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安。
邹皇后掀帘露了个脸,看着三个人道:“作反么?太后娘娘的话都不听了?”
三个人一惊,连忙敛眉,蹲身,福礼,退出。
邹皇后站在外头看着裘太后,轻声道:“母亲,儿媳就在外头,您放心。”
裘太后看看她,缓缓颔首,轻声道:“好孩子。”
邹皇后垂眸,放下门帘,轻轻地走了出去,亲手合上了殿门。
裘太后回头看着余姑姑,泪落如雨,失声痛哭:“小余,小余,你醒醒!是我,是我!我是裘岚!”
……
……
桑九不放心地踮脚看看殿门,又看窗子,喃喃:“两位老人家,一位昏着,一位病着,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行不行啊……”
邹皇后看了看她,垂眸道:“桑九,给你师父留一点尊严。”
尹线娘悄悄上前了一步,轻轻地扶住了邹皇后的胳膊:“娘娘,您坐坐吧?一宿都没怎么睡呢。”
采菲意外地看看尹线娘,上下打量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叫线娘?是个好孩子。”
桑九却早已被邹皇后的话惊得呆住了,期期艾艾:“娘娘,您是说,我师父她,她……”
邹皇后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姑姑在等太后娘娘。姑姑不想死在你怀里。她只想死在太后娘娘跟前。你要明白她。”
桑九一把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合上了眼,泪如雨下。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忽然传出来一声痛彻心脾的长呼:“小余——”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咣当”一声!
邹皇后等脸色大变,急忙转身推开殿门跑了进去。
果然,裘太后栽倒在余姑姑床边,再次晕了过去!
采菲和尹线娘急忙跑上前去将裘太后扶了起来,然后半扶半抱着往内殿架去。
邹皇后急忙转头扬声:“快叫王全安!”
桑九却不管裘太后,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扑倒在余姑姑床前,抖着手去试余姑姑的鼻息,半天,才憋住了急促的呼吸,痛声低嚎:“师父……”
邹皇后猛地转头:“桑九!”
桑九边哭边转向邹皇后:“娘娘,我师父,我师父,去了……”
邹皇后只觉得脚下一软。
余姑姑,那个死死地守在裘太后身边四十多年的人,那个两世以来,第一个对自己示好的人,那个其实心软善良、为爱执着的女人,那个,和裘太后一样年近六十,即将耳顺的老人,就这样,死在了自己最心疼的孩子和最痴情眷恋的男人手里了么?
邹皇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余姑姑床边的。
余姑姑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宁,嘴角甚至微微带上了一丝笑,显得整个人都那样柔媚,可亲。
邹皇后的手不自觉地附在了余姑姑的脸颊上。
“姑姑,那两个人,我都会送下去陪你。我知道你不忍心,圣人不忍心,太后不忍心。可是,我忍心。我十分地,忍心。”
……
……
宝王在入宫的路上,心乱如麻。
温王昨天夜里私下里对他说的那番话,一直在他心里窜来窜去。
“阿爷没注意么?咱们的计划一直有人在补漏。”
“之前,咱们一直以为德妃和贤妃是女人之间的小争持,所以分明好好的一个计划,到了她们俩手里,总是不能通力合作,弄得乱七八糟。直到冬月时,达王殿下忽然请赵尚书吃饭,我才觉出了蹊跷。那时候再抽丝剥茧往回看,就不难看出,一直在帮我们的,就是达王殿下。”
“只是很可惜,每一回咱们想要将事情做得再狠绝一些时,达王殿下的人,总是会再给四叔一线生机。而每一回分明咱们已经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四叔面前时,达王殿下的人,又宗室会帮着咱们隐匿行迹。”
“长庆殿的火分明不是咱们放的,为什么四叔对着咱们的口气那样冰寒?那是因为,您听到的余姑姑正在整理的纸条,不是咱们宝王府的,而是达王府的!那把火,是达王殿下放的!”
“至于为什么,阿爷,其实,你心里是明白的吧?祖母入宫就有孕,七个月惊胎早产才有了皇长子……”
“阿爷不要问我为什么不肯管达王殿下叫叔祖,我叫不出来。”
“哪怕是阿爷你,到了今时今日,再管达王殿下叫阿叔,只怕也是不再合适了罢!”
☆、369。第369章 泼骂
明宗看到清晨来探望裘太后的宝王时,宝王的脸色十分不好看,甚至可以说,很有些沮丧,或者叫做,迷茫。
明宗心里奇怪,宝王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大清早起,沈迈那边的纸条还没有送进来,所以明宗还不知道昨夜宝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宝王见到明宗,简单地拱了拱手,便问道:“王全安不是说阿娘昨日清晨就该醒了么?怎么现在还没动静?他到底行不行?要不要我把我府里的大夫带进来看看?”
明宗听他这话还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心中冷笑,不过既然已经决定示弱,此刻也就不再与他计较,淡淡答道:“阿娘半个时辰前醒了,我昨夜在大明宫,所以过来得慢了一些。”
宝王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絮叨:“阿娘昏迷在床,你还有心情回大明宫,我都想住在长庆殿了!”
住在长庆殿?!
什么人能住在长庆殿?
太后,皇帝的母亲,和太上皇,皇帝的父亲?!
明宗冷冷地瞥了瞥他的面色,哼了一声,道:“虽然朕知道这是大兄的心里话,但也最好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否则参你个意图不轨,朕都替你辩驳不来!”
宝王心下一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蛮不在乎地一梗脖子,呵呵了一声,道:“我借他们个胆子!御史台有一个算一个,谁敢参我一句试试!?”
长庆殿的大门就在眼前,明宗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宝王,似笑非笑:“说的也是。魏家那位慢半拍如今这样急先锋,想来大兄的日常教诲功不可没。让他参你,果然是刻舟求剑了。只是,大兄怎么这样确定,御史台里,他姓魏的就能一手遮天呢?是大兄还派了其他人,还是大兄又有了其他的什么手段?!”
宝王神色一正,铿锵道:“四弟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即便要参,也得有证据有借口。我如今谨言慎行,修身养性,难道他们还能鸡蛋里头挑骨头不成?至于魏大夫,四弟也不要记恨他。他是为了我李唐江山好。自邹氏入宫,的确后宫不靖,长辈不宁。余姑姑那样疼她,如今却也被克得重伤在床、性命垂危。她看着余姑姑,难道不该自觉心中有愧么?”
明宗紧紧地盯着宝王的眼睛,笑意冰寒:“大兄说得不错!纵火的凶手自己心里清楚,余姑姑到底有多么善良,多么慈爱,对这一宫的人,有多么好!如今余姑姑伤重不治,不知道他敢不敢去看一眼余姑姑,看着余姑姑是不是死不瞑目!”
话音未落,长庆殿里忽然一阵骚扰!
明宗和宝王都是深色一变,目光转向长庆殿。
就听得混乱中有人高声道:“扶太后回去,叫王全安!”
声音顿了顿,含了悲戚:“叫尚仪局的人来,给余姑姑……”
那声音再也说不下去了。一阵呜咽声传了出来。
明宗和宝王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眸中的恐惧和悲痛,急忙加紧脚步,往长庆殿里奔去!
待进了内殿外间,却只见桑九掩着胸口倒在地上,虽不敢放声,却已经哭得死去活来;而邹皇后则伏在床边,双肩抖动,也正呜呜地痛哭不止。
明宗看着床上平躺的余姑姑,心中一慌,连忙提声问道:“太后呢?”
邹皇后朦胧中听到他的声音,不及辨别还有何人,微微抬起了头,哭着道:“母亲在里间,伤心晕了。四郎,余姑姑,姑姑她……”
宝王听了这话,脸上色变,眼泪刷地一下涌了出来,悲呼一声:“姑姑!”撩衣便奔了过去!
邹皇后熬了几乎整夜,又刚刚经了余姑姑的气绝,整个人哭得昏昏沉沉的,自然是容易爬不起来。何况,泪眼迷蒙中,也并未看到宝王跟在明宗身后,此时便没有急着起身。
宝王大踏步过来,见邹皇后竟然还伏在床边没有让开地方,不假思索,一手便搭上了邹皇后的肩头,用力地往后一扯,口中喝道:“妖妇,让开!”
邹皇后被她扯得踉跄着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一沉肩,挣开他的手,待泪眼睁开,看清楚是宝王,不由得怒火腾地升起,想也不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狠狠地,响亮地打在了宝王脸上:“大胆!”
啪的一声,满长庆殿都是一静!
明宗也吓了一跳,便呆住了!
邹皇后玉手伸出,戟指戳向宝王的鼻子:“宝亲王!我还没有被废,我还是你李唐天下的皇后!你见了我没有三跪九叩,是我宅心仁厚胸怀宽广!不等于你就可以当着大唐皇帝的面对我这样伸手动脚地无礼!你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是当场喝命侍卫乱刀砍了你,也只是诛杀了一个妄图刺架的无耻小人!”
从小到大,宝王何尝被人这样正正地在脸上打过耳光?!
大皇子,裘后的心肝宝贝,先帝最宠溺的儿子!全天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这样打他的脸?!
宝王也被打愣住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不由得羞怒交加,却的确不好再去触碰邹皇后的身子,虽然很想要也一个耳光还回去,却想起了临来时儿子的嘱咐:“今日父王就是去给脸上妆幌子的,必要带了明显的伤才算圆满。父王必定要忍耐些,不要逞一时的意气!”
宝王掩着半边火烧的脸,怒向明宗吼道:“你还管不管这个妖妇!?”
邹皇后却又立刻扑倒在余姑姑的床边大哭起来:“姑姑,姑姑!你芳魂不远!这就是你从小疼到大的人!你睁眼看看他!进了门,不问太后,不问你,先来寻我这个弟媳妇的不是!言辞都算不得什么了,竟然还没说话就先打我!姑姑尸骨未寒啊,母亲那样伤心,以至于晕倒!你从小抱着疼着,为他试毒试得一生无法生育——他都忘了!他全都忘了啊!只顾着在他弟弟弟媳面前耀武扬威,其他的天地君亲、人间伦常、道理恩义,全忘了,全都忘了啊!这算什么亲王,这算什么兄长?姑姑,好姑姑,你白疼了他一辈子了!”
明宗听着邹皇后声嘶力竭地哭喊喝骂,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尴尬,后面就越听越痛快了。待听到最后,想起来长庆殿这把烧伤了裘太后、烧死了余姑姑的大火,多半与面前的宝王脱不了干系,连痛恨带伤心,不由得也大哭起来:“姑姑,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哭着说着,明宗竟然也单膝跪了下来!
这一来,满院子的内侍宫人,跟在明宗身边的孙德福,院子外头负责整个长庆殿事务的叶大,都跟着明宗和邹皇后跪了下来,失声大哭起来:“姑姑!姑姑!”
宝王见状,又怒又羞,又伤心又委屈,干脆也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床边,嚎啕大哭起来:“姑姑啊姑姑,从小你就最疼我的!可有了四弟之后,你心里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连带着他一家子鸡犬升天,连他这样不懂事的媳妇你也护在头里!如今临了临了,竟然还把这样的借口轻轻松松地送到了他们两口子手里!可是你看看,他们就差没有明着骂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你才死,我们就要兄弟阋墙了啊……”
邹皇后的哭声一滞,猛地抬起头来,凛然喝道:“宝亲王殿下!请你不要信口雌黄!自你进了长庆殿,吾皇陛下可曾说过你半个字?太后仍在,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们夫妻都能忍,兄弟阋墙这样的字眼,是随便能说出来的么?”
宝王抹了一把泪,沉声道:“你们敢做,就不要怕别人说!”
邹皇后的声音陡然间高了起来:“我们做了什么?是削了你宝亲王的封地,禁了你宝亲王的私兵,不许你满朝交结大臣,还是阻止了你全天下地宣扬你儿子是地藏王菩萨转世?哪怕是我们曾经管过你吃饭睡觉,问过你穿衣着履,也请你当着余姑姑的遗体,当着病中的太后,当着这满殿的奴才,一桩一件地说出来!”
宝王一噎,哑口无言。
邹皇后得理不让人,接着倒在床边哀哀地哭着撒起泼来:“你当着母亲的面说我不懂事让我回避,我一个字不说走开,圣人也半句不提只张罗着跟你把酒言欢;你王妃使人背后撺掇着二嫂一家子来找我的不是,连打带骂,我一条命几乎丢了,我也没真的去查访下人们的勾连,圣人更是一声不吭;你要给你儿子要爵位,圣人二话不说,硬顶着太后的不准当场封了个七岁郡王,还赐了御用的闲章;你让人大肆宣扬雍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