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昭仪一阵怔忪,喃喃道:“表哥不是,不管我了么?”
沙沙又搂住她,低声道:“他们敢?!太后还在呢!借他们个胆子!”
裘昭仪听她提到裘太后,不由得又哭起来:“姑母早就不要理我了。”
沙沙连忙低声道:“谁说的?!您当三郎君如何不肯将锦娘子送进来?那就是因为太后娘娘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裘昭仪吃了一惊:“谁说三叔要送锦娘入宫的?”
小北狠狠地瞪了沙沙一眼,但显然已经瞒不过了,只好由着沙沙去说,自己将脸扭到了一边。
沙沙虽然后悔,但也知道迟了,索性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在府里听人说,宝王殿下给老夫人出主意,说您争不过邹氏,让老夫人送锦娘子进来分宠,跟您联手,说不定能压得下邹氏。还说,还说,反正不论是谁当了皇后,都是姓裘的。”
裘昭仪只觉得心神涣散,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祖母听信了……”
沙沙咬着后槽牙,撅嘴道:“老夫人听了这主意就两眼放光。不过三郎君和三夫人都说死不同意。老夫人那阵子天天嚷心口疼,打狗骂鸡的,就是因为这个事情了。”
裘昭仪凄然一笑:“可你们,竟然瞒得铁桶一样,一个字都不告诉我?”
沙沙低下头,低声道:“国公爷不让说。国公爷说,好容易您在家过几天舒心日子,让我们别跟您说这显然成不了的事儿,白让您添心思。”
裘昭仪想到像爱护眼珠子一样爱护自己的长兄,当年为了自己入宫,差点要跟三叔动手的长兄,不由得放声大哭:“哥哥,哥哥!”
小北在一边看着她哭,忽然闷闷地说了一句:“耿婕妤说,您老这样哭,一则眼睛就不好了,二则,只怕裘家家传的,心口都容易憋闷疼痛,这样长久伤心伤神,容易犯病。”
沙沙连忙一叠声地拍哄裘昭仪:“不哭了不哭了,小娘还这样年轻,若真的就落下心口疼的毛病,可怎么好?不哭不哭!小娘听话,咱们喝酒跳舞,不哭了!”
小北又瞪沙沙一眼:“耿婕妤说,小娘要戒一阵子酒才好!”
裘昭仪听到这里,反倒慢慢止了哭声,擦泪问道:“耿婕妤到底跟你说了多少?”
小北低了头,低声道:“耿婕妤见天在廊下坐着,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我也是不小心记住的。”
裘昭仪叹口气,擦擦红肿的眼睛,揉揉鼻子,道:“回头她再来,我若是好着,就让她进来。我若是睡着,你们也好声好气的。”
沙沙睁大了眼睛:自家小娘子一辈子高傲不群,何时对一个小小的婕妤也肯假以辞色了?
裘昭仪苦笑一声,伸手拍拍沙沙惊愣的脸,失神道:“祖父没了,阿爷没了,姑母不亲近,我在表哥心中的位置,早已一落千丈。如今已经不是我横行无忌的时候了,既然有人示好,多多少少,我也得过得去啊。”
……
……
邹皇后接到消息,耿婕妤去看望了裘昭仪几次,裘昭仪却不过面子,和她出去太液池边走了走。
邹皇后叹口气,摇头道:“这样可不是好兆头。”然后去了兴庆宫一趟。
不两日,余姑姑亲自带了轿辇去绫绮殿,连人带行李,把裘昭仪接了兴庆宫去。
姑侄两个见了面,虽然仍旧有微微的尴尬,却因为共同的亲人离世,两颗心瞬间拉近了许多,抱头痛哭起来。
而裘太后再三思忖之下,把裘二郎的事情告诉了裘昭仪:“想来是裘岷在剑南呆稳当了,又不甘心了,才寻了当地的人,联络九边异族,到京城来刺杀了你阿爷。”
裘昭仪一听,自家阿爷的死竟然是裘家人做的,气得浑身发抖:“二叔疯了不成?阿爷死了,国公的位置也轮不到他!”连忙又问:“那我阿娘……”
裘太后面色郑重:“不知道。两省、羽卫和裘家的人都仔仔细细地筛过,发现虽然是意外,但意外得也太巧了一些。所以这件事暂时存疑。你表哥下诏令裘岷赴京奔丧,就是为了把他诳回来好好审问,谁知道竟然一家子死在了同州……”
裘昭仪满腹狐疑起来,不禁问道:“三叔之前知道是二叔害我阿爷么?会不会是他令人在同州动的手?”
裘太后厉声低喝:“你当你三叔是什么人?他干得出来杀了裘岷一家老小的事情么?你两个堂兄弟一个堂妹,好歹姓裘,何况最小的那个才八岁!”
裘昭仪顿时一窘,知道自己说错了,低下头又哭起来:“那是谁这样急着灭口?总不会真的是异族吧?”
余姑姑听了这话,指尖忍不住地抖,连忙上来,拍着裘昭仪的肩膀,对着裘太后嗔道:“孩子还小,您这么着急把这事儿告诉她做什么?”
裘太后眼中的厉色渐渐变了伤感,眼皮一颤,泪水也掉了下来:“她是大兄的心头肉,总该让她知道真正的杀父仇人是谁罢?我家大兄一辈子肆意,偏落了这么个窝囊的结局,我实在是,堵得心头难受!”
裘昭仪听着这话,裘太后总归是自己的姑母,是父亲的亲妹妹,原比别人亲近得多,扑到了裘太后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姑母,姑母!”
裘太后紧紧地抱住她,也放了声音痛哭起来:“我可怜的孩子,一夕之间就没了亲爷娘,这可让我钏娘怎么熬啊!”
裘昭仪抬起已经哭花了的小脸,楚楚可怜的看着裘太后:“阿兄说,钏娘还有姑母……”
裘太后的泪喷涌而出,一把把她又紧紧地搂到怀里:“好,好!还有姑母,姑母疼钏娘!”
☆、321。第321章 双孕(上)
裘昭仪便在兴庆宫长庆殿的东配殿里住了下来。
沈昭容来探望裘太后的时候,特意先到东配殿去看裘昭仪:“钏娘,你怎样了?”
裘昭仪抬起瘦得可怜的脸,淡淡地笑着看她:“戎儿。”
沈昭容大吃一惊:“怎么瘦成这样了?我那日去,你还睡着,再要去时,便听说你搬来了兴庆宫。所以就赶着到这边来瞧你了。”
裘昭仪看着她紧紧握住自己枯瘦如柴的双手,低头敛眉:“爷娘一朝辞世,心如刀绞。什么都不想吃,自然就瘦了。”
沈昭容马上表示反对:“不行不行!这样可不行!我可知道的,你家祖母、爷娘和叔叔哥哥,都把你当眼珠子一样地疼。你这样懒吃懒喝的,就不说太后和余姑姑到底有多焦心了,恐怕你爷娘在天上也不放心。嗯,你就想着,你阿爷一辈子在战马上,西北的草原才是他最爱的地方,如今在京里憋着,只怕也不畅快。何况大仇已报,你就别再这样自苦了……”
裘昭仪与她交握的手一紧:“戎儿知道我阿爷怎么死的?!”
沈昭容微微一滞,方低声道:“你忘了我阿爷做什么的了?那之前异族齐聚,我阿爷觉得不对劲儿,所以加强了防卫。你阿爷遇刺时,我阿爷立刻就赶过去的,只是可惜,没想到他们那样多高手,所以只救下了你哥哥,英国公却……”
裘昭仪恍然大悟:“怪道在家里时,沈将军来过好几回,哥哥跟他也聊得十分投契……”
沈昭容连忙把她的注意力引开:“钏娘,邹姐姐那里又做了好吃的,刚才已经送到了兴庆宫,太后必给你留着呢。我扶你去看看?”
裘昭仪一听是邹皇后送来的东西,脚步便是一顿,摇摇头:“我不想吃。”
沈昭容立刻反应过来裘昭仪对邹皇后的心结未解,不由得叹气,道:“那你总得吃点什么吧?”
一边侍立良久的小北突然插嘴:“小娘吃过几回耿婕妤做的东西,还好。”
沈昭容立刻一惊,急道:“吃过几回!?你怎么敢吃她做的东西?我跟她一个殿住了三四年,都是一口不敢沾的!钏娘,你有没有,有没有哪里不妥?!”说着说着,沈昭容都慌了,噙着眼泪拉着裘昭仪前看后看起来。
裘昭仪心下一暖,拉了她的手,微微笑道:“我没有甚么不妥。都是银针验过了的。我加着小心呢,你别担心。”
沈昭容急得跺脚,压低了声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崔漓那阵子发疯是怎么回事!那菊花茶要是能验出来,她如何会着了邵宝林的道儿?!你金尊玉贵的身份,想吃甚么吃不到?干嘛要吃她的东西?”
裘昭仪双手紧紧地包住沈昭容的手,眼里也几乎要溢了泪出来,低声道:“好好,我以后都不吃了,一口都不吃了,你别急,别急。”
沈昭容听她这样说,才长出了口气,转身令流光:“你去跟余姑姑说,钏娘前阵子乱吃东西了,就说我的话,无论如何,都要请陶一罐过来,给钏娘看脉。”
裘昭仪脸色一沉:“陶一罐不是皇后娘娘的人?”
沈昭容一把抓住她意欲挣脱的双手,坚定地说:“这件事你必须要听我的,不管陶一罐是谁的人,他是尚药局最擅长分辩毒药的御医,必须让他给你看看,我才能放心。”
裘昭仪眉眼一利,刚要拒绝,旁边小北忽然又插了一句:“沈昭容说得很是。”
流光听了沈昭容的话,早已去禀了余姑姑。这时候余姑姑三步并作两步迈了进来,眼中满满地都是凛冽:“钏娘别怕,若是那贱婢真敢对你不利,我必要禀明太后,夷了她的九族!”
裘昭仪哭笑不得,但仍旧知道两个人都是为自己好,便也缓下了神色,拉了余姑姑笑:“哪里有那样严重。姑姑不如给我做个火腿酸笋汤,可好?”
余姑姑一叠声地答应,转身便往外走,口中絮叨:“这汤是江南的口味,清淡得很。嗯嗯,我再去酱一盘牛肉,加一碗酸辣的汤饼,钏娘最爱吃了。”
裘昭仪和沈昭容都在看着她快步往外走的背影,闻言扭过脸来,不由抿着嘴相视一笑。
……
……
邹皇后听说裘昭仪和沈昭容前嫌尽释,和和睦睦地一起在兴庆宫陪着裘太后开心,也自松了口气,令桑九:“你回头亲自去蓬莱殿,替我请沈昭容过来,就说我让阿舍做她最爱吃的辣卤小食谢她。”
桑九笑了起来,摇头道:“娘娘这是要抢沈昭容的功劳?”
邹皇后恍然,失笑道:“还是你细致。我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谢她,倒显得她不是真心待裘昭仪了。”
桑九点头笑道:“是啊。她们俩本来就要好,不是裘昭仪心高跟咱们杠上,沈昭容也不至于疏远她。如今裘家的态度这样坚定,裘昭仪没了野心,沈昭容好容易有个能玩到一起的朋友,怎么会不去安慰呢?”
邹皇后正笑着称是,忽然横翠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脸色怪异:“娘娘,仙居殿令人传话,凌充容,有孕了!”
……
……
明宗和裘太后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都赶到了仙居殿。
裘太后高兴得见牙不见眼,拉着凌充容的手一个劲儿得拍:“这两年磕磕绊绊地都没什么好消息。希望从你这儿开始,大明宫里都是好消息!”
凌充容的脸色有些苍白:“嫔妾,嫔妾实在当不得太后这样大的期许……”
住在西配殿里的魏充仪见状,十分不高兴,但被阿慎拉了拉衣袖,也勉强陪起了笑脸。
邹皇后则温和地坐在凌充容的另一边,笑意满满地看着她:“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老天疼好人。你放心,必会有个好结果的。”
明宗则在一旁跟孙德福嘀嘀咕咕算日子:“有两个月了么?”
孙德福点头:“有了。”
裘太后看着邹皇后带着一丝羡慕的笑脸,心下大畅,玩心一起,笑问道:“皇后,你看,凌充容要不要赏些什么?”
邹皇后笑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看着竟有些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这赏赐还是圣人来比较好。”
明宗被叫回了魂,忙笑道:“是,着实该赏!不如,嗯嗯,不如,晋个修媛吧?”
魏充仪的脸色顿时一变。
邹皇后的脸上也微微一愣,又反应过来,失笑道:“圣人好小气!才一个修媛啊?我以为,怎么也该晋个修仪呢!”
说着,转向其他嫔御,笑道:“你们听见了?圣人这是公然给你们留了位置了,一个个的,身子又好,宫里又安生,还不给我抓紧了?”
然后转向魏充仪:“尤其是你。同殿住着,你不眼馋么?争气些!赶紧的!”
口气语调,竟然跟裘太后颇有五分相似。
余姑姑在一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裘太后白了她一眼,方往邹皇后的腮上拧去:“你这猴儿越发惯得疯了!竟敢学起哀家的口吻了!”
邹皇后边躲边笑:“瞧母亲,前一刻瞅着凌充容还慈爱有加呢,到了我这里,就亲自动手教训上了!好不公平!”
裘太后笑起来,指着邹皇后,板脸向着余姑姑喝道:“你还等我真的亲自教训她不成?”
余姑姑立刻点点头,笑道:“皇后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