞旗变了脸色。「你担心我日後会变心?实话告诉你,我在大辽时早已娶了王妃,也有儿女。七年前王妃病逝,我至今未再娶。流衣,你若肯和我长相厮守,我耶律亓可以立下毒誓绝不续弦,今生只以你为伴。」
舒流衣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泼戎骞旗一头冷水。「宋辽一旦开战,我和你就是敌国人。」
戎骞旗却会错了意,以为舒流衣担心到辽国後会遭人敌视排挤,笑道:「这个容易。大辽皇帝是我堂叔,我求他认你作个义子,赐你改姓耶律,你我从此就是一家人,大辽国上下,谁敢对你无礼。」
竟然要他改姓?舒流衣越听越怒,终於冷笑道:「那倒不如你随我改姓舒,从此留在我舒家做个宋国子民,不知戎王意下如何?」他站起身,不去看戎骞旗骤变阴沈的俊脸,摇晃著往外走。
「不准走!」男人飞身掠上,抢在舒流衣之前一掌抵住了房门,对舒流衣微微一笑,眉眼却透出几分狠辣戾气。「你还是好好想清楚,再回答我。」
舒流衣耸肩,摊上这事,他再想上一百年,也是同样的结果。他长吸了口气,肃容道:「戎兄,你如果还当我是朋友,就请放手罢。你我再纠缠下去,又有什麽意思?」
戎骞旗瞪视舒流衣,宛如要用目光将他吞噬入肚。嘴唇紧抿成一线,拦在门板上的手却纹丝不动。
眼看不对劲,舒流衣强笑,提醒道:「戎骞旗,你说过的,去留随我,绝不会阻拦我。」
戎骞旗慢慢放下了手,人仍挡在门前,没有半分挪开的迹象,未几笑了笑:「我是说过,可我的手下,并没有答应。舒流衣,你知道得太多,就算我不拦你,你以为我的手下会任你离开麽?」
舒流衣怎麽也想不到戎骞旗会耍赖,气到胸口发闷,可如今人在屋檐下,只能忍气吞声。「你的秘密,我会守口如瓶,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我谅你也不会乱说。」戎骞旗胸有成竹,带著浓重的威胁笑道:「今日所说之事,我要是日後听到江湖上传出半点风声,就让你江南舒家从此在世间消失。而你──」他突然伸指,点了舒流衣几处经穴,将人推进椅子里。「呵呵,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属於我耶律亓的。」
他大笑,推门离去。「舒流衣,後天我就会启程返上京临潢府面圣,你与我同行。在这之前,你最好能想明白,不然,别怪我到时用强。还有,我刚才已经截住你气穴,没我替你解开,你无法催动真气,别想著逃出这山庄。」
舒流衣呆坐著,连苦笑也挤不出。试著吐纳导气,果然行到那几处便停滞。
难道他舒流衣的八字,真的这麽衰?……愣了半天,眼看蜡烛就快熄灭,舒流衣把自己投到了床上。
後天啊……他该如何趁早逃脱呢?要是被带到辽国上京,恐怕他这辈子都将成为戎骞旗的禁脔,生活在周围辽人歧视嘲笑的目光中,永远也回不了故土。
他越想越是心烦意乱,走了个毒王,却来了戎骞旗这个更大的麻烦。唉,自己为戎骞旗所劫,却不知秋凤舞可有遇险。陡然之间,秋凤舞那张丑怪的面容又从舒流衣脑海深处浮现。这次,他反而觉得秋凤舞的脸看起来还比戎骞旗顺眼一些。
那个男人,虽然如今对他冷漠无视,可至少不会约束他,更不会强迫他……
一想到秋凤舞,细微尖锐的痛楚又开始在舒流衣胸口蔓延,他一直怔怔地等到烛火熄灭,这才闭目就寝。
凌晨时分,舒流衣脸上奇痒,比之前发作时更严重,他再也睡不著,双手乱抓,将整张脸都弄得鲜血淋漓。
葵英就奉命睡在舒流衣客房隔壁,监视他一举一动,听到声响进屋一看,大惊失色,急忙飞奔去报告戎骞旗。
「你?!」戎骞旗闻声赶来,也惊呆了。定了定神,见舒流衣还在不停搔痒,他疾冲上前,制止舒流衣,厉声道:「你再抓,脸就要彻底烂了。」
「我也不想啊!」可痒到入骨,哪还忍得住。舒流衣想挣脱戎骞旗,被戎骞旗封住了两边肩井穴,两条胳膊立时垂在身侧无法动弹。他奇痒难忍,猛地冲到墙边,把脸在墙壁上用力磨蹭,试图减轻瘙痒。
戎骞旗惊怒交迸,「一指将舒流衣的软麻穴也给点了,这才阻止了舒流衣近乎自残的举动。
他把人扶到床上,面对那满脸脓血,也不知如何是好,忙叫葵英去请大夫。舒流衣无法动弹,只能不住拼命叫痒。
戎骞旗听他喊得凄惨,心惊肉跳,忙著好言劝慰。
葵英不出顿饭,便把附近最出名的几个大夫都给请回了山庄。
众人见了舒流衣的脸,无不咂舌,一番望闻问切,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开了几贴寻常消炎止痒的方子後纷纷摇头:「这像是中了瘴气,我等无能,惭愧。」
舒流衣早已料到这结果,毒王的手段,岂是几个市井大夫能解的。戎骞旗更是焦急,拿了药方,快步去叫人抓药煎熬。
两贴汤药吃下来,舒流衣病情毫无起色,到後半夜,痒是止住了,却转成火灼般的疼痛,嗓子也呻吟到嘶哑了。
这毒性,似乎正在加剧,再发作几次,只怕不单只脸,连身上的皮肉也会溃烂……戎骞旗站在床边,看著舒流衣痛到死去活来,他剑眉紧皱,本来还待处理完手头一些要务再动身,现在却不想再拖延,叫过葵英:「快去备好车马,立即启程回上京。」
「是。」葵英匆匆领命而去。
「我们连夜就上路,快些回去找御医医治。」他搀扶起痛得神志不清的舒流衣,穿过回廊,向山庄大门走去。拐过一个弯,蓦然怔住。
前面是个八角凉亭,秋凤舞就站在亭子檐角挑出的暗红灯笼下,黑眸冷冷地望著戎骞旗。
管丹枫跟在後面,神色疲惫,还透著一脸的无奈。那晚故意指错了方向,结果秋凤舞追出半天後发觉不对,折返客栈质问她。师父当时的冷厉眼神,令管丹枫错觉自己只要说错一字,就会被师父毙於掌下,她不敢再隐瞒,随秋凤舞追寻到此处。
只是,看到那群黑衣人的幕後主谋竟是相识多年的大师兄,而且大师兄竟然一身辽人装束,管丹枫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秋凤舞目光落到戎骞旗揽在舒流衣腰间的右手上,开口,冷得连夜风也停止了吹动。「戎骞旗,放开他,不然我就断你右手。」
戎骞旗迅速从震惊中回过神,皮笑肉不笑地道:「师父您这麽快就找来了。」那晚狙杀秋凤舞的死士都是口风极紧,哪怕遭严刑逼供,也绝不会供出他的下落,况且这山庄位置偏僻,谅秋凤舞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戎骞旗未免托大,不料秋凤舞竟已悄无声息地潜入山庄。
不过,他绝不会交出舒流衣!戎骞旗遽然一声长啸,将舒流衣猛地推到身後,双手入袖,擎起两把弯如娥眉月牙布满尖刺的短钩,朝秋凤舞揉身扑上。
对付秋凤舞,他的剑术完全不管用,只有习自辽国第一高手的奇门武功或许还能攻其不备,克敌制胜。
短钩翻飞,幻出一片光影,围住了秋凤舞。
山庄里的死士俱被长啸惊醒,纷纷赶来凉亭,加入战团。
「找死!」秋凤舞终於被彻底激怒,冷叱声中,围攻他和管丹枫的十余名死士连声惨叫,向四周飞了出去,落地筋断骨折,口中鲜血狂喷。他冷笑著挥开戎骞旗劈来的一钩,立掌如剑,整只手发出淡金色,凌空斩向戎骞旗的右手。「你偷入我门下学剑,今天,我就追回教你的武功。」
「庄主!──」随著葵英急切的尖叫,女子奋不顾身地飞扑到戎骞旗身前,以身挡下了那道凌厉无比的无形剑气。她後背顿时裂开一条极深血口,内脏都清晰可见,一口鲜血喷得戎骞旗满头满脸,「快,快走!」
凄厉的喊声嘎然中断,葵英倒地,身体沿著那道血口从肩头到腰肋,裂成了两段。
秋凤舞怔了怔,也仅是刹那,戎骞旗猛地甩下两枚暗器,浓密黄烟即刻弥漫了凉亭周围,令人无法视物。秋凤舞神色微凛,凭著先前记忆掠至舒流衣身边,将人提起。等他扬袖荡开迷烟,戎骞旗已无踪影。
「咳咳……」舒流衣不慎吸进些迷烟,咳了数声,慢慢昏厥。
管丹枫早有防备,提前闭住呼吸,倒是安然无恙,提剑请缨。「师父,要不要丹枫去追那个欺师灭祖的叛徒?」
秋凤舞摇头,抱著舒流衣疾步往外走。「回昆仑。」
舒流衣翌日清早,是在马车内被痛醒的。
脸皮像是浇了辣椒油般火辣辣地灼疼。皮下,却似有人慢条斯理地用小刀在刮,要将他满脸的肌肉都从骨头上剔下来。
「啊!──」他在车厢内直打滚,根本就无暇顾及自己脸上尽是脓血,用力捂住面孔,想减轻这剧痛。
秋凤舞师徒被他惨叫惊到,都停了下来。秋凤舞入内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