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输了。
君湛然脑中念头浮起,却在同时,南宫苍敖把刀收了回去,连同内力,竟没有乘胜追击,更难得的是,这一收是在同时之间,没有相差毫厘,谁都没有损伤。
刚才拼力而为,陡然之间两人都收了力,君湛然往前一栽,被一双手稳稳扶住,“君楼主果然好功夫。”
不见玩笑的意思,南宫苍敖托住他的肩膀,让他坐稳,触手只觉衣衫下的骨架肌肉十分有力,看来君湛然虽然久坐轮椅,但功夫半点没有荒废。
“至今为止能让我用出全力的,你是第一个,光冲着这点,就要好好喝上一杯。”没想到南宫苍敖还会来扶他,君湛然只听耳边声音笑语低沉,不像刚才比试过的对手,听这语气,倒像是彼此熟知的朋友。
南宫苍敖交友遍天下,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话刚说完,径自拿起君湛然手边的酒盏。
椅上的人一抬手,“慢着——”
“还有什么要说?我南宫苍敖说话算话,你既然接下我这一刀,鹰啸盟从此就不在你雾楼的地盘抓人,说到做到。”以手执杯,南宫苍敖似笑非笑,“还是君楼主信不过我?不然,今日就以这杯酒为证如何?”
“君湛然的酒,鹰帅敢喝?”君湛然在笑,笑容里却含义诡谲,“方才我接了鹰帅一招,礼尚往来,我也许你一个条件,今日只要你喝下这杯酒而不死,我就让你在这里拿人。”
礼尚往来,谁也不欠谁,只不过,搜魂鬼手,他喝过的酒,谁人敢碰?
、第四章 如此人物 (3488字)
“原来君楼主是不肯吃亏。”长身而立,黑衣拂动,翻飞如翼,南宫苍敖听完一扬眉,看着君湛然。
君湛然也在看着他,“世上山珍我是吃的,唯独不想吃亏。”
“说的好。”没想到他会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答,南宫苍敖觉得有趣,“原来君楼主比传闻要有意思的多。”
“传闻是怎么说?”君湛然慢慢拂了拂衣袖,南宫苍敖端起手中酒盏,隔着杯中碧色,轮椅上端坐的人额头只见薄汗,眸色淡淡,似乎对传闻如何并不怎么感兴趣。
手里的遮日刀收回刀鞘,“又管别人怎么说,既然是君楼主所邀,这杯酒我怎能不喝——”
南宫苍敖举杯,这酒方才还在君湛然手中,他若是要下毒,那当真是简单的很,只见杯中酒色澄亮,色却如碧,碧幽幽一盏淡酒,发出缕缕清香,“都说有的酒落了毒之后,色味反而更假,更为香醇。”
“这话倒是不假。”对此很有经验似的,君湛然的话叫人听了更难安心,也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可惜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
南宫苍敖却根本没想从他话中找出答案,稍一端详,举杯,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鹰帅果然好胆识,竟问也不问清就喝了,要知道那杯酒可不是其他人喝过的,前一刻就在他们楼主的手里,鬼手夺命,假如楼主要他死,他还能活的下去吗?!
雾涛亭中只剩下风声,直到一个人的拍掌声响起,“鹰帅原来不怕死。”
南宫苍敖举杯,端详了一眼手中酒盏,“人都是要死的,或早或晚而已,我想君楼主不至于如此狠心,才见面就要了我的命吧。”一甩手,碎玉声中笑声回响,好一翻豪气。
雾涛亭外,身穿劲装的雾楼守卫已经将山头团团包围,从方才交手,到眼下邀酒,守卫听见螺音赶来,看到眼前这阵仗,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命令也不敢动手,只拦住了林秋雁,等着他们楼主的吩咐。
如今见到南宫苍敖如此言行,也不禁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这酒中是否有毒,若是有毒,是否致命,若是致命,多久发作……只见那两人一个端坐椅上,一个傲立廊亭,不论结果如何,南宫苍敖敢喝下这杯酒,就无愧鹰帅之名。
“酒你既然喝了——”一抬手,也不说别的,君湛然示意肖虎放行,“林秋雁在此,擒不擒的下她,就看鹰帅的了,放人!”
林秋雁早就心急如焚,生怕君湛然让人把她交给南宫苍敖,听他说放人,不等守卫退开,朝人群撞去,要等南宫苍敖出手,她哪里还有机会?
在他人眼中,林秋雁是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雾楼守卫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人影一闪,她朝他们撞来,那来势竟然极快,一闪而过,一时间竟没人能拦得住。
所幸楼主的命令是放人,他们也无需拦下她,径自让开,就是这一刹那间,林秋雁已经直往山下奔去。
眼见她逃离,南宫苍敖也不着急,朝君湛然一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事关重大,下次见面再与君楼主好好细说,今日先行别过!”
一声长啸,黑影如风掠过,南宫苍敖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片刻间就已不见人影。
肖虎看着下山的黑影,连连摇头,“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那林秋雁居然是朝廷要犯,能让鹰帅亲自捉拿……”
林秋雁甚得朝中徐太尉的宠爱,这一次她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一定和徐太尉也脱不了干系,他正想将自己看法对楼主说明,君湛然忽然一声闷咳,扶着廊亭红柱,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猩红,在光下异常刺目。
“楼主!”赶忙上前,只见地上一滩殷红,“楼主你——你没事吧?”肖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得抓耳挠腮。
君湛然却摆了摆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南宫苍敖不愧是南宫苍敖。”
“是刚才?!”肖虎这才明白,原来接下南宫苍敖那一刀,楼主并非毫无损伤。
内力比拼,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君湛然虽然看似和南宫苍敖平分秋色,事实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鹰帅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抹去唇上血迹,君湛然望着山下,林秋雁和南宫苍敖的人影都已经不见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听楼主这么夸奖一个人,不过那南宫苍敖也确实厉害。”肖虎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承认,“敢喝下楼主的酒,他也不是寻常人。”
“南宫世家的人,自然不是常人可比。”君湛然看人极准,也极为挑剔,这是肖虎第一次在同一天,听到他夸奖同一个人两次。
“嘿嘿,就算他再厉害,不是一样喝了楼主的酒。”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络腮胡,肖虎凑上去,“这回楼主下的是什么?断肠散,还是流云醉?”一边呈上茶盏给君湛然漱口,又翻出内伤药递上,肖虎八卦的问。
“没看到楼主受伤了吗?你还罗嗦什么?!”守卫之中有人越众而出,那是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皮肤白净,像个书生,楼里的守卫却都是他负责的,名叫骆迁。
肖虎往他肩上一拍,“血已经吐出来了,那就没事了,就算那南宫苍敖再厉害,我们楼主最多也就吐口血而已,想想喝下那杯毒酒的人……”他摸着胡子嘿嘿一笑,“还不知道是谁更倒霉一些呢。”
君湛然没有回答手下的疑问,服了药,看了眼指尖,指上一点微黄粉末随风而散。
雾涛亭中雾气如旧,白纱吹拂,从山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篇云烟雾绕,像极了仙境,南宫苍敖站在山下,手里反拧着林秋雁的手臂,论起轻功,即使林秋雁身怀绝技,也难和南宫苍敖相比。
见他下山,早在山下等候的鹰啸盟众人走上前来,有个模样斯文的年轻人满脸激动,“盟主!这林秋雁果然狡猾,她躲在山上不肯下来,这雾楼又不是随意能进的地方,幸好盟主当机立断,上山把她擒住!”
“说来简单,可这里毕竟是雾楼,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殊衍你就别在这里歌功颂德了,盟主哪里有功夫听,让开让开,让我温如风把这女人绑了起来,好好搜上一搜——”在那叫殊衍的年轻人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笑嘻嘻的搓了搓手,就要来捆林秋雁。
“疯子,人给你了,别太过分。”对自己手下有什么爱好一清二楚,南宫苍敖也不拦着,温如风虽然好色,但还知道轻重。
“你——你敢!”林秋雁没被点穴,大声尖叫,“这是堂堂鹰啸盟做出来的事吗?!”
“来吧,美人,我只是要搜搜你的身,看你有没有把好东西藏起来,除非你自己肯交出来……”温如风毫不顾忌,一手将林秋雁绑了起来,一手在她身上摸索,俨然是花丛老手。
听他提起“东西”,林秋雁咬唇不语,突然没了声音,仍凭他搜身。
“盟主!东西不再她身上。”搜完了,温如风脸色一变,肃然回报,南宫苍敖倒不太意外,殊衍一指山上,“莫非她给了君湛然?!”
君湛然……南宫苍敖举目望去,想起凉亭中的那个身影。
背脊挺直,他坐在那里,令人忘记他身有残疾,仿佛永远都不会弯下腰脊,那种姿态,有种少见的尊严和淡漠,在一个双腿有疾的人身上,这种尊严和淡漠竟比常人表现的更为明显,让人过目难忘。
殊衍握起拳头在手里一拍,“错不了,她一定是把东西给了君湛然——”
“还在伏鸾山下,你还是要称呼君楼主。”拦住殊衍,南宫苍敖没有评价殊衍的猜测。
其他人都感到意外,“盟主,你没事吧?殊衍说的有道理啊,这女人拿了东西,不逃去别处,先到伏鸾山,怎么想都有古怪,还有方才听到啸声,难道你们交手了?那君……那君楼主是不是真像传言说的那么厉害?”
看到南宫苍敖递来的一个眼神,温如风打了个激灵,立时转口。
“他能接我遮日刀,但也不会好过。”沉吟回答,南宫苍敖一声冷笑,眸色深沉,转眼,又一扬眉,举目朝山上望去,“不过见识了翻云手,也算不虚此行。”
只不过遮日刀煞气如针,君湛然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日后怕是有他的苦头吃了。
听到有人硬接了他们盟主一刀,鹰啸盟麾下几个人都感到吃惊,开始纷纷议论,关于雾楼和雾楼之中美人的传闻,可有不少。
南宫苍敖没有期望能马上从林秋雁身上找到他要的东西,也不急于问话,率众离开,临行前又回头看了眼山巅,眼前似乎映出那团白雾,还有雾气中的一个人影。
当时他叹了句可惜,感叹如此人物,若不是被困轮椅,不知是何种风采……就在那一瞬间,君湛然脸上的表情,竟不是愤慨,亦不是恼怒,似乎汇聚了无数种情绪,悲哀、喜怒、茫然、决绝,难以言说。
短短一瞬,稍纵即逝。
但只要见到那一瞬,就不会忘记,就像君湛然这个人,只要见过他一面,就难忘那种风采。
虽然端坐,那椅上的人却是否真如表面所见,如此安然沉着?南宫苍敖收回目光,他有预感,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第五章 夜访 (3303字)
南宫苍敖虽不至于料事如神,但也少有料错,这次的预感当然也很准确。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令他再见君湛然的主因并非什么案子。
雾楼,天色入暮,霞光落日笼罩山巅,立于山巅的这座白色楼宇也被染上一层暮色霞光。
位于西侧的一间书房里,肖虎的声音压的很低,紧紧握着拳头,双眉紧皱,“楼主!怎么会这样,这都好几天了,照理说你的内伤应该好了啊!”
这件书房布置的颇为简单,除却桌椅也没其他多余摆设,但又不见空旷,厚厚的账册堆满架子,和其他杂物混在一起,君湛然就在那张用上好紫铜木制成的长案之后,伏案咳嗽了几声。
紫铜木是夏朝下属藩国阑东所出,只有阑东才长的出最好的紫铜,寸木寸金,所制桌椅色泽紫红,就在这张紫红发暗的桌面上,此刻却落下几滴殷红。
“楼主你吐血了?!”肖虎一眼瞥见,再也忍不住他的大嗓门,一下跳起来,被君湛然斥责了一句,“一口血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还要他别大惊小怪?肖虎在桌子边上直转圈,“距离楼主上次受伤是多久?长远的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前几天还和骆迁那小子说,楼主备的伤药都要放发霉了,可话才说完,怎么就用上了呢!”
和满脸络腮胡的粗豪外表不同,肖虎在楼里是出了名的唠叨,“呸呸,都怪我乌鸦嘴!这事果然说不得啊,说不得……”
“行了,去看看药好了没有。”有些不耐,桌案后的人挥手让他下去,肖虎立时把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是,楼主,我这就去看看。”
但忍了又忍,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过没想到,那南宫苍敖的遮日刀竟这么厉害……”
桌上几滴血迹在光下触目惊心,君湛然举袖伸手抹去,脏腑内又隐隐刺痛起来。
肖虎错了,与其说是遮日刀厉害,不如说是南宫苍敖厉害,即便遮日刀煞气再重,若非那南宫苍敖功力深厚,绝不可能伤了他。
要说为什么伤势没见好,恐怕还是因为小看了南宫苍敖,本以为堪堪平手,没曾想这刀气竟如此厉害,直透内腑,他极力压制,才没在南宫苍敖面前显露,也正是因为多忍了那一刻,没把血给吐出,刀气直走脏腑,才致使如今伤势加重。
回忆当日情景,君湛然举目远眺,眼前似乎又浮现那雷霆般的一刀,横空劈下。
那一刀大巧若拙,看似毫无花巧,只见刚猛,实则内藏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