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婕妤分明地看到了尹线娘眼中闪过的一丝杀机,急忙噗通跪倒,哭着大声哀求邹皇后:“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您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我一切都听您的!裘昭仪当时就是……”
这句话还没完,尹线娘便上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笑容阴冷:“哟呵!这是临死还想栽赃我们娘娘一把?啧啧,真是死士啊!”
邹皇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看书了。
横翠在旁边会意,大声答道:“哟!耿婕妤,您这是哭什么呢?不就是让您去跟文充媛高婕妤一起住么?如今宫里乱得很,让您一个人住,万一再有什么纰漏可怎么办?这都是为您好,您怎么哭得就跟要您的命一样?”
耿婕妤听了这话,才信了邹皇后真的只是先打自己一顿,然后让自己去含凉殿住,便不再挣扎,只是委委屈屈地闭上了眼,泪水汩汩地流,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尹线娘惋惜地摇摇头:“真是的,怎么不再嚷嚷两声?我就能直接拧断你的脖子了!”
耿婕妤全身都是一僵。
尹线娘眼中厉色一闪,一拳便打在她的肚子上,低喝道:“这是替桑姐姐讨的利息!”
耿婕妤只觉得自己嘴里顷刻间便涌上了一股酸水,肠胃处痛得无以言表,张嘴便要嚎叫。
尹线娘却早有预料,眼疾手快,她才一张嘴,一只手巾已经狠狠地堵进了她的嘴里!紧接着便又是一拳捣在她小腹上,喝地一声低吼,方低低狠笑道:“接下来这几拳是替沈昭容讨的利息!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是个粗人,不会用毒;可是,我这几拳下去,我保证你的子宫也好受不了!三五年内,你是别想有孕了!”说完,狠狠地又是一拳砸在原处!
横翠撇撇嘴:“她自作孽,那毒早就弄得她终身不孕了!”
尹线娘却看着她深深一笑:“燕娘说了,那可未必。你怎么敢肯定她没有解药?万一她有法子保养回来呢?我得让她名副其实才好!”说着,甚至把拳头放在耿婕妤的鼻子前头晃了晃!
耿婕妤只觉得自己落到了天下最狠的女子手里,从胃到肠,甚至下身,都像是被几千斤的铁锤砸过,绞着疼!
尹线娘的手却先狠狠地在她人中一点,低哼一声:“想晕?!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耿婕妤只觉得浑身一凉,脑中瞬间清醒过来,感觉十分灵敏,身上的痛楚则百倍地放大了……
尹线娘闷不吭声,又狠狠地连砸三拳下去,自己也喘息了起来,狞笑道:“你今晚大约会吐几口血,不要怕,也不要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没用的。这是你的内脏被我砸碎了!”
耿婕妤头上发晕,口中发苦,一则不敢乱动,二则也早已疼得动不了。尹线娘一撒手,她就直接倒在地上,蜷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
横翠却犹疑地看着耿婕妤,研究一样,看了半天,方抬头问道:“线娘,这人会不会死了?”
尹线娘正抬手擦汗,闻言笑道:“不会。我特意避开了要害的。这是沈将军特意私下里教我的暗劲,我头一回用,大约不是很熟练。估摸着能看出来一些外伤。”
邹皇后淡定地合上书,瞟了耿婕妤一眼,问道:“打完了?”
尹线娘点点头:“嗯。”
邹皇后扬声传令:“阿舍,送些好吃的进来,今儿我留耿婕妤一起用晚膳!”
☆、341。第341章 姿态(下)
“用晚膳”三个字一出口,地上冒着冷汗打算一晕了事的耿婕妤不由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脸色惨白神情恐惧,抬眼紧紧地盯向邹皇后,虚弱地哀求:“娘娘饶命呵……”
邹皇后压根看都不看她,令横翠:“把她弄起来,吃完燕娘和阿舍给她弄出来的那些好料,赶紧送去含凉殿。”
尹线娘蹲身下去,笑眯眯地拍了拍耿婕妤绝望的脸,笑道:“别担心,虽然难吃,不过,是特意弄来给你治伤的。”
横翠则在尹线娘的帮助下,费力地把耿婕妤拎起来放在条案后面,令她坐好,口里忍不住地冷嘲热讽:“一听‘晚膳’二字,就自己先沉不住气了,哪儿还用得着我们再问什么东西?哼,赶紧吃了药滚蛋!多坐一刻,我还嫌你脏了我们清宁宫的地呢!”
耿婕妤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举手掩面,呜呜地哭出了声:“皇后娘娘,你不讲道理……嫔妾也是受害人,嫔妾安分守己,却被胁迫害人,自己中了毒不说,还好好的终生无法生育了。就算如此,皇后娘娘竟然不问青红皂白这样虐害嫔妾……”
邹皇后不耐烦地挥手:“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便杀你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我不是要留着你蒙蔽其他人的眼睛,你当我乐意跟你废话呢?再唧唧歪歪,我立刻杖毙了你!”
耿婕妤的心往下沉。邹皇后肯把话这样明明白白地摊开讲,说明她是真的已经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这该如何是好?!
邴阿舍已经亲自提了食盒进来,邹皇后的三菜一汤,耿婕妤的药,都摆放好了,方厌恶地瞪了耿婕妤一眼,低声骂道:“你这贱人倒是好福气,还让我亲手给你煎药!”
待看到区区清宁宫的一名厨娘都敢这样对自己说话,耿婕妤的脸色终于灰败了下来。
她终于确定,邹皇后真的是压根不在乎她,真的是想要杀了她,只不过,晚些时候,而已。
……
……
明宗最近很少去看赵贵妃。
大约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先敬庄皇后一死,明宗的宿处就只有清宁宫一处了。
原本含凉殿也是个好去处。可出事那一晚,因为明宗悄悄去了含凉殿,所以大家找起他来十分费力,最后才没能“及时”救下先敬庄皇后。这一点几乎成了明宗心里的一根刺。
邹皇后发现了这一点,决定,暂时不劝。让明宗自己静一静,也好。
所以,就算明宗宿在清宁宫,夫妻两个也紧紧地守着规矩,只是夜晚抵足而眠,并不曾有一回翻云覆雨。
这一点,被孙德福悄悄传进了兴庆宫,裘太后安慰地叹息了一回,令余姑姑:“找个机会,悄悄地告诉铮郎。好歹让他知道知道,他这个表哥不是只有面子上尊敬裘家。”
待到七七四十九天过完,邹皇后前脚把耿婕妤送去了含凉殿,后脚就去劝明宗:“关她们什么事呢?前头咱们在忙钏娘的事儿,后头眼看着就是新年,我实在是顾不上她们仨。你就当散心了,去瞧瞧。好歹高婕妤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文充媛愚钝些,可愚钝有愚钝的好处,至少安全。”
明宗想一想,也觉得那一夜的滋味动人的很,便点头答应了。
当夜便去了含凉殿。
第二天,明宗百忙之中,悄悄下了道旨意,令门下提了高法的官阶,令他为兵部郎中,负责军粮转运,专门与户部交接。
自然,明宗也不会去承欢殿。
虽然阮贤妃曾经是那样得他的欢心的旧人,甚至,在阮氏被废为宝林打入冷宫的时候,明宗还曾经动过恻隐之心。但自从阮宝林解了先敬庄皇后的毒,出了静思殿,复位贤妃之后,明宗就再也没理过她。
但阮贤妃却并不清楚,遂半真半假地令平安去问孙德福:“如何圣人到现在都不肯去看我们娘娘?”
孙德福也半哄半骗地笑着道歉:“邹娘娘的气没有消,又赶上先敬庄皇后的七七,圣人没心情。待过了年,开了春,咱家一定找机会让圣人过去一趟。”
平安回来之后心里犯嘀咕,便问阮贤妃:“可是咱们的身份已经败露了?”
阮贤妃思之再三,摇头:“应该不曾。以圣人的性子,是半点委屈也忍不得的。若果然知道了咱们的身份,只怕早就提着剑问上门来,怎么还能让我顺顺利利地复位贤妃,还住在承欢殿,还能这样安安静静地活着?”
平安半信半疑:“娘娘确定么?”
阮贤妃其实自己也没底,听得平安这样问,不由笑起来:“你这犯上的丫头!什么时候也敢质疑起我来了?”
平安连忙笑着赔不是。
阮贤妃想了想,道:“这个想看出来却不难。过两日便是逢十例见。咱们看看邹氏的态度,就知道圣人是怎么想的了。”
……
……
横翠在梳理外面传进来的所有的消息。
邹皇后就坐在旁边看书。
过了一会儿,尹线娘走了进来,低声道:“两边都没有动静。”
邹皇后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不可能吧……”
横翠抬起头来,双眉紧紧地皱在一起:“我查验了郭奴和洪凤送来的所有的东西,从出掖庭起,贤妃的人一次也没有踏进兴庆宫一步,甚至到现在,连含凉殿都没去!”
邹皇后把阮贤妃和耿婕妤的行迹在心里转了一圈,也没得出个章法结论。摇摇头,低声喃喃:“太后娘娘和余姑姑把兴庆宫打理得铁桶一般,不可能有漏洞啊……”
横翠抬起头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邹皇后没注意到横翠的目光,仍旧低着头沉浸在苦苦的思索之中。
尹线娘却发现了这一点,叹了口气,低声道:“娘娘,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邹皇后一怔,下意识地先去看了横翠一眼,却发现了横翠的纠结,脱口问道:“你不会真的发现了兴庆宫的不妥吧?”
☆、342。第342章 例见
腊月二十,清宁宫例见。
沈英妃病体未愈,免朝。
耿婕妤身染微恙,免朝。
赵贵妃依旧到得绝早,然后是文充媛和高婕妤,最后是阮贤妃。
邹皇后这一回没有去等阮贤妃,而是在文充媛和高婕妤到了之后就出现在偏殿。
邹皇后自己装扮得一如既往的清淡。浅金色织锦长袍,外套着一件黑色的熊皮褂子,梳了圆髻,戴着凤冠。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却见赵贵妃装扮得格外简肃,也梳了圆髻,簪了两只小巧的玉钗便罢。身上穿了宝石蓝的长裙,外头罩了一件白色狐皮长衣。两个嫔御也穿得简单明快。显然,大家都知道先敬庄皇后刚刚过了七七,圣人和邹皇后的心情都不那么好。
赵贵妃领着两个嫔御行过礼,大家落座。人报:“阮贤妃来了。”
阮贤妃今日打扮得十分动人。曲曲折折的灵蛇髻,簪了华盛,插了玉钗,额前金花钿,耳上明月珰,火红的狐腋裘,纯白的百褶襦裙,整个人浓烈妖艳,顾盼神飞。
进了门,却发现大家似乎早已见过了礼,阮贤妃不由得微微有些错愕,片刻便抿着嘴一笑,嘴角儿往上一扬,笑道:“看来,我今儿是迟到了呢?”
邹皇后淡淡地看着她不语。
阮贤妃走到邹皇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福礼,抬起身子方才又笑道:“要说,也四年多没给皇后娘娘您行这样的大礼了,嫔妾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邹皇后也淡淡地笑了笑:“没关系,以后你也可以称病不来,我正好不想看到你这张讨厌的脸。”
阮贤妃面上便是一愣,接着便是大大的惊吓表情做将出来,声音却还是那样懒洋洋的戏谑:“啊呀呀,怎么邹家的皇后娘娘在掖庭住了三四年,变化这样大?我还以为之前那样的跋扈嚣张是依足了宠妃的本分,你坐回皇后的凤榻,好歹该有些海纳百川的国母风度,怎么竟然还是一副宠妃的架势,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儿,就敢说不乐意看到我这张脸?这杀意,我看着是连遮掩都懒得了?”
邹皇后淡淡地看着她,点头道:“你说得很是。我在冷宫呆了三年,总是比你在冷宫只住了十个月要积攒得戾气足一些。我去冷宫完全因为你的陷害,所以,看见你就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也是正常的。若非太后娘娘说了‘既往不咎’四个字,我今日便随便捏造个理由,就在众妃面前将你杖毙。那才真对了我的心思。”
阮贤妃听了这样血淋淋的宣告,竟然半分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方笑眯眯地回答:“皇后娘娘这样大的愿心,想必有朝一日您是能够梦想成真的。不过,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您说的这样清楚,就不怕有心人特意杀了我,然后栽赃给您么?想必我区区一个小小歌姬出身的贤妃,还不值得您拿自己的后座来换吧?这是不是说明,我以后能够在大明宫里横着走了?皇后娘娘为了保护自己,想必一定会把嫔妾我保护得妥妥帖帖的!”
邹皇后冷冷地看她一眼,才重新把漠然的目光移向远方:“有心人?贤妃是在说谁?这宫里已经死伤大半,除你我之外,如今留下来的就只有在座的三位和保养伤病的英妃、耿婕妤。你是说那两个没来的是这个有心人,还是来了的这三个是有心人?”
赵贵妃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直到邹皇后这句话出口,方才抬了抬眼皮,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