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也从鼻子里嗤笑一声,眼睛看向清宁宫穹顶:“不怕聪明对手,就怕白痴队友!”
戴皇后满含笑意地看着二妃斗口,直到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方笑道:“你们俩呀,同侍圣人得有个十年了吧?竟然还这样小孩子气!邹惠妃刚回来,应该乏得很。何况,我听梅姿回来说,邹惠妃的气势不减,仍旧是中宫的架势;只怕迟一些也是常事。”
话音未落,邹惠妃平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若只是我的耳朵错了,或者只是我仙居殿的人的耳朵集体错了,也就罢了;只是,恰好,圣人遣去送衣裳首饰的内侍也听见了——梅姿姑娘不是让我酉中来么?我还特意来早了些,怎么还说我迟了?”
☆、229。第229章 不让
戴皇后的脸上顿时一僵。
邹惠妃说完前头的话,却不再追究戴皇后的回应,反而落落大方的盈盈拜倒,口中朗声唱道:“嫔妾惠妃邹氏,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戴皇后忙勉强扬起一个笑容,道:“邹惠妃还是这样礼数周全。回宫可还习惯?仙居殿不比掖庭,总归是有些大,临水,又冷,你身子弱,又受了几回伤,只怕受不得那样的寒气,要不要本宫给你换个地方?”
众人都敏感地发现,戴皇后说了这样一大篇话,却无一字是让邹惠妃免礼平身的。
邹惠妃也不抬头,平静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人所赐,不敢推辞。嫔妾谢皇后娘娘动问。”
戴皇后听这话里傲骨铮然,不由暗暗咬紧了银牙,笑容收起了一半,但还是和声道:“那就好。起来吧。”
邹惠妃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先唱一声:“谢皇后娘娘。”然后向着赵贵妃和阮贤妃微微欠身:“见过贵妃娘娘、贤妃娘娘。”
赵贵妃忙和煦地笑着微微颔首。
阮贤妃却冷笑一声,垂下眼帘看怀里的暖炉,口中阴阳怪气起来:“哟,你一个新晋的妃子,晋位之后第一次见我们,如何不给贵妃姐姐和我行大礼?居然欠个身就完了?”
邹惠妃嘴角一扬,看向赵贵妃:“不知贵妃娘娘可介意我不行跪礼?”
赵贵妃连忙摇头,勉强笑道:“惠妃不要说笑,本宫如何会让你行那样的礼节?”
邹惠妃点点头,然后看向贤妃,笑道:“圣人旨意里并没有给你我排次序,你一定想要看一个跪礼,不如现在去向圣人或太后请旨,看看究竟是谁给谁行?”
阮贤妃面上杀机明晃晃闪过,厌恶地看向邹惠妃,冷道:“不就是得宠么?谁没有过?不就是行礼么?你当皇后的时候,我也不是没受过你的礼,有甚么了不起?”
邹惠妃眼皮慢眨,压根不再看她,扭开了脸,笑问戴皇后:“不知娘娘给嫔妾安排的座次在何处?”
戴皇后见她这样云淡风轻,也觉得棘手,闻言,转头看向旁边侍立的菊影:“邹惠妃的座位在哪里?”
菊影看向阮贤妃旁边:“与贤妃娘娘同榻。”
邹惠妃不等戴皇后再开口,便笑着说:“看来皇后娘娘今日立意是想要看嫔妾的笑话了。阮贤妃一直视我为杀子仇人,而我被废去后位也是她来我宫中大闹所致。如今却要让我和她同榻——我是没有这样宽广的胸怀的,不知是不是阮贤妃娘娘转了性子,竟然能容得下我坐在她旁边了?”
戴皇后听她这样不遮不掩不避讳,忍不住终于沉下了脸色:“宫中姐妹相处,务必和气温顺。邹惠妃你刚刚回宫,就要这样剑拔弩张么?”
邹惠妃笑眯眯地看着她,本来笼在袖内、拱在方寸之间的双手,轻轻散开,双臂往后一背,脊梁挺直:“皇后娘娘终于开始申饬嫔妾了?”
赵贵妃见状,连忙打圆场道:“今日是皇后娘娘好意给你接风,邹惠妃不要这样强项。快来,我多年不见你,想得很,快过来,与我挨着,咱们说说话!”说着,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了一个人的位置,连连向邹惠妃招手。
戴皇后冷冷地看一眼邹惠妃,冲着菊影使了个眼色。
菊影便看向一边的小宫女。
便有人急忙上来把原本在贤妃旁边的一个坐榻连同案几上的酒菜,都搬移到赵贵妃身边。
邹惠妃神色不变,施施然抬脚,走了过去,跪坐好,侧头先谢了赵贵妃一声,然后回身告诉桑九:“去问圣人,我和贤妃怎么排序?”声音的高低恰好控制到赵贵妃和戴皇后都能听见,而对面而坐的贤妃却感觉模糊。
桑九点头,低头后退,交代给了身后带来的两个原仙居殿里的小宫女。
上头几位后妃争持,底下几个嫔御自然而然就安静了下来,要么眼观鼻、鼻观心地做安分守己状,要么大眼瞪小眼地向上看热闹。
待看到仙居殿的两个小宫女低着头快步走出清宁宫,众人都下意识地觉得要出事,不约而同地去看戴皇后。
戴皇后发觉了这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不觉沉下了脸,低声喝道:“惠妃,你今日刚刚回宫,就想要兴风作浪了么?”
邹惠妃笑眯眯地抬头看她,欠身叉手:“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当年在大明宫时,便是事事宽和,步步忍让,才把自己忍去了掖庭。今日既已重新回来,自然要改一改以前的错处。所以,寸土不让四个字,才是嫔妾如今的座右铭。”
戴皇后怒道:“人不犯你,你又何必要步步紧逼?大家都是姐妹,同侍圣上。况是你第一天回宫,为何不能与人为善、温良恭让?如你现在这般锋利,不怕招惹得天怒人怨么?”
邹惠妃轻轻叹口气,意有所指地紧紧盯住戴皇后,微微笑了起来:“人不犯我?我的皇后娘娘,我端着中宫架子有意迟到是谁说的?同阶之人却苛责我要求跪礼是谁行的?明知是死仇却安排我与贤妃同榻共饮是谁办的?这叫人不犯我?皇后娘娘,我没让圣人亲自送我来,已经是我给大家面子。不信您问问阮贤妃娘娘,当年她请裘昭仪和沈昭容赏月,是谁寸步不离地陪着的?”
阮贤妃一惊,脱口道:“原来那日圣人驾临,根本就是你的主意?”
邹惠妃笑吟吟地看着贤妃,点点头:“不敢,让裘沈二位‘不要离开圣人视线’这八个字,正是在下的原话。贤妃娘娘觉得如何?”
阮贤妃恨恨地盯她一眼,一口喝干了自己面前的一杯酒,当啷一声,重重地将金杯扔在了案几上!
戴皇后的瞳孔微微一缩,看着邹惠妃的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恨意。
正在此时,裘昭仪和沈昭容携手走了进来。
菊影远远看见,轻轻倾身,声线平平地提醒:“娘娘,人齐了。已是酉中。”
☆、230。第230章 一甜
赐宴开始了。
无论前头怎样的明枪暗箭,此刻的戴皇后还是堆了满脸笑容,高高地擎起了赤金雕九尾金凤的高脚金樽,高声道:“今日,迁居掖庭两年七个半月的邹氏回归大明宫,并且晋位惠妃,赐住仙居殿。本宫特置欢宴,贺其归来,大家共同举杯。祝邹惠妃从今而后,都能平安喜乐、如意吉祥。”
平安、如意、吉祥,都是贤妃用过的侍女。如意进宫之初就被贤妃乱棍打死了,吉祥在贤妃滑胎时被明宗杖毙了,平安是贤妃正在用的侍女。
这个祝词,哪里是在祝福邹惠妃,分明就是在诅咒邹惠妃一世为奴、不得好死!
刚刚坐好的沈昭容顿时一脸愤怒,猛地抬头看着戴皇后,冷笑一声,霍地起身,也举起了手中金杯,大声道:“来,咱们一起,祝邹惠妃一切顺遂,心想事成!”
赵贵妃听到戴皇后的祝词,也早已愣住,待听到沈昭容的话,连忙笑着也举起杯来:“对对,祝邹惠妃一切顺遂,心想事成!”
众人早已被沈昭容的突兀举动弄得愣住了,此时赵贵妃又明显站在沈昭容一边,稍微一动脑子,就明白了戴皇后前头祝词的不妥,便迟疑地举起了杯,零零乱乱地跟着祝酒;“祝邹惠妃一切顺遂,心想事成……”
邹惠妃坐在那里,却微微笑着,半分不悦都没有,只是举杯向众人谢道:“多谢皇后娘娘,多谢众位姐妹!”
戴皇后冷冷地看了沈昭容一眼,又换了笑容出来,亲切地大声对邹惠妃道:“惠妃不要不自在,宫中的菜肴这两三年变化不小,你尝尝看可还适应?”
赵贵妃看向戴皇后,显然松了口气,也露了个真心笑容出来,转头看着邹惠妃,亲热地说:“皇后娘娘说得是,惠妃,你试试看。这两年圣人烦了那一拨儿御厨,所以皇后娘娘撤换了大部分。已经不是之前的口味了,你都尝尝,看看爱吃哪个?”
阮贤妃在对面懒洋洋地饮酒,嗤笑一声,漫声道:“圣人吃了人家的小厨房才开始看不上宫里的御厨的,你们倒跑到人家跟前来班门弄斧了,真是好笑!”
裘昭仪看了半天了,此刻忽然噗嗤一笑,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脸:“听姐姐们说话真是有趣极了。戎儿,你现在开始不要吭声,咱们俩就这样听着就好。真的比戏文还热闹!”
沈昭容一声冷笑,冷眼看着戴皇后等不语。
赵贵妃的脸色一变,不悦地扭过脸去,低声道:“真是狂妄!”
戴皇后也淡了笑意,看着裘昭仪道:“裘昭仪这话是什么意思?”
裘昭仪摇摇头,叹道:“不过是让惠妃姐姐多吃点的意思,被皇后娘娘和贵妃贤妃两位姐姐说得,就跟各种威逼利诱好骗她吃几口一般……”
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杯子,隔席向着邹惠妃一晃,笑道:“邹姐姐回宫是大喜事,妹妹给姐姐道喜,为姐姐接风,祝姐姐早传喜讯、早生贵子。”
邹惠妃早就因戴皇后和贵妃、贤妃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联想到了洪凤来嘱咐的话,这时候裘昭仪一举杯,正中下怀,便回了一礼,笑道:“多谢裘昭仪。希望裘昭仪你也能早日有喜,给圣人诞下聪慧麟儿。”
二人饮尽杯中酒,互相一照杯底,一笑。
这边贤妃看着邹惠妃连饮两杯,嘴角早就微微一扬。
菊影则一直看着邹惠妃案几上分毫未动的菜品,眼神明灭。
魏充媛见上头气氛紧张,便忙笑着站起来,笑道:“今日皇后娘娘费心,每个人案上的菜品都不同,嫔妾这里的,嫔妾看着,竟然都是嫔妾日常爱吃的。真是难为皇后娘娘这样疼顾我等。想来,唯有惠妃娘娘那案上的,未必能和娘娘的口味,也未可知。不过,即便如此,嫔妾想来,咱们也该一起敬皇后娘娘一杯,谢娘娘如此费心操劳才是,不知众位姐妹可认同嫔妾的说法?”
众人听了这话,都连忙笑着举起手中酒,齐声道:“嫔妾等谢皇后娘娘费心操劳。”
就连邹惠妃都不例外,举起杯来跟着众人祝酒。
戴皇后噙了笑,冲着魏充媛点点头:“魏充媛竟这样细心。有人说这一句,也不枉本宫素日的辛苦了。各位能领情,能高兴,大家姐妹一场,能相得,能和睦,本宫就再无所求了。”说着,饮了一杯,杯子也不放下,就偏头,关心地问邹惠妃:“惠妃,可是魏充媛说的那话,菜色不合口味?”
邹惠妃竟然也就笑着点头:“是有些不习惯了。嫔妾下午睡得晚,所以醒来有些饿,已经吃了一些。此刻倒也不想吃东西。嫔妾深谢皇后娘娘的心意,菜色就算了,陪娘娘和姐妹们多饮几杯可好?”
戴皇后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阮贤妃冷笑一声,懒懒道:“如何?我就说么,人家是看不上你们这些菜品的!皇后娘娘的面子又如何?人家就是不吃!”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沈昭容不欲邹惠妃落了旁人口实,不顾裘昭仪的眼色,长身而起,端着自己案上的一碗白煮鸽子蛋走了过来,笑道:“我知道邹姐姐爱吃这个,桑九,你在旁边,一个一个的剥了给姐姐尝尝。”
戴皇后皱了皱眉头,问道:“沈昭容,我记得这白水煮蛋全宫唯有你一个人肯吃,怎么从未听说惠妃也喜欢?”
沈昭容面不改色:“我爱吃就是因为在幽隐试过才开始的。娘娘没在幽隐留过餐,不知道也正常。”
白水煮蛋,而且连皮煮。万一有什么不妥,只怕蛋壳一剥开,就能看到里面蛋白的变化。这还真是邹惠妃当年悄悄教给沈昭容防止别人陷害的法子。如今沈昭容急中生智,便投桃报李了。
桑九满面笑容地越俎代庖,上前一步接了过来:“谢昭容娘娘。”
邹惠妃温暖地看了沈昭容一眼,点点头:“戎儿回去坐吧。我没事。”
沈昭容冲她眨眨眼,笑着回了座位。
阮贤妃不耐烦地敲敲条案,道:“不是说喝酒么?赶紧喝!喝完了我好回去睡觉!”
便有文婕妤连忙端起了杯子,笑道:“那这一杯嫔妾敬各位姐妹,祝皇后娘娘、贵妃、贤妃、惠妃三位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