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氏则插口直奔重点:“快带我们去看娘娘!娘娘怎么样了?”
横翠哭着扶了邹老夫人往里走,边哭边道:“小娘不吃不喝不肯睁眼,已经三天了。”
邹老夫人和万氏的脚步不约而同一顿,互视一眼,惊疑交加,不由分说赶紧往里走。万氏则低声问道:“那药呢?吃药了没有?”
横翠哭得声音都拾不起来了:“也不肯吃,端一碗砸一碗。”
邹老夫人的泪更加止不住,哭出了声。到得里间,一看见床上平平躺着、脸色惨白、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的邹惠妃,邹老夫人顿着拐杖放声痛哭:“我为什么要让你进宫?当年我到底是中了什么毒,着了什么魔,为什么要让你进宫?!”
万氏急忙扶住邹老夫人,慢慢地搀她在邹惠妃旁边坐下,方细细地问横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接到的消息互相矛盾、错漏百出,实在不知道信哪个。”
横翠哭着把当日的情形说了:“……因事情出在元旦,又有那么多的外人在场,太后和圣人顾念皇室颜面,到今天还不肯处置戴,戴皇后。小娘又不肯醒,实在是无可奈何了。还好圣人许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进宫,您们可快劝劝小娘吧!”
邹老夫人顿时气得一阵咳喘,万氏急忙给她捶背顺气,轻声解劝。
桑九却觉得横翠的话说得太直率,忍不住上前道:“老夫人在朝多年,当知太后不是无情之人,圣人又这样挚爱娘娘。事情总会有个青红皂白。还请老夫人不要动怒,保重身体。”
邹老夫人看向桑九,面露疑惑,片刻恍然:“你是桑九?”
桑九连忙屈膝行礼:“是。”
邹老夫人忽然看着她冷笑一声,转脸过去:“横翠,不知道这仙居殿里的人,我使不使唤得动?”
横翠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您是娘娘的亲祖母,自然使唤得动。”
邹老夫人将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挑眉瞪眼,喝道:“那好!来人,给我把这个桑九拉出去,先痛打二十棍子!”
万氏一听就知道老夫人是想起了桑九的兴庆宫出身,迁怒而已,急忙上前拦道:“母亲息怒!这与她什么相干?已经不眠不休伺候田田了,你看看那小脸儿,灰白灰白的。”说着,轻轻地捏了捏邹老夫人的手臂。
邹老夫人恨恨地瞪了桑九一眼,拐杖又在地上重重一顿,喝命:“滚出去!我老太太不用你来教训!别仗着自己的出身,就轻狂到不知天高地厚!滚!老身不想看到你!”
桑九羞愤难当,哭着跑了出去。
尹线娘刚吃了药起身,听见动静便走了出来。见状,连忙悄悄追了出去。
这边邹老夫人这才细细地追问邹惠妃有孕时的林林总总,落胎后的桩桩件件。横翠一一道来。
不多时,牟燕娘进来,面色平静地给邹老夫人行了礼,道:“老夫人和夫人如果只是问横翠的话,不妨在外间。娘娘是醒着的。不必让她再重温这些伤心事。”
邹老夫人张口结舌,呃呃了半天。万氏却知道这就是牟燕娘,邹惠妃的身子还都要指望她。连忙扶了邹老夫人起身,陪笑道:“好。我们忘了。”
牟燕娘微微点头,走过去,将邹惠妃的床帐放了下来。
然后跟着她们走到了外间,静静地站了一下,等三个人的话告一段落,道:“我们是奴婢,问不得圣人话。太傅却是可以问的。”想了想,又道:“桑九为了娘娘,已经跟余姑姑翻脸了。”
邹老夫人老脸一红,稍稍尴尬地叹口气,将手上带着的一只牙镯褪了下来,递给横翠:“我老了,糊涂了。刚才一肚子火不知跟谁发,让桑姑姑受委屈了。横翠把这个给她,当我道歉了。”
说着,站了起来,对着牟燕娘微微欠身:“田田这个样子,我们婆媳劝不了。先拜托给牟司药。明日一早,拙夫就会去御书房问问,事情到底该怎么办。”
万氏也微微蹲身,跟着道:“有劳牟司药,邹家多谢了。”
牟燕娘连忙侧身避开,叉手欠身,道:“不敢,小医职责所在。听闻陶侍御医明日即可进京,后日便能入宫请脉,想来那时娘娘就能好起来了。”
邹老夫人与万氏的身形都是微微一顿,立即明白过来,顿时又对牟燕娘多了三分好感,微微露了笑意朝着她拱手:“多谢牟司药吉言。”
……
……
明宗得了消息,叹口气:“还是不肯醒么?”
洪凤双手笼在袖口里,愁眉道:“是。邹老夫人和万夫人哭了许久,邹娘娘一动没动。反而是桑九出言劝了两句,邹老夫人差点要令人杖责她,万夫人虽然拦住了,可还是挨了邹老夫人一顿臭骂,难听得很。”
明宗反应过来,轻轻皱眉:“这是,迁怒?”
洪凤默然了片刻,点点头。
☆、299。第299章 敢问
时隔四年,邹太傅再进御书房。
依旧额上微微见汗,依旧规规矩矩行了君臣大礼。
明宗却下了御座,双手扶起邹太傅,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撩袍跪倒:“老师,我不好,我没有护住田田,没有保住田田的孩子。”
邹太傅直直地盯着他,等他的下一句。
明宗却只是直挺挺地长跪着,低着头,再无一言。
邹太傅站了起来,避开他的正面,也颤颤巍巍地跪倒:“老臣万死,圣人这是要折死老臣么?”
洪凤在一边,急忙上前去搀明宗,低声道:“圣人,您别憋着……”
明宗被这一句话勾起了满心哀痛,当着邹太傅的面,忽然坐回到自己的脚上,双手一摊,放声大哭起来。
邹太傅被他哭得愣了,片刻,也泪水滚落,叹气,一声接一声。
明宗这顿嚎哭直哭了足足一刻钟,方才在洪凤的一再劝慰下稍止,擦了泪,向着邹太傅拱手道:“老师,学生失礼了。”
邹太傅也擦了泪,在洪凤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重新坐好,看着明宗,道:“老臣明白。圣人已经年过三旬,田田这一胎是她祈盼已久的,亦是圣人祈盼已久的。如今这样,田田自是心如死灰,对圣人来说,这又何尝不是锥心之痛?”
明宗被他说得,眼中又有泪花泛现。
邹太傅见他又哭了,忍不住便又叹了口气,顿一顿,方道:“拙荆昨日去探望田田,听说了当日情形,十分郁结。回府后就病倒了。田田的阿母本来体弱多病,昨日听了事情经过,病体又重了三分。圣人,老臣敢问一声,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明宗应声道:“老师放心。田田这次受了大委屈,我自然是绝不会放过真凶。如今,孙德福已经卸下一切差事,亲自去彻查此事。不仅仅是元正当日的事情经过,还有前前后后的种种事宜。朕保证会查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还田田一个公道,给我们的孩子报仇!”
顿一顿,又道:“只是,如今是正月里,年还没过完。各国的使节也还没有离开京城——”看看邹太傅的表情,话题又是一转:“老师还不了解学生么?我何时轻枉轻纵过真正的恶徒?我保证,一定抓出真凶,将其狠狠地绳之以法!请老师放心。”
反反复复,就只有将真凶绳之以法。
而没有提及半个字如何处置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的戴皇后。
邹太傅看着明宗,眼神从期待,到平静,到失望,到淡漠。
最后,邹太傅忽然突兀地长身而起:“圣人慢慢查吧,老臣告退了。”
明宗急忙也跟着站了起来:“老师不要动怒,学生保证会还田田一个公道。”
邹太傅叉手欠身,平静地应声:“是。老臣知道。圣人若无其他吩咐,老臣觉得身子不适,就此告退。”说完,也不管明宗在后面再有什么说辞,扬长而去。
……
……
明宗的脸色极不好看。
洪凤在一边,低头不语。
明宗轻轻呼吸,终于将自己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下来,抬头问洪凤:“你师父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洪凤迟疑片刻,低声道:“师父说,消息太多,他已经快吓死了……”
明宗一惊,忙问:“怎么说?”
洪凤跪倒,膝行几步到了明宗御案下头,方才低声娓娓道来。
原来,那一日的事情虽然发生得十分混乱,清源郡夫人却看了个明明白白。所以当裘太后诏见她时,清源郡夫人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不算,还叹着气加了一句:“臣妇当时还以为,既然臣妇已经拉住了崔修容,而其他人又离得远,与惠妃站得最近的是皇后……就算再怎样计划周详,这种情况下,皇后娘娘应该不会以身犯险……谁知道皇后竟然能亲手……”
裘太后当即大怒,便把清源郡夫人所说的话令余姑姑亲自对面全都说给了孙德福。
孙德福听说事情竟然还牵涉到崔修容,自然是大惊失色,急忙去紫兰殿暗访。谁知竟然发现不仅自己安排进去的内侍一个都没了,就连当年崔修容有孕时洪凤安排进去的人,也统统不见了。这种情形让孙德福心知不妙,顾不得崔修容是否发觉,便将崔修容的贴身大宫女阿珩叫了宫正司去问话。
谁知阿珩见了孙德福,竟是喜形于色,赶紧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包括崔修容依赖的菊花茶,包括自己床上的魇镇的人偶,包括邵宝林无处不在的目光,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孙德福听说之后,吓得汗都下来了,急忙令人暗地里拿下了邵宝林,然后软禁了崔修容。
此时,阿珩却又道,邵宝林的随身侍女与清宁宫来往密切,且自己跟着她进过承欢殿的后门。
孙德福听说这话,便仔细地去审邵宝林的随身侍女,不料,那侍女到了孙德福面前时,却一声笑,便咬毒自尽了。
孙德福知道事情必定是大条了,急忙把隐卫手里的所有纸条都找了出来,想要找出邵宝林相关的其他事情。当所有的纸条放在一起时,孙德福突然发现了其中的联系,急忙将消息串起来,才发现,一后、双妃、昭仪、修容、美人,竟然有半个大明宫都牵涉在内——
皇后与贤妃乔装私会于太液亭……
清溪与平安“偶遇”于枣园……
魏充媛一上午连访皇后、贵妃和贤妃……
耿美人的贴身侍女小狸私见菊影……
孙德福拿着这些证据,足足愣了一个时辰。
就在此时,清宁宫和戴府的隐卫又传回来消息:兰香不堪面目被毁,自尽;竹心,暴毙。
这还不算,沈昭容听说了孙德福在查这次的事情,令流光来说:某日,看见裘昭仪身边的漠漠曾窥伺清宁宫,也许知道些什么。
孙德福不由得苦笑,却也只得去查。
洪凤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顿一顿,方低声道:“师父说,裘昭仪那里不同别处,只怕查也查不出什么。只是,目前看来,除了沈昭容、凌婕妤、高美人,只怕这次的事情,人人都有份……”
明宗早已经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待真正听到最后这一句话时,已经暴怒,掀案而起,口中低吼,一把拔出墙上宝剑,狠狠地挥过去,一剑便劈烂了御书房的窗户!
接着便是整个御书房的陈设,无一幸免。
洪凤追在他身后大喊:“圣人!圣人不要这样!圣人息怒!”终于抓住明宗,从背后狠狠地抱住了明宗的腰,凄声道:“圣人,小皇子已经没了,邹娘娘已经不肯醒了!您要是再伤着自己,就算让整个大明宫的妃嫔们都陪葬,又值不值得?!圣人,您得保重龙体啊!您没事儿,才是整个大唐都没事儿,邹娘娘也才能真正的没事儿啊!”
明宗狠狠地喘着粗气,眼睛都红了。半天,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森然道:“你去告诉你师父,让他给朕彻彻底底地查!不要手软!不论是什么腌臜肮脏的事情,朕都受得住!让他全都给我查出来!”
洪凤这才放了手,垂头称是,又过了一会儿,方低声道:“圣人,今日刚正月初四,就算查出来,只怕,也,也……总得过了元宵啊……”
明宗冷笑一声,道:“初四怎么了?为什么非得过了元宵?若是朕的后宫女人们都这么不忌讳,朕又忌讳个屁?你别瞎操心,快去给朕传话去!”
洪凤轻轻叹口气,低头道:“是。”转身去了。
小内侍们便进来收拾东西,明宗烦的要死,转身去了宣政殿。
半个时辰后,孙德福急急地亲自也到了宣政殿,进门便把所有人都撵了出去,紧紧地关上了殿门,与明宗密语去了。
不一时,殿里传来明宗的怒吼声,还有大殿的御案被一脚踹翻的声音。
跟着来的洪凤守在殿门口,见周遭的小黄门都吓得缩了缩脖子,自己在心里暗叹:娘娘,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啊……
……
……
仙居殿,寝宫。
已经是黄昏,大明宫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