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氏,因为忽然间成了邹老夫人唯一的儿媳,自然是心下大定,该怎么处置内宅就怎么处置内宅。便是邹老夫人忽然发现身边用惯的媳妇婆子侍女们被换成了白氏的心腹,她的愤怒也已经无济于事。
裘峰则在和裘铮“深度”沟通过之后,对于邹老夫人的昏聩终于不再容忍,直接告诉白氏:“母亲的事情都交给你,我绝无二话。”
有了自家夫君这句话,又发现国公侄儿的不闻不问,白氏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自此之后,邹老夫人的声音便再也出不了自己的屋子了。
裘太后听说此事后,沉默无语,愣了两个时辰后,才轻轻叹息:“这样,也好。”
余姑姑的眼中冷光一闪,低声恨道:“早该如此!”
……
……
这一日,清晨。
清宁宫的一众宫人只觉得自己有些眼花:裘昭仪和沈昭容竟然携手而来!
沈昭容一进门,就自己跑了去内室,坐在桌子跟前,一本正经地吩咐已经看愣了的桑九:“我要用早膳。钏娘也还没有吃。”
桑九偏头看看正在梳妆的邹皇后,无可奈何地一笑,屈膝行礼:“是。不知昭容娘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没有?”
沈昭容顿时绷不住馋相,低低地欢呼一声,道:“秋风凉了,我要吃蟹粉糕!嗯嗯,还有红菱卷儿、荷叶鸡汤,还有,嗯……”
裘昭仪在一边,忽然插嘴:“还有莲子蜜,小炒肉,鱼羹!”
桑九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角,终于忍不住,低声哀道:“两位小祖宗,这菜式,没有两三个时辰是别想要吃得到嘴的!你们就不能提前说么?”
沈昭容诧异地看着她,问道:“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早么?”
裘昭仪点点头,一脸的无辜:“对呀!我们俩说得是午膳啊!早膳大姐姐吃什么,我们就跟着吃什么呀!”
桑九又是一愣,忙问:“昭仪和昭容都要留下用午膳?”
两个人互视一眼,忽然两颗小脑袋凑到一起笑成了一团:“我就说桑九一定吓傻了!”“对呀,瞧瞧那傻样儿!”
邹皇后那边已经涂完了口脂,便由着手忙脚乱的尹线娘给自己梳单螺髻,偏头笑道:“这两个促狭鬼!桑九,先去端两盏老姜枣儿茶来。一路从兴庆宫走来,又没有吃饭,肚子里怕要压上冷风了。”
裘昭仪便苦了脸:“我不喜欢吃姜辣。”
沈昭容笑着拽她:“傻子!好喝的!放心吧!”
邹皇后从镜子里看着还是微微有些不自在的裘昭仪,心下一松,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却不做声。
横翠忽然气愤愤地走了进来,也没瞧见叽叽咯咯闹成一团的裘昭仪和沈昭容,进门就抱怨道:“这个姓魏的越来越过分了,小穗刚才跟我哭,说昨儿下晌又去凌修媛那里闹,嫌自己的衫子颜色不如凌修媛的鲜亮,气得凌修媛昨儿晚饭又没吃,如今躺在那里难受,连早膳都吃不进去。”
邹皇后脸色一沉,玉手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喝道:“就会哭!哭有什么用?哭能保住孩子么?线娘,你马上去仙居殿,就住在那里!谁再挑衅,你直接给我掌嘴!魏修媛再要不知自爱,我就送她去兴庆宫偏殿养胎!”
沈昭容在一边,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嗯嗯,兴庆宫的偏殿已经空出来了!我将才刚要说,钏娘已经搬回来了。我早上帮着她一起搬的。”
横翠这才发现她们俩,“唉哟”了一声,连忙深深地福下去行礼:“婢子瞎了眼,竟然没有看到两位娘娘!横翠给两位娘娘见礼,娘娘们万安。”
邹皇后缓了脸色,忙又问:“既然早上刚搬过来,想必笼子箱子一大堆要收拾,干嘛这样早跑了来这里?”
裘昭仪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没地方吃早膳呀!戎儿说,这里肯定有现成的!”
横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昭仪娘娘说得真尽情。”
邹皇后微微笑了,点头道:“不过,我这些日子素得很,你们不要嫌弃。”
说着,邴阿舍已经带着人送了早膳进来,进门边行礼边对着沈昭容笑嘻嘻地道:“昭容又来啦?今日没有肉哦!”
裘昭仪连忙也跑到一张条案边坐好,眼巴巴地看着邴阿舍。
邴阿舍见状,抿嘴一笑,亲自把四个碟子从食盒里端出来摆到裘昭仪面前,欠身道:“昭仪娘娘第一次试阿舍的手艺,阿舍就献丑了。这是依着余姑姑交代过的昭仪的口味做的碳烤嫩牛肉,婢子配了几条烫过的时蔬;这是刚才沈昭容嚷嚷着要吃的蟹粉糕;这是用各样野菜拌了羊肉做的小包子,您蘸着醋吃;这是一盏清汤。昭仪娘娘不要小瞧这盏汤,汤里用料十八味,是整只鸡加上羊骨、猪骨一起熬了整晚才有的。汤里如今只有盐巴,保证没有怪味。昭仪拿来清口吧。”
沈昭容在另一条案后头,低头看看自己面前,只有一碟蟹粉糕,伸长了脖子看看满脸惊喜的裘昭仪,不由得气恼起来:“邴阿舍!我的呢?”
邴阿舍回头笑着看她,抿嘴道:“婢子给您烧了一大碗清汤汤饼。秋燥,您这火气要压一压。这个给您当零嘴儿。”说着,端了一碗清清亮亮的汤饼放在她面前,又从食盒的最底下变了一小盒东西出来放在她手边。
沈昭容好奇地先把小盒子打开,见是满满一盒的新鲜莲子,顿时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我最爱这样生着吃了!你怎么知道的?”
邹皇后已经坐在自己的案后端了一碗八宝米粥开始吃,闻言,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瞧瞧身边的桑九。
桑九会意,仿了邹皇后的口吻道:“你一到秋天就成天抱着一把莲蓬到处晃,给谁看呢?这会儿说这话,假不假?”
沈昭容嘻嘻地笑着,埋头苦吃起来,边吃边大呼小叫:“哇!这汤饼太棒了!阿舍,我午膳还要吃。”
裘昭仪已经闪电一般把面前的碗碟扫荡得差不多了,一边没有淑女形象地抚着肚子,一边笑道:“若是午膳还吃汤饼,你可还有地方盛羊羹?”
邴阿舍在一边伺候,闻言嘻嘻笑道:“午膳若说吃那些,也是可以的。不过,我本来预备着中午给娘娘做烧鹅的,煨了一整夜的料了。若是午膳不吃,晚膳再吃,倒是也使得。只是味道只怕就要偏重了。”
裘昭仪和沈昭容互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点的那些个东西晚膳再吃!中午吃烧鹅!”
这一声,连邹皇后都忍不住破了食不言的规矩,手中捧着碗,呆了:“你们俩打算晚膳也在这里吃?”
裘昭仪一挥手,十分勉为其难:“她们必定要收拾一整天的,晚膳回去也没得吃。姐姐一个人晚膳也无趣,我和戎儿都留下来陪您。”
沈昭容连连点头,口中含着蟹粉糕,含含糊糊地说:“是啊!那么多东西,你一个人吃多累啊!”
邹皇后看了看她们俩,觉得有些头疼,道:“要不我把阿舍送给母亲吧?你们俩回兴庆宫去吃可好?”
裘昭仪和沈昭容再互相看一眼,摇头,沈昭容认真地说:“不好,太远。走来走去的,浪费时间。”
裘昭仪则严肃地警告似的看向邴阿舍:“姑姑对自己的手艺十分得意,若是听说你要去霸占她的厨房,必是要跟你翻脸的。你万万不能去。”
桑九看着这两个活宝,不由苦笑一声,低头道:“皇后娘娘,婢子恐怕,清宁宫永无宁日了。”
吃完了的裘昭仪和沈昭容顿时再次笑作一团。
邹皇后笑了起来,摇摇头,叹道:“能这样永无宁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想起来,笑着告诉邴阿舍:“阿舍,你挑孕妇无碍的,给凌修媛送过去一些,她从昨晚开始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另外,魏修媛那里,也炖一锅上好的鸡汤送过去。什么佐料都不要放,省得又触着她的忌讳。”
沈昭容便撇嘴:“给她干嘛?奖赏她欺负凌珊瑚么?”
裘昭仪拉拉她的袖子:“傻啊?光给凌珊瑚不给她,她又有借口欺负人了。”
沈昭容恍然大悟:“真麻烦。”
邹皇后便叹气:“谁说不麻烦来着!”
三个人忽然一齐笑起来,看上去,亲密无间。
☆、324。第324章 局面
耿婕妤在长安殿的东配殿里,自己坐在小小的厨房中间,用力地揉面。
小狸在一边看着,忍不住悄声问:“不是上午的时候,听说了裘昭仪会在清宁宫吃午膳和晚膳么?”
耿婕妤低着头,淡然道:“夜宵。”
小狸眨眨眼,低声问:“小娘打算做什么?”
耿婕妤抬起头来看了小狸一眼,微微一笑:“蒸饼(注)。”
小狸“啊”了一声,急道:“清宁宫厨房的那个邴阿舍那样会做饭,各种花样层出不穷,裘昭仪一整天的好吃的吃下来,夜宵您就给她准备蒸饼?”
耿婕妤自信地笑一笑:“她吃了一日各种口味,到了晚间,只要一只干干净净的蒸饼放到她面前,她一定喜欢!”
说完,又莞尔一笑,低声道:“即便她不爱吃,又有什么关系。我的东西,她现在不也都肯吃了么?就算被余姑姑和沈戎守得那样紧密,她不一样借着每次跟沈戎出来玩的机会,到长安殿边上打个转么?”
小狸笑嘻嘻地点头:“小娘,你果然算无遗策。裘昭仪现在只怕最信任的就是你了。不然,就算跟沈昭容能和好,她和邹氏的心结,哪里那样容易就解开了?”
耿婕妤低下头去,低声笑道:“不错,她和邹氏的心结,永远都解不了,而且,只怕会越来越深!”
……
……
回到绫绮殿,裘昭仪疲惫地倒在床上,可脑子里还在不停地转着,瞪大了眼睛看向天花板。
耿雯是怎么说的来着?
邹家,才是刺杀阿爷的主谋!
阿爷之死,最大的得利者,正是邹家!
自己无力再争,邹氏的后位才会稳固。
三叔不忿自家兄长如此年轻就能成为国公,自然会倒向姑母和邹家。而祖母早就老糊涂了,这时候一定被三婶娘软禁起来。大兄为人单纯耿介,肯定察觉不到这其中的异样……
那样一来,裘家内部内讧不断,邹家只要袖手,就能成为最大的赢家:后位,边镇,以及在太后和明宗心中的位置!
裘昭仪在清宁宫内室里清澈的眼中,就像是长了三年的野草忽然被投进了一只火把,腾地燃烧起熊熊的恨意:“邹氏,我会,亲手送你,上路!”
……
……
含凉殿冷清了很久了。
其实,明宗每个月肯定会来一次,而且留宿。
但那之后,就没有人来了。
因为自己不得宠么?
还是因为含凉殿的风水不好?
可当年高韵在的时候,为什么自己没觉得冷清过呢?
她那么做作,那么假,那么讨厌,那么……
自己那个时候,生气的时候,好歹能够把她叫过来冷嘲热讽一下啊……
文充媛坐在窗子边上,斜斜依着窗框,望着外头渐渐萧瑟的天,满脸的寂寥。
杨枝柳枝互相看一眼,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劝慰。
文充媛反反复复,又不聪明又没有手段,实在是很难得到邹皇后的重视。而现在的大明宫里,邹皇后不重视的人,是得不到所有人的目光的。
这个重视,也许是忌惮,比如赵贵妃,也许是纵容,比如沈昭容,也许是疼惜,比如凌修媛,也许是信任,比如高婕妤——哪怕是裘昭仪、魏修媛,如今也因为姓裘或有孕,得到了邹皇后的重视。
可文充媛,什么都没有……
以前,还有高婕妤在,至少,明宗会多来一次,至少,邹皇后会注意一下她有没有欺负高婕妤……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文充媛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
邹皇后关切的脸就在眼前:“文充媛,你醒了?”
文充媛一愣,笑着连忙起身:“娘娘,怎么还把您惊动了?我只是……”文充媛的声音忽然顿了顿——自己怎么了?
邹皇后急忙笑着安慰她:“别担心,你只是偶感风寒。御医说心情有些烦闷,开开心胸就好了。我已经嘱咐了沈昭容,她离你还近些,以后会常常过来看你的。”
文充媛勉强笑了笑,情绪明显地低落下去。
沈昭容么?她那样直率飞扬的人,自己哪里跟得上她的节奏?何况,她一直都那样看不起自己……
文充媛垂下眼帘,身子软软地坐在床上,轻声道:“谢皇后娘娘。”
一个声音忽然在这个时候轻轻响起,带着些无奈的喟叹:“嫔妾上禀皇后娘娘,嫔妾自从离了含凉殿,十分思念文充媛。求皇后娘娘,许嫔妾回含凉殿与文充媛作伴。”
这是——高韵?!
文充媛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猛地抬起来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