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这样看似微不足道的声音,竟像是催化剂一般,两方交战的人族妖兽厮杀得愈加卖力起来。若说方才还有心防守,那么此刻已是毫无保留地搏命了。
百里屠苏似有所觉地望向一处,不觉怔然——
那踏着鲜血尸块走来却似漫步在芳菲满地的庭院之中,在漫天鲜血飞溅却穿着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的男子,比之方才的琴声对于这个战场,更为突兀。
那是百里屠苏一生所见过的,最为夺人心魄的美丽。
他拥有极盛的容颜,却不会成为这美丽皮囊的附庸。他没有那些妖兽狰狞的外表,也没有那些人族强悍的身体,身处混乱的战场之上,他仿佛随时都会被碾为齑粉。
然而,无人能够轻视于他。
尚在厮杀之中的妖兽发现白衣男子的出现,兽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敌意与憎恨,仰天长吼一声后,也不顾正与他们交战的对手,尽数向着白衣男子扑去。
百里屠苏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颤,此时的他已经知道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记忆,正如他曾梦中数次见过那个摇山中温和沉静的仙人一般。然而,见到那个男子陷入如此凶险的境地,他还是忍不住心焦,忍不住想要去上前保护他。
哪怕代价是他自己的性命。
百里屠苏为自己眼下的心境而茫然,明明他并不认得他。
白衣男子的面上丝毫不为眼前的险境所动,甚至,他的脚步亦是丝毫不乱,犹如闲庭信步一般。然而,那些进到他周身十丈之内的妖物却发出凄厉的惨嚎,转瞬间便化作了飞灰。
百里屠苏的瞳孔,猛然收缩。
也正是这时,百里屠苏方才注意到,男子宛如苍雪一般的衣服上附着着同样苍白色的火焰——那是灵火燃到了极致才会出现的颜色。
然而,这苍色的火焰却更加激发了妖兽的凶性!
前仆后继的袭击,甚至不惜在靠近男子身体周围的地方自爆,本就残酷的战场此时更像是下了一场血肉之雨。那些妖兽的修为不低,百里屠苏一旁看着甚至觉得,门派内的诸位长老都不是其中一只的对手。如此惨烈的手段引发的威力又岂是小觑,被自爆之威波及不论人族还是妖兽,修为差一些的直接化为了齑粉。
百里屠苏的心不禁为那个白衣男子揪紧,这个人的修为再高,哪里扛得住这些妖兽自杀似的攻击。而那些明显应是同男子同一阵营的人族竟然纷纷后退,以避开妖兽自爆的威力。
他不禁心生怒意。
然而,面对妖兽凌厉的攻。势以及己方势力的退却,男子丝毫不以为意。层层妖兽的包围中,男子周身的火焰骤然爆发,直接将他身周三丈之内所有的东西,无论尸体亦或草木,尽数焚尽。随即他优雅地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他的面前,浮现出一张古琴。琴身模样百里屠苏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有些古怪,似乎其上并没有琴弦存在。然而当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什么的时候,他的指下竟然出现了好似星月之光凝聚而成的琴弦。
看似漫不经心的拨弄,一声不成曲调的音符,那些锲而不舍围攻男子的妖兽竟蓦然顿住,一声声细微的爆破声,妖兽纷纷炸裂,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男子身周百丈之内,再无一只妖兽。
百里屠苏不觉屏息,他不知应该如此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眼前男子的手段,他不知自己应当心惊于他的残酷还是欣娴于他的强大,只觉目眩神迷。
遥远的地方,忽然响起了示威一般的欢呼声,那些属于那些退去的人族的声音。
一手缔造出如此威势,男子的面上依旧不辨喜怒。唯有浅色的菱唇微微勾起,似是嘲笑又似是悲悯。
倏尔,男子的目光锁定了一处。
百里屠苏蓦然一惊,来不及移开的视线正巧与那男子相对,不禁迅速别开脸。待做完这个动作后,百里屠苏恍然忆起眼前情景不过他人的记忆而已,不禁略有些窘迫地转过脸。
黑色的杏眸与那人温润却深邃的凤眸遥遥相对。
百里屠苏一阵恍惚,那人的眼睛,好熟悉……可那双漆黑眼瞳却让他无比陌生。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冷淡漠然不足以形容,他的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仿佛天地万物皆入不了他的眼睛,世间熙攘皆无法令其动容。
百里屠苏的心口蓦然一痛。
忽然,他看见那双眼中浮现出星点的笑意,暖意融融。徐徐弯起的凤眸,温暖漂亮得不可思议,任谁见了都无法移开目光。
百里屠苏怔怔地看着——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人的眼睛……和先生好像。
来不及细想,百里屠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一看,哪还有血肉铺就的血腥战场,分明就是一连数日被禁锢其中的铁柱观地牢。
再看风晴雪,百里屠苏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她分明已然成了一个血人。惊人的血量自她的皮肤内渗出,头发衣裳皆被鲜血浸透。但她的情况却明显比方才好了许多,整个人虽然昏了过去,但呼吸已然平稳了许多。
秉悟身体发颤,指着风晴雪厉声道:“妖孽,妖孽,想不到她竟然也是一个妖孽!百里屠苏你这个——”
话来没有说完,一只携着黑红色煞气的手便直接穿透了牢门结界,扼住了秉悟的脖子。秉悟猝不及防,窒息的痛楚使得他拼命挣扎,完全将自己修仙者的身份遗忘。
百里屠苏本就没有要他命的打算,待得秉悟窒息昏迷后便将他随意扔在地上。他垂眸,黑沉沉的眼睛望向自己的手心,似乎想要从哪些纠缠的纹路上看出些什么。
百里屠苏轻轻握拳,不过一场犹如幻境一般的记忆,他体内的疲乏感竟然尽数消失。不仅如此,他原本只恢复了七成的功。力也尽数复原,唯有一点令他不安——他体内的煞气,似乎更加活跃了。
瞥了一眼被襄铃的昏魅术弄晕过去的铁柱观弟子,百里屠苏示意襄铃扶起风晴雪,道:“先离开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望天,苏苏,让你见识一下琴琴远古时候的英姿O(∩_∩)O~
话说,我前天把仙剑三下载了,我果然还是受不来没有游戏的日子,想想曾经好不容易玩出来的四个结局,某个现在正在和仙剑三奋斗的人泪流满面——一夜回到解放前,好心酸好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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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没有想到;那凤来碎片竟然会让他看到自己的记忆——属于洪荒长琴的、却不曾被记忆的过往。
长琴看到曾经的自己靠坐在一棵梧桐树的枝桠上,一身白衣胜雪;正神情淡淡地阖着双眸;右手持着一片树叶凑在唇边,乐声清越袅袅。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万物无所谓拘泥,音律之道本就无形。天命乐神,又岂会单单拘泥在琴上。
“长琴……”这是伏羲的声音。
长琴转头,却见伏羲站在梧桐树之下,仰头看着树上白衣的‘长琴’,面上带着淡淡的忧色。
乐声;戛然而止。
长琴从未见过他那整个洪荒中唯一尚且说得上话的友人露出如此不安担忧的神情。
“何事?”‘长琴’平静地问。
伏羲踌躇了一下;慢慢斟酌着字句;道:“你……是不是身上有些不适?或者……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劳羲王殿下挂怀,在下无事。”
“我就这样不值得你信任吗?!”伏羲忍无可忍地道,素来温和嬉笑的面上浮现出清晰的怒意与伤痛,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你的修为因何大损?!你万年前便成就准圣巅峰,为何如今却落了个亚圣巅峰!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如今巫妖大战,你是巫族太子,有无数的妖族想要你的性命,你修为越高越是安全!!”
闻言,树上的‘长琴’仍是面色淡淡,似是无动于衷。然而,目睹眼前一切的长琴却是一怔——准圣巅峰?他记得,在巫妖大战之时他才堪堪摸到了准圣境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阵难言的沉默。
以着伏羲的气性,换了别人敢如此冷遇,不说给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也会拂袖而去。妖族羲王,连妖皇也要礼让三分,何曾受过如此冷遇。但眼下,他却是一脸的坚持地站在梧桐树下,动也不动地仰望着‘长琴’。
半晌,‘长琴’轻叹一声,道:“伏羲,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你的人生,你的爱憎,不过是他人操纵之下的产物,是早已被规划好的必然,你会如何?”
伏羲一怔。
‘长琴’冷冷地笑,笑声里满是愤怒不屈,一字一句道:“他安排好的道路其实是极好的,天命乐神,巫族太子,得证天道,永世长存……可是,本座偏偏不喜欢!”修长的五指渐渐合拢,将手中的那片树叶慢慢碾碎,“大道三千,本座凭什么要遵他的道!注定,必然……本座最厌恶的便是这样的话。他要这天地皆遵他的纲常,那本座偏偏要做这天地的异数!”
“长……琴……”
“纵是此身因此而毁,纵是终局不尽人意……亦是,无怨无悔。”
‘长琴’话音刚落,长琴面前的景物又是一阵扭曲。然而这次出现的不再是记忆中的某些片段,而是拨不开的迷雾。
长琴无暇顾及自己此刻的处境,只静静地闭着眼睛,纵是心中思绪翻腾,面上仍是淡淡——他不会无缘无故失忆,只能说,有人对他动了手脚。
长琴唇边露出一个冷笑,这世道便是如此,被如此算计,只能说,他还不够强。
他要恢复自己曾经的修为,甚至更进一步。
然而,若是想要恢复他的修为,唯有……
“屠苏……”长琴的唇微微开阖,无声吐出这个名字。
然而,在他吐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周遭的迷雾忽然化作焚天劫火,分明正是焚寂之力!
长琴霍然睁开眼眸,却见眼前景物再度发生了变化。
目之所及,是一间占地极广的石室,大约将一座山的内部挖空才能有此。此间石室设计巧妙,乃是建在一处水潭之下,以结界相隔。四壁是极为坚硬的玄岩,角落处分布着火红色的晶石,那是极盛的火属性灵力外溢而形成的结晶。
而石室的正中央则矗立着一根数十人亦是难以合抱的巨大玄铁柱,上面刻画着的是层层禁锢咒文,想是年代久远,咒文亦有些斑驳。一道道黑色的寒铁锁链将玄铁住层层缠绕,而另一端则捆缚在一头巨大的黑狼妖身上。那狼妖身形巨大,皮毛暗黑,周身上尽是邪冷妖力。眼下的禁锢境地更激发出它一身凶性,狼嚎之声尽是疯狂杀意。
长琴的目光却落在狼妖面前的地上。
刻满禁锢符咒的地面之上,升腾着一团黑色煞气,其中蕴含着的极为霸道凶戾的力量。丝缕红色血气夹杂在其中,更显诡谲莫测。
然而,落在长琴眼中却是只看到一个被强行糅杂在一起的灵魂——乳白色的人类灵魂与赤红色的仙人精魂,熟悉的灵力波动像是一种无声的诱惑。
那本该成为他的力量,夺舍不完全的后遗症一直都存在在他的身体里,不完整的记忆,低微的修为以及虚弱的魂力。
长琴似被蛊惑一般,伸出了手,穿透煞气的屏障,轻轻地握住了其中一抹红色的光团,缓缓地收紧手指。随即,一股熟悉的力量自他的指尖流淌进他的身体。
长琴清楚地感觉到魂力的逐渐强大以及修为的瓶颈在松动。
再多一点……只要再多一点……
“唔……”赤白相间的灵魂猛地一颤,本就被强行糅杂在一起的灵魂开始震颤,隐隐有逸散的迹象。
异常熟悉的声音使得长琴一怔,复又细细看去,竟发现百里屠苏正跪在地上,身上的南疆玄衫上血迹斑斑,手臂上胸口处就连额角上亦是鲜血淋漓。而身上竟萦绕着百里屠苏一向讳莫如深的黑红色煞气,手中焚寂断剑黑火升腾,往日澄澈的黑眸亦充满了血色。
而他的手,无视了他的身体,竟直直插。在百里屠苏的身体之中,掌心所握着的正是他的一片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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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真的是不详之人罢。
又一次被黑狼妖击倒在地的百里屠苏面上露出些许苦笑,抬手拭去淌进眼睛中的鲜血,强忍着驱动煞气时周身的剧痛,微有些自嘲地想道。
又是他的错——为了躲避师兄的追捕而躲进了铁柱观的地牢,因洞内黑暗便用了灵火照明却因此破坏了百年前道渊真人与黑狼妖定下的约定。这狼妖被关在此地三百余年,心中对人早就充满恨意怨怼,一朝得出,不仅铁柱观众人,附近的小镇居民都难逃一死。
正如陵卫所言,又是他百里屠苏惹出来的祸事。
既是他所犯之错,哪里有他人为其承受的道理!
百里屠苏咬牙,身上的黑红煞气如同沸腾一般,倏尔向身周扩展出去。死死握住手中的焚寂,百里屠苏再次迎了上去——纵是狼妖修为高深,哪怕他拼尽全力亦是希望渺茫,他也不能后退!
他有不能输的理由。
他总要留着命将先生救出青玉坛,正如他当日所言,“有生之年,任由先生驱策,绝无二话”,纵是先生仁厚,他也不能食言。
然而,到底煞气并非人体所能承受之物,百里屠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