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一愣,救走了,哭什么?不该切齿么?
邹皇后走了过来,看了孙德福一眼,叹口气,上前抱住了明宗:“别难过,别难过。”
明宗心头一震:不是救走了,而是,死了!?
明宗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邹皇后的腰,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邹皇后轻声答道:“申时前后。说要吃饭喝水,递了餐盘进去,也说了宝王兄都一力承担了下来,暗示过他能活命了。谁知道这样气性大,碎了碗,瓷片割了颈……”
明宗手臂一紧,将脸深深埋到邹皇后的衣服里。
邹皇后明显地感觉到了明宗的放松,却佯作不知,低声续道:“怕外头说是咱们逼死的,所以我让孙德福编造说是逃了。也好给大家留个念想。”
咬了咬唇,低声又道:“夏姑姑听说雍郎逃了,关上自己房门,自尽了……”
明宗对自尽的夏莲芳什么感觉都没有,注意力还放在温王身上,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轻声责备道:“你就不怕以后有人冒他的名头闹事?”
邹皇后愕然,垂下眼眸,轻轻推开明宗,福身下去:“臣妾思虑不周了……”
明宗伸手扶住她,轻轻拉到怀里:“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当真……”
……
……
贤妃,哦不,现在应该叫她阮秀儿——
阮秀儿一身粗麻丧服,跪在一个无名无姓的土包前,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摆着香烛供品。
倒在旁边的温王渐渐醒了过来。
旁边,尹线娘、小武、牟燕娘,甚至还有邴阿舍,都冷冷地看着他。
阮秀儿听到动静,转过脸来,温温柔柔地一笑:“雍郎殿下,您醒了?”
温王看着这些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跟自己家里有仇。
阮秀儿看他的目光在旁边的人身上打转,便笑着给他介绍:“这是尹线娘,她家爷兄叔伯一共七口,都死在南疆战场了。不过,首级却被割了,听说,是宝王殿下杀的,当做敌酋的脑袋,换得了好大的军功呢!”
“这是小武,哦,大约温王殿下知道的。他全族都被灭了。他有个堂姑姑,叫做花期。”
“这是牟燕娘。她家的祖父奉命照顾邹氏的那一胎,因为我奉宝王爷的命下了毒,她祖父不眠不休数个日夜,终于熬得油尽灯枯,驾鹤西归了。”
“这位邴阿舍,听得说,是替师父来报仇的。她师父是尚食局的一位姑姑,小食做得极为出色。好像是撞见了宝王爷派去哄骗夏莲芳的人,被灭口了。”
阮秀儿温柔地看着温王,笑道:“她们都是因父债子偿这句话来找您的,当然,牟燕娘还负责一会儿将我的命也取走。不过呢,我却不是因为宝王爷,我是特意来找郡王您的。”
阮秀儿看向温王的眼神越发缠绵,看得旁边的人都毛骨悚然:“郡王下令杀我灭口我不恼,不过想问问,林樵他碍着你什么了?你为什么要杀他呢?他可当你是紫微星下凡呢!”
温王压根就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拖着无力的软绵绵的身子往后躲,口中尖声道:“你别过来!你不要碰我!不许你碰我!拿开你的脏手!”
阮秀儿果然停了下来,咯咯娇笑,抬头看向众人:“你们往后些,不要听,皇后娘娘有话着我问他。”
众人都往后退,只有尹线娘留在原地。
阮秀儿偏头看了她一眼,讶然:“竟然是你?”
尹线娘点点头,嘴角一翘:“娘娘让我来听回话。”
阮秀儿看向眼中怨毒的温王,轻声道:“娘娘让我问问郡王,宜庆十九年九月,郡王在哪里?”
温王脸色大变,身子挺直了起来,声音尖细:“那个贱人怎么知道的……”
听了这句话,阮秀儿的瞳孔微微一缩!
温王竟然承认了!
尹线娘冷笑一声,低声道:“真是娘娘说得那话,你这种人,生下来就该溺死在马桶里!”
温王神经质一样低下头吃吃地笑起来,样子就像一个深闺怨妇:“说不定,她跟我一样呢……只不过我太倒霉了,堂堂的宫斗女作者,竟然穿越到了一个郡王身上,还特么的是私生子之后……我艹见过我这么扑街的穿么……”
尹线娘听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听不懂。
但是尹线娘很干脆,出手如电,先把温王的两条胳膊摘脱了臼,然后趁着他张口痛呼,一只木球狠狠地塞了进去,脚尖再一挑——
双手无力耷拉下来、睁大了恐惧双眸、又只能呜呜呜的温王,就被踢到了阮秀儿跟前:“我没那个爱好,你们想咋办咋办吧。我到那边歇一会儿,完事儿叫我!”
……
……
牟燕娘回来后痛痛快快地用了三桶热水,把自己从上到下洗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去见邹皇后,大礼拜倒:“娘娘,我仇报了!谢谢你!”
邹皇后点点头。她正琢磨什么是“宫斗”什么是“穿”,心不在焉。
牟燕娘低着头,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娘娘,我能,把医术都教给线娘么?”
邹皇后惊觉,啊了一声,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她:“你说什么?”
牟燕娘腮上一片通红,叩头,伏在地上,低声道:“娘娘,燕娘失信了。燕娘想,嫁人了……”
邹皇后恍然大悟,呵呵地笑了起来,眼中满满都是诡计得逞的得意,口中却笑嘻嘻地答她:“这样啊。可以吧。你把线娘和小语两个教好了,就能走了。”
牟燕娘咬了咬牙,道:“我可不可以每天白天入宫教她们,晚上,晚上回……”
邹皇后终于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掩住口,回头紧张地往内殿张望,见没有惊动明宗,方低声笑道:“行,行!等过个一年半载,圣人和太后的心情好一些,我就给你们俩赐婚,这样可以了吧?”
牟燕娘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圆睁:“娘娘知道?娘娘怎么知道的?这事儿没别人知道!这个碎嘴的家伙……”
牟燕娘瞬间便怒了!
邹皇后急忙喝道:“低声!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要让你去兴庆宫?尚药局就没有能干的女医了么?不就是因为那个老实的家伙醉心医术一直未娶?!”
牟燕娘的脸上顿时又是通红一片,哼唧半天,方憋出一句话:“娘娘,那个时候,你哪里来的做媒婆的心情?!”
邹皇后一噎,眨眨眼,挑眉道:“万事在手,我甚么心情都有!”
尹线娘一头撞了进来:“燕娘,太后要回骊山了,催你呢!”
牟燕娘如蒙大赦,跳起来,急忙就往外头跑了。
邹皇后抿嘴一笑,轻松惬意。
……
……
二月初一,明宗杀宝王谋逆案党羽数百,京城血流成河。
二月初二,邹皇后令废魏氏为庶人,打入冷宫,文氏、高氏、凌氏三人分别封为婕妤、修容、修仪。
二月初三,福王被削爵为思过伯,世袭罔替,并夺其三子郡王。
二月十五,礼部侍郎邹齐呈折请旨采选,邹皇后急令邹齐入宫,迎面亲手打了亲叔一个耳光。
二月十八,裘太后拿出先帝留下的一道遗诏:“凡我昭宗一脉子孙,若有不愿纳妾者,妇人辈不得以孝道相强。无嗣,宗正寺主持过继可也。”朝臣哑然。
三月初三,礼部侍郎邹齐以沽名钓誉自请降职,明宗立批曰:准,可去兰州为长史。
三月十五,裘太后回兴庆宫,钦命桑九为兴庆宫掌宫女官,叶大为内侍首领;横翠为清宁宫掌宫女官,叶三为内侍首领,尹线娘、小语为一等大宫女;牟燕娘升尚药局侍御医,负责后宫妇人,及训育新女医;采菲独领尚食局。
三月十六,煦王欲携王妃出京,却意外发现王妃有孕,无奈留下,当年腊月初一,生长子,明宗赐字曰“维”。
五月初五,端午御宴,邹皇后饮酒一盏即干呕不止。御史台欲言又止。裘太后急诏牟御医,诊得邹皇后有孕。群臣大喜。
翌年正月十五元宵节,邹皇后诞皇长子,裘太后赐字曰“准”。明宗大赦天下,改元隆庆。
隆庆二年,凌氏诞大公主,裘太后赐号:毓秀;高氏诞二皇子,裘太后赐字曰“淮”。
隆庆三年,邹皇后诞二公主,令认英妃沈氏为母,裘太后赐号:隽秀。
隆庆四年,婕妤崔氏诞三皇子,满月宴时与邹后携手游湖,不幸落水而死。邹皇后令二皇子认英妃沈氏为母,赐字曰“崔”。史书再不见崔婕妤名姓。
隆庆五年,邹皇后诞四皇子,明宗赐字曰“雅”。
……
……
☆、386。第386章 番外:前传(上)
一
有一年草长莺飞的时候,怀化大将军府的大娘子裘岚跟着裘大将军从边关回到了京城。
从此,京城里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因为裘大娘子最爱的就是红色。
偏生未出嫁的小娘子,又英挺又张扬,红色的绫罗绸缎、纱锦布帛,变着花样地穿在她身上,都是那样的飒爽可爱。
这一年,裘岚十五岁。
等到十六岁时,她已经完全长开了——哦,这个话可不是别人说的,而是她家亲娘说的:“我家大娘已经完全长开了,更加好看了,嗯嗯,得相看个好人家!”
裘夫人一句话,京城几乎要掀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皇帝接着就升了怀化大将军做辅国大将军。
大将军府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了。
因为不停地有小郎君上门来“探望”裘家的大郎、二郎、三郎,尤其是大郎。
裘峙不堪其扰,一个月之后,便去跟自家阿娘发脾气:“您老人家添什么乱?父亲现在的地位如日中天,岚岚又是这样好的人才,我们攀个什么样的亲家攀不到?你这样放话,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来一大群,我看着个顶个不顺眼,哪一个哪一点配得上岚岚半分?”
裘夫人赌气,便道:“我知道你忙,忙着结交权贵子弟们,如今这些上门的人里头,也未必没有好的,我瞧着最近连达郡王都来了府里两趟,如果你要结交人,这样的人难道不好么?”
裘峙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连声音都沉了下来:“达郡王是在外头跟三郎认得了,每次来也只肯见三郎,我这样的大老粗,人家看不上眼。”
裘夫人意外得很:“怎么会?三郎才十二,那样小!你好歹也二十多了,难道还不如三郎入人家郡王爷的脸?”
裘峙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旁边服侍的心腹看着裘夫人只叹气。
心笨就得了,怎么还这样嘴笨?!
……
……
二
达郡王小小年纪就热爱在外头游历。
大约十三岁左右,就带着保镖侍卫跑了出去玩。宫里继位没两年的昭宗,和太后殿下,都管不了,也就都不管了。
昭宗私下里跟太后抱怨:“您心真宽,我就这么一个同个娘肚子里跑出来的弟弟,您就这样舍得?”
太后殿下就差抹眼泪了:“这是我心宽心窄的事儿么?你阿爷就照死管你一个,看看他把二郎宠成了什么样子了!我要是能管得住二郎,我早让他在书房跟着你读书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娘家没人,以后偌大的江山,你弟弟不帮着你,谁帮着你?”
昭宗在太后面前立即哑口无言。转身却去玄元皇帝庙里给先帝上了柱香,狠狠地磕了三个头。
当然,后来,也就再也不管达郡王了。
达郡王十六岁回京,看着京城里黏黏腻腻的少年郎和小娘子们,心中不畅快到了极点。
读书,自然是装帧雅致些好,让人更有阅读的欲望。可也不能用十金百金地去弄个封面,却装帧得是本俗到家了的话本子吧?
吃食,本应该脍不厌细,让人口腹之欲得到大满足。怎么现在完全变成了在炫耀器皿、装饰乃是管家侍女的景致了?
饮酒就更不要说了!
达郡王在外头玩,最爱的就是跟人喝酒,别看年纪小,他本身走得地方多,加上宫里的藏酒又丰富,他什么都知道一点,所以喝来喝去,竟是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他没见过的好酒了。
可现在京城里的品酒品茶,不讲究下酒的小菜,不讲究酒水的温度湿度,不讲究酒器与酒水本身品质的相得益彰,反而同样沦落成了炫耀豪富的场合。
达郡王对京城的风气大皱其眉,到了昭宗跟前发牢骚:“阿兄,这什么破风气?都这样起来,再有异族冲击,或者流民动乱,京城的男人们还指望得上么?”
昭宗笑了笑,挥手让他玩他的去:“你别胡思乱想了,没那么严重,你该干嘛干嘛去!”
达郡王对于兄长还拿自己当孩子的举动十分恼怒:“我都十六了!再过两三年,不要入朝堂领职衔办差事了?!你这都不告诉我,让我以后怎么做事情?”
昭宗的手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