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宗急着追问达王:“这件事,大兄知道么?”
长史有些责备地看了达王一眼。
达王苦笑,低声道:“终究是我们父子对不起他,总该让他明白事情底里——大郎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觉的父母偏心太过,加上雍郎又实在是太聪明能干,他才起了不该起的念头。我本来想阻止,但事情越来越糟,我也就索性当个瞎子聋子了。可谁知道,你竟然能一夜之间就把大郎的家抄了……”
明宗眼底阴霾升起:“也就是说,咱们的宝亲王,的确是在认为自己是先帝的亲儿子、先敏敬太子的亲哥哥的情况下,还出手害死了他们俩!?”
达王语塞。
长史又轻轻咳了一声,笑道:“陛下不必多说。我等既然行了谋逆的事,就不再担心物议史书。何况,成王败寇,一切总归还会有不同的解读方式……”
明宗冷笑一声,截断他的话:“你就是林樵吧?我阿爷千托付万信赖,让你跟着我阿叔,规劝我阿叔。怎么我现在看来,真正想当乱臣贼子的,不是我家阿叔,而是你这个利欲熏心的小人呢?你配跟我说话么?滚出去!”
达王被“乱臣贼子、利欲熏心”八个字说得面红耳赤,但是想到唯一的儿子和最心爱的孙子,说不得,横下心来,手中的匕首轻轻地往明宗项间一勒:“小四,传旨。放了大郎!”
明宗的表情渐渐狰狞狠戾,狞笑道:“那是我的杀父杀兄杀子的仇人!你让我放了他!?做梦!”说完,竟然一头撞向匕首,意图自戕!
达王急忙撤开右手,左手成掌,狠狠击在明宗后颈,打昏了这位性烈如火的当今皇帝。
林樵看着昏迷过去的明宗,耸了耸肩:“早知道,就直接写好了诏书拿进来,还省些时间。”说着,上前去,竟然直接拿起御笔,铺开黄绫,开始写旨!
达王退后两步,软倒在地,低低苦笑:“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矫诏。
这就意味着,一切无法挽回。
如果挟天子,让明宗亲口在大朝上宣布过继雍郎,那雍郎就占个正统的名分,但如果明宗不出现,只是宣读过继传位诏书,那么青史之上,必定留一句“疑为篡位”。
雍郎那么聪明伶俐、宽仁守礼的孩子,如何能留下这样的污点?!
孙德福回来了,发现众人都躲得远远的,门边还站着两个眼生的内侍。
孙德福一皱眉,问:“谁来了?这两个是谁?”
小内侍忙回话:“老祖宗,您刚走,达王殿下就着急忙慌地入宫了。这二位是他的随从。本来圣人跟王爷说话,照规矩我们都该躲远点,等着小洪公公呼唤才过去。结果这二位,愣了呱唧的,就直撅撅往那儿一戳,怎么拉怎么使眼色都不管用。没法子,只好由他们了。”
孙德福点点头,走了过去,到了门外,朗声道:“孙德福交旨。”
里头达王的声气响起:“进来吧。”
孙德福正在发愣,如何明宗不吭声,洪凤不开门,反而是达王说话了呢?还没等他的心思开始转,两个内侍闷不吭声地把门推开了一道缝,欠身叉手,请孙德福入内。
孙德福来不及细想,只得先一脚迈了进去,抬头一看,目瞪口呆。
而同时,就在他身后,御书房门咣当一声,又关了个严实。
明宗伏在御案上,达王坐在地上,达王府长史林樵正放下御笔,轻轻地吹干黄绫圣旨上的墨迹。
——这是,伪造圣旨?!
孙德福顿时冷汗下来了,张口就要高喊!
林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孙德福瞬间明白了过来:明宗还活着!急忙紧紧地闭上了嘴,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走近,狠狠地看着林樵,低声喝问:“你们把圣人怎么了?”
林樵拊掌:“孙公公果然是聪明人。”走下了御阶,将手里的圣旨递了出去:“你去传旨,我便让圣人活着。否则,必定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孙德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休想!从现在开始,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离开圣人一步!”
达王有气无力:“可若不是你去,门下不会信的。”
早朝刚宣布了宝王谋逆,接着就说这是误会,还说要过继雍郎为子,任谁都不会相信这道旨意是真的!
可如果这是跟了明宗一辈子的孙德福出来传的旨意,门下虽然将信将疑,但应该还是会相信了的。尤其是以孙德福的口齿,必定能将此事圆圆满满地解释过去——
孙德福却狠狠地一摆头,戾气十足:“大不了我们主仆死在一处。便这样,也不会让你们得逞!我家主人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只怕是宁可死上一百回,也不会饶了宝王殿下那等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畜生!”
达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林樵却始终笑眯眯的:“那么,孙公公是打算眼看着我用御书房的御剑,在圣人的身上,割上十七八条口子了?”
孙德福大怒:“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
贤妃慢慢地走着,越走越觉得气氛不对劲儿,偏头问侍女:“今儿这是怎么了?人人的目光都怪怪的。”
侍女撇撇嘴:“倒不是人人奇怪,婢子觉得,就是侍卫们的状态怪得很,看咱们跟看贼似的。”
贤妃耸耸肩,刚要开口,忽然顿住了。
御书房的大门口,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孙德福,一个是——达王府长史林樵?!
林樵!
他怎么入宫了?
达王入宫了么?
就算达王入宫,他也不该跟进来啊!
贤妃来不及多想,急忙后退几步,躲到了旁边的一丛冬青后面。
孙德福和林樵慢慢地往外走去,两个人都面无表情,也没有一丝交谈的意思。
贤妃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她的两只眼睛,一直紧紧地黏在林樵身上!
他比年轻时更加瘦了,但却显得更精神、更飘逸了,他的嘴唇越发薄,他的鼻子越发直,他的背影越发挺拔了——
贤妃看着林樵白衣楚楚、大袖飘摇地走远,神情痴迷,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侍女觉得十分不妥,便轻轻地拽她:“娘娘,咱们不是要去御书房么?”
贤妃回过神来,抬手掩住通红的两腮,有些慌乱:“不去了,先回宫。”说着,转身疾步往回走去。
这一幕,被缀在她身后的裘钏的眼线,看了个正着。
……
裘钏听了回报,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贤妃瞧见的那个人,是谁?”
内侍回禀:“是达王府长史林樵。”
裘钏一愣:“达王府长史?大清早起,他怎么会在宫里?”
内侍回禀:“似乎是,今天一早,达王爷就要入宫,被拦在外头了。后来圣人让请进去。达王爷就带着长史和两个内侍进了宫。”
裘钏心中一动,怎么会带着长史,怎么还有两个内侍?一向不都是只带一个内侍的么?
内侍接着说:“王爷跟圣人聊了好一会儿,然后孙公公回来了。没多久,孙公公就带着林长史出来,看那个方向,怎么看都像是要去门下省。”
裘钏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宝王被擒,达王入宫,带内侍,带长史,孙德福去门下,达王府长史却跟着……
等等!
那个传言!
裘钏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传言是真的,那达王这次入宫的目的——
天旋地转!
若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所有人都放松了的时候,竟然被达王趁虚而入,那一切就都完了!
☆、467。第467章 番外:敬思皇后传(25大结局)
八十四
裘钏当机立断,沉声喝命:“即刻传我手令,裘铮到御书房护驾,沈迈去宗正寺看管双王,梁奉安将贤妃及一殿的奴才拿下押进宫正司!通知姑母和小叔叔,达王入宫!备马,我这就去御书房!”
侍女上前一步,低声道:“耿氏要见宝王。”
裘钏目光一闪,道:“拿我的手令,让她去,告诉她:要是有人意欲释放宝王,不论是谁去的,如果她逼不得已弄死了双王,我保她没事!”
一路疾驰,裘钏到了御书房门外,甩蹬离鞍跳下来,大步流星就往里走。
一旁的小内侍急忙拦阻:“娘娘,圣人和达王……”
裘钏远远地看着门外的两个内侍,眼神忽闪,停住了脚步,微一思索,低声命小内侍:“调开那两个混蛋,我有赏!”
小内侍脸色一苦:“孙公公刚才临出门时让咱们给他们俩送些吃喝去,那俩人都不肯走……”
裘钏瞪了他一眼,附耳低声,如此如此。
小内侍憋不住一笑,连连点头去了。
不一会儿,小内侍端了食盘走了过去,步子很快。
两个内侍伸手一拦:“你做什么?”
小内侍睁大了眼睛好奇:“我给圣人送汤啊!两位,你们不过是达王爷的亲随,似乎还管不到我们内侍省的头上吧?”
两个内侍硬邦邦地冷然道:“圣人和我们王爷说私密话,谁都不许进。”
小内侍的调门唰地高了起来:“哟嗬!御书房门前,大明宫的心脏,你们这是要谋逆吗?竟敢堵着门不让我们进?”
两个内侍绝然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嚷嚷起来,心下一急,其中一个伸手就推了小内侍一把:“你喊什么喊?!”
小内侍手里的食盘一个“没端稳”,一下子扣在了那个内侍的身上,汁汁水水淋漓了大片。
那两个内侍都是一呆。
小内侍这个时候却软了下来,尴尬地摸头:“这个这个……”
达王略有些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做什么?”
小内侍吓得噗通跪了——敢情达王开了门出来了!
两个内侍转身行礼:“王爷。”
小内侍忙哭了起来:“王爷,小的给圣人送汤,圣人每天这时候都要饮的。若是小人偷懒不送,孙公公回来,必要打死小人的。小人没想着进去打扰王爷和圣人,只是想叩门叫洪公公出来接了就是了……”
达王看着那个脏了衣衫的内侍皱了皱眉:“去换换,像什么样子?”然后才转向小内侍,温和地说:“他们两个太死板,你再去端一碗,送进来就是。”
裘钏借着混乱,已经悄悄地潜到了左近,见洪凤没出来,反而是达王出门,心中已经寒了一半。听到这里,转身又悄悄招过来一个侍卫:“一会儿那内侍去换衣衫,你们把他拿下,记得宁可杀了,也不许让他惊动了旁人!”
侍卫心惊,却也知道厉害,点头,悄然退下。
小内侍战战兢兢地又去端汤,达王表情温和地再次掩上了房门。两个门神内侍走开了一个。
小内侍回来得十分快,再要端进去去,仅剩的那个门神内侍伸手去接:“刚才冒犯小公公了,小人代劳吧,公公去歇着。”
小内侍忙也点头笑道:“如此,有劳了。”
内侍接过食盘,推门闪身进了御书房,还没来得及回手掩门,身后倏然出现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轻轻一送,便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后腰!
达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侍倒在地上,目瞪口呆!
这是谁?!
裘钏一脚踢开那内侍的尸身,面色霜冷地走了进来:“王叔,你在这里做什么?”
八十五
达王看着裘钏的样子,露出了一丝苦笑:“钏娘,怎么会是你?”
裘钏静静地看着他,半天,方低声道:“王叔,你走吧,我不拦你。”
达王惨然一笑:“走?走去哪里?我前半辈子已经把这世间都踏遍了,我已经走够了——”
“所以,你就开始换个别的花样来玩了?”一个愤怒激昂的女声突兀响起。
是裘太后。
裘太后带着余姑姑,一路铿锵地走了进来,满面怒容。
达王呆滞了许久,结结巴巴开口:“岚儿——”
裘太后目色阴冷:“我是你嫂嫂,你却叫我的闺名,还当着晚辈的面。你不觉得,自己有些不要脸么?”
达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裘钏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裘太后的另一侧。
裘太后偏头看向伏在御案上的明宗:“你把小四弄晕了?”
达王的情绪微微稳定下来,点头:“是。他不肯放大郎,我只好矫诏。”
裘太后冷笑一声,高声喝道:“来人!”
外头有内侍恭声答应:“奴婢在!”
裘太后高声道:“传哀家的口谕:宝王李霖、温王李雍,谋害皇嗣,图谋不轨,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着立即赐死!”
门外的内侍显然被这道口谕吓到了,顿了一顿,方大声答道:“诺!”
双王谋害皇嗣的事情,早朝时明宗已经令孙德福宣布了出去。如今太后下了这样的口谕,必是罪证确凿,而圣人哀怜手足,所以才由太后出面处理。
内侍转身便要走。
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