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长琴虽然境界犹在,但修为却及不上当初十之一二。当年他能够一曲撼动天地,但现在为了将人间的凝仙、蚀骨尽数摧毁却还得借助阵法压制凝仙灵力与增幅琴曲之威的作用。
欧阳家的祖宅之中,此时遍布繁复的阵法。阵法层层叠叠,几乎每行一步便会在空气中激荡起一种玄之又玄的不知名文字,或含禁锢之力,或含守护之力。这些阵法的每一处都出自长琴之手,层叠交融,早不是这个世界的阵法能够企及的高度——巫族有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妖族有周天星斗大阵,三清通天有诛仙剑阵,皆是杀伐大阵,为洪荒大能所忌惮。于阵法之上,长琴纵是并未精通多少,却也足够纵横此世。
置身阵法的中心,长琴广袖一甩,已然席地跪坐。修长的五指在身前的虚空轻轻划过,几乎将空气带起一片涟漪。一阵光芒隐现,一张雪色琴身的古琴出现在身前。
正是长琴的伴生神器,凤来。
长琴阖上眼,半晌,他缓缓睁开双目,十指亦轻轻按在琴身上方。指触之处,介于有与无之间的琴弦缓缓在他指下现出形体来。
“扑通。”
长琴的心口猛地一跳,霍然抬首。他似乎是忽略了什么,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正待凝神细想,他忽然感觉到远方几处的阵法有了破损的趋势,琴川外的妖兽也愈加凶狠起来。
他甚至感应到了焚寂陡然爆发的凶煞之气!
当初在苏苏谷的时候,为了尽可能规避日后百里屠苏修炼巫族秘法时带来的危险,长琴并没有急着教给百里屠苏,而是在百里屠苏的身体设下封印,有若水水精为辅,在不伤及身体的前提下将煞气聚在一处,以待日后百里屠苏能够借着这些凶煞之气提升自身修为。
如今煞气突然爆发,莫非……封印出了什么问题?!
而今日,恰是朔日。煞气积累爆发,影响屠苏的神智,若是因此做下憾恨之事,日后屠苏又该如何自处?!
当下,长琴再不犹豫,五十弦的凤来琴,三十四根琴弦同时亮起。同时操控三十四根琴弦,对如今的长琴而言,已经是极限。
琴音如同水面的涟漪,以长琴为中心,迅速扩散出去。
分布于各地的阵法,同时亮了起来。而护在阵法外的修行之人同时听到了一声声尖利的嚎叫,隐含着尖锐的怨毒憎恨。众人不禁循声望去,却见被阵法禁锢其中的凝仙草上,锋针一般的叶子正在缓缓虚化,但它的根茎上却鼓出一个个小小的突起,里面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挣扎而出。到了最后,自那茎部挣扎而出的竟是一条条米粒大小的白色幼虫,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植株。幼虫如此之小,但一头却有几乎占据半个身体的吸盘,那一声声尖利的嚎叫正是从那里传出。然而最令人胆寒的是,它们正在撞击阵法的笼罩光幕。
“这、这是什么东西?!”有人颤声道,个别几个女修转身欲呕,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若非身边有人眼疾手快拉她一把,她早就伤到妖兽的手上。
琴音袅袅,听在耳中并不真切,影影绰绰似夜里婆娑的树影。曲意清幽,直沁入人心底,转瞬便抚平了直面妖兽潮的焦躁不安戒惧等等的负面心情。而那些嘶吼着的妖兽却同时一僵,一阵阵细小的爆破声自妖兽的体内响起,身体猛地胀大,最后“嘭”得一声,整个身体爆裂开来,一时间,妖血如雨,浇得众人满头满脸,地面几成血海。
“呀——!!”
“啊——!!”
法阵外,惊叫声此起彼伏。虽然这些修士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手上也沾着不在少数的妖魔鲜血,但如此惨烈的情景他们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开始妖兽身体鼓胀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妖兽要自爆,只是事出突然无法布下防御,哪里想到妖兽的身体是爆裂开来,却没有妖力爆发时候的恐怖。
“如此手段……”人群中有人低低地道,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感慨。
“是啊。”有人应道,神情亦是颇为复杂。有些眼力的修者不难看出,这些妖兽是被这琴声引爆肉体,音。攻之说古来有之,只是修行者甚少,修成者更少,而能在引爆妖兽肉体同时碾碎妖丹不令其泄出半点妖力者,平生闻所未闻。
最难能可贵的是,琴声隐含清心之意,本因斩杀妖兽而逐渐激发的戾气尽数被涤净,心境更是隐隐有了提升。
琴声隐隐,阵法中暗红色的凝仙草逐渐化作虚无,那些白色的幼虫自然也没能逃脱。
沿海诸城之中,被所谓疫病困扰多日的病人忽然觉得身体一轻,本来无力的身体忽然有了些气力,歇息了片刻,竟如往日一般能够下了病。床,走路说话莫不如往日一般,甚至更佳。
琴川城外,风晴雪扶着百里屠苏,有些担忧地道:“苏苏你怎么样了?不是说你的怪病已经好了吗,怎么会突然这个样子?”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微微用力推开风晴雪的搀扶,道:“我去看看先生如何了。”他心悸得厉害,恍惚间竟看到了幼年满是死尸的乌蒙灵谷。
“百里公子……”红玉随手甩去双剑上的血珠,瞥了一眼身前不久前还凶悍袭击如今已化作齑粉肉泥的妖兽残骸,心道:这么大的阵仗,虽然心知那人隐藏了修为,哪成想,她还是低估那人。一首琴曲转瞬覆灭千万妖魔,这世上哪还有人伤得了那人。
但见百里屠苏面色惨白,思及今日正是朔日,煞气的陡然爆发使得身体比往日虚弱不少,但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坚定,心知这个二公子的性子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劝回来的。不禁叹了口气,道:“不若让晴雪妹妹扶公子回去吧,这边就交给我们处理好了。”
欧阳家阵法之中,长琴缓缓收回不断震颤的手中,微微阖上双目。他的琴曲之中蕴含着他的灵力,他的道,所以能够将凝仙蚀骨净化,以琴音平复凶煞戾气。只是,种种手段对现在的他而言,太过勉强。
长琴不禁苦笑,他竟使得自己落到这般田地。若是屠苏见了,定会……
长琴霍然睁开双眸,目光死死盯住身前不远处,厉声道:“谁!”
安静的院落中,一片死寂,唯有他浅浅的呼吸。
长琴冷笑一声,道:“何人在此?莫非还需本座请阁下现身一见不成?”
空气之中,泛起阵阵涟漪。
一个声音自长琴的身后响起,淡淡的,略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但更多的却是感慨——
“多年未见,你之修为却远逊色于当初……何以令那人窃走半数魂力?”
这个声音……
长琴心口一跳,正待回头,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却敲在了他的后颈处,一股熟悉的灵力猛地被灌进了他的身体。
长琴闷哼一声,眼前便是一黑。
“……不若,让本座帮你一遭罢。”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淡定脸):我就说我的预感很准的~
苏苏(斜眼):那你怎么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放倒了= =
长琴(望天):这不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不,为蓝颜了吗~~~苏苏果然真绝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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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诸城疫病已解;妖兽霍乱已被镇压,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然而;算得上一手主导此事的青玉坛丹芷长老在之后却陷入了昏迷之中,无疑为这件喜事蒙上了阴霾。
方家客房之内;长琴静静地躺在床上,只着一身素色单衣,锦被压在肩胛之处。往日温和含笑但眸底却不失冷冽的眸子此刻闭阖着,衬着一张苍白秀美的面容却更令人心中痛楚。
百里屠苏站在床榻边,心中担忧懊悔惧怕,各种纷乱的情绪搅在一起;身上煞气时而翻滚时而沉寂;一双形状漂亮的杏眸时不时猩红隐现;直令得身旁之人胆战心惊起来。
他不该离开先生身边的。百里屠苏的视线片刻不离床榻上紧闭着双眼的男子,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修剪得极为平整的指甲硬生生将掌心刺得血肉模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上。
这已是长琴昏迷的第三日。
当初发现长琴在方家的一处客房中昏迷,由着青玉坛医术极佳的松音查看了一番,只得出了脱力昏睡的结论,身上并无大碍。然而,只一夜,众人竟发现丹芷长老的心脉正逐渐衰弱,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众人无法,请来各地的杏林高手看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长琴正逐渐衰败的身体。
青玉坛上下束手无策,只得向悬圃派求医。
此时正为长琴诊脉的是昆仑八派之一悬圃派的掌门。悬圃派是除了青玉坛以外少有的以丹药之术闻名的修仙门派,论资历远胜于青玉坛。这位须发尽白,眉目慈祥的老者一手搭在长琴的腕脉上,一手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神态淡然自若,对着百里屠苏身上的凶煞戾气熟视无睹。
而这位掌门身旁捧着医箱的弟子就没有那么淡然的姿态了,他抱着医箱,目光时不时地落在百里屠苏身上,左手搭在腰上佩戴着的护符上,蓄势待发,警惕不已,生怕这个煞星暴起伤了自家尊师。
片刻后,悬圃派的掌门收回手,蹙眉沉思。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道:“前辈,先生……”
老者捋着胡须,摇头道:“老夫学艺不精,实难处理丹芷长老的病症,着实惭愧。”
百里屠苏面色惨白,他没再说话,只慢慢地走到床边,单膝跪地。他伸出冰冷的双手握住长琴置放在被子上的右手,缓缓将额头抵在他的右手上。安静的屋子里,响起的是百里屠苏模糊混乱的低声嘶语:“……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寡亲缘情缘……”
老者轻叹一声,转身走出了屋子。
待得二人缩地成寸转瞬就走出琴川城之后,那个年轻的弟子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道:“师尊……”
老者复又叹息,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年轻弟子略微迟疑了一下,道:“师尊当时似乎有未尽之言。”
老者捋着胡须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恢复如初。他缓缓道:“白术,你素来机灵,日后悬圃交予你手上,为师也就放心了。”不待白术回话,老者继续道:“那位丹芷长老的症状,为师的确看出了因由,只是,有些事,纵是看到了,也不能说,不能管。”
“师尊……”
“那位丹芷长老,不论年岁,单看行事手段,绝非易于之辈,本想借此与青玉坛结下善因,不想……”老者摇头,神情复又坚定,道,“只要不牵扯到那些存在的争斗,一切都是值得的。”
五百年前昆仑琼华的例子太过惨绝,纵是修仙之人本就逆天,但对上那些存在,适当的退却总比日后道统断绝要来得好。
……
“哼,老家伙,看得倒通透。”琴川城中,一位身穿白衣的绝色丽人收回远眺的目光,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唇边勾着的笑容轻蔑而又残酷。
……
长琴昏迷的第四日,青玉坛远行多日的善法长老黛青来到了方家。
这位素来优雅美丽的女子此时白着脸,发丝略有些散乱,往日雪色的衣裙似乎也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她的眼眶带着微微的红色,秋水一般的眸底是掩饰不住的血丝。
一直守在长琴床边的百里屠苏避开了目光,他有一种不敢直视眼前女子的愧疚感。
这位美丽女子的眼底,是不曾掩饰成。功的脉脉情意。
黛青咬着唇,有些粗鲁地抬手拭去颊边的泪水,在白嫩的脸上蹭出红色的痕迹。她强忍着忧虑与悲伤,断断续续地道:“……日前心有不安,料想亲近之人有了危险,却不成想,出事的竟是少恭……”
百里屠苏垂着头站在床边,半晌不语。
屋外,透过打开的窗棂,红玉将屋内的情形收入眼底,不禁蹙眉——这二公子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
“红玉姐。”风晴雪也探头看了看屋里,低声道:“苏苏很难过的样子。”
屋内,黛青强忍泪水,开始为长琴诊脉。片刻后,黛青的面上并没有露出先前诊脉的医者表露出的无能为力,反而露出些迟疑的神情来。
这份迟疑很快被坚定取代。
百里屠苏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黛青起身,留恋地看了一眼长琴,随即便往屋外走去。百里屠苏上前一步,疾道:“善法长老……”待得对上那双泪水蒙蒙的双眼,百里屠苏避开目光,道:“善法长老可是有医治先生之法?先生……先生助我良多,我不通医术无法解先生之危,若是能襄助一二,万死不辞。”
黛青面带犹豫,道:“我确实有一味丹药能解少恭之困,只是药引难寻,我也没有万全之法能够取得药引,只能一试。”
百里屠苏的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是何药引?纵是天涯海角,我也要闯上一闯。”
黛青劝阻未成,只能轻叹着垂下眉睫,幽幽道:“那药引名唤‘仙芝’,相传于海外十洲三岛中的‘祖洲’方能采摘……”
眼见救醒长琴有望,红玉等人纷纷要求与百里屠苏同行。黛青无奈,只能尽可能详尽地说明祖洲的大致方向,并且指明青龙镇上有能工巧匠擅长造船。
事关长琴安危,众人简单收拾一番,当夜便以腾翔之术去往青龙镇。
黛青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恬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