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平安进来,低头禀道:“圣人,娘娘,侍御医大惊失色,令婢子上报,他有要紧的话须得马上奏明圣人,还企圣人赐见。”
明宗忍不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强自按捺下满肚子的不耐烦,令:“宣。”
平安低着头出去,领进了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侍御医。
只见那侍御医额上见汗,两颧通红,眼神中满是惊惶,颤声道:“回禀圣人,贤妃娘娘,这补药中动了几味关键的药,如今的效用竟是整贴的滑胎药!若有孕的用了,立时便能小产,若是无孕的女子用了,只怕三年五载是养不回来、怀不了胎的!小臣看着这药眼熟,仔细想来,竟与崔修容滑胎所用的药物一般无二!只怕呈上此药之人,和崔修容滑胎之事,脱不了干系!”说着,拜伏在地,浑身颤抖,再不敢抬头!
☆、225。第225章 眼线
贤妃惊叫一声,抓着明宗的袖子,哭了起来:“四郎,这是有人怕我再次怀孕分宠呢!四郎为阿阮做主!”
明宗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问道:“阿阮觉得这可能是谁?”
贤妃楚楚动人:“阿阮一介女流,又不曾在宫中理事,一直都是闲人一个,哪里会知道这些?”
说着,看向那个一直等着发落的司药司宫女,怒喝:“贱婢!你还不快从实招来!到底是谁让你来害我?到底是谁让你把药给了阿琚去害的崔修容?你不知道圣人有多么盼望孩子么?”
那宫女脸色木然,只是顺势跪倒,低头道:“婢子不曾害人,这药到底是怎么回事婢子也不知道。”
明宗想了想,插嘴问道:“这药谁熬的?”
那宫女低头:“婢子熬的。”
明宗竟然笑了笑,又问:“司药司送来之后,也是你验看的?”
那宫女停了停,露出了一丝悔意:“是。往日一个相好的姐妹送过来的,拉着婢子聊了好一阵子天。婢子疏忽了。”
明宗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你在司药司多久?”
那宫女不假思索:“七个月。”
明宗仰头算了算,点点头:“也就是说,你是年前去的司药司,之前在哪里?”
那宫女的声音里莫名有一丝雀跃:“婢子之前在兴庆宫,跟着余姑姑手下的一位女官姐姐学药理。”
贤妃发现话题要歪,连忙问道:“你一直在兴庆宫?进宫之初在哪里?”
那宫女又低下头去:“婢子在兴庆宫呆了近两年。进宫后先在各处学习,后来进了清宁宫,伺候前皇后邹娘娘。”
贤妃的唇角微微一翘,冷笑道:“我说呢!原来是这样!哼,我也不凭着这么点儿事就冤枉你们。我且问你,你在清宁宫是几等?”
那宫女抬头看了贤妃一眼,面色平静无波:“婢子是三等。并没有近身伺候邹娘娘的资格。”
贤妃冷哼一声,笑道:“说得好!三等,并未近身伺候!哼!你去骗鬼吧!”
转头看着明宗,美丽的大眼睛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两滴豆大的泪珠滚落如花面颊,无比凄美:“四郎,我还道我那苦命的孩子当真不是邹氏立意害的,可是你看看,如今她的旧宫人都混到我身边来下药了,怎么可能当年她没有害我之心?而且,这药可也是害得崔修容滑胎的那一贴啊!您再怎么宠她,这种阴险恶毒的事情,您可不能不管啊!”
明宗定定的看了贤妃半天,眼中情绪不明,慢慢开口问道:“你说邹氏害了崔漓的孩子。不过凭的是这御医说得一句两剂药是一样的。但崔修容滑胎之后,她那盏水里的药已经人尽皆知,你如何能肯定这不是别人偷得了药方,转而拿来端给了你?”
贤妃低头哭泣,嘤嘤出声,哽咽道:“四郎已经宠信邹氏到了这步田地了么?是,仅凭一副药方不能断人罪过,但她这个旧宫人呢?何况,沈昭容如何会把崔修容身边的小语二话不说便送往邹氏处?小语又怎么可能第一天进院子还不曾见过邹氏就替她挨了过贵太妃那一顿能要人命的杖责?还不是沈昭容压根就是听邹氏的命令行事,早就对崔修容身边的人了如指掌,然后才命沈昭容将药给了阿琚——阿琚本是崔修容自幼服侍的婢女,可嫔妾听皇后娘娘私下里说,若不是阿琚的父母家人被人威胁,她也不会用自己的一条性命去害崔修容的胎。那挟持的人不是又神秘失踪了么?这偌大的京城,有谁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还神不知鬼不觉的?那不是羽卫的总管沈迈又能是谁?圣人还护着她们!嫔妾和崔修容,这可是两个孩子呢!您都不在乎了吗?”
明宗盯着她,表情怪异,半天才道:“阿阮,自你入府,我待你如何?”
贤妃一愣,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明宗,忘了哭泣,口中却下意识地回答:“四郎待阿阮宠爱有加,君恩似海。”
明宗微微地挑了眉,又问:“那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胃口,陷害邹充仪还不算,竟然还想连沈家都拉下去?”
贤妃腮上顿时一紧,连忙又低下头捂着脸放声大哭:“谁要害沈家的?是她们要害我!不然我哪里会这样胡想乱想的!我的孩子没了,圣人爱上新人了,好容易再来看我一回,她们还给我端了这种药来,我怎么就不能猜测一下到底是谁用了什么手段到底想要把我们这些有孕的嫔妃都怎么样了?四郎这话,也太伤人心了!”
明宗却不放过她,拉下去她掩着脸的双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逼着她用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对着自己的眼睛,疑问满眼:“可是阿阮,这满宫的嫔妃,戴皇后娘娘谁都不喜欢,却如何会把她私下里调查出的阿琚家的情况,再私下里告诉给你听呢?她什么时候凭了什么,会跟你有这样好的交情了?”
贤妃的眼中全都是恐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双手抓住明宗的手,却又不敢用力搬开,只得颤声答道:“这话是有一****和赵贵妃去探望皇后娘娘时,她屏退了左右告诉我们的。皇后娘娘说,事情实在是查不下去了,所以这话只要我们俩心里有数就好,不要再往外说,怕弄得宫里人心惶惶的。并不是嫔妾和皇后娘娘有甚么交情,而是皇后娘娘为了宫里的安宁,让嫔妾等有个提防而已。”
话说得很有技巧,圆满地解释了明宗的上一个疑问。
但是,明宗的下一个疑问又冒了出来:“阿阮自到了我身边,眼高于顶,谁都看不起。更是从来一句别人的好话都没在朕面前说过。如何这一次没有趁机栽赃皇后娘娘,反而会言语之中敬重有加了?阿阮不论怎么说你跟皇后娘娘没有交情,朕也是无法相信了!”
贤妃终于无法忍受这个姿势给自己带来的屈辱,用力地一拧脸,甩开了明宗恰好松了三分的手指的钳制,侧过身去继续哭泣,倔強起声音道:“嫔妾是看不起那些假清高的人!当年的邹氏和乔氏就是,如今的赵贵妃也是!一天介就知道端起架子来训我,好像我这个歌舞姬出身的妃子在她们眼前存在,就会给她们带来多么大的委屈似的!不就是圣人那时候肯多看我两眼么?一个个的,乌眼鸡一样!我就是不喜欢她们仨!我就是看不起她们仨!”
“戴皇后入宫后,虽然说对我也说不上好,可也说不上不好。至少人家从来没有斜着眼睛看过我,说话做事,也一碗水端得平。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她也是诗书礼仪传家,她阿爷还是国子监祭酒呢,怎么没见她话里话外的讽刺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谁对我好,我便说谁好,谁对我不好,我就一定是睚眦必报的。圣人若是因为这样就说我与皇后娘娘有交情。那也好,嫔妾我就跟皇后娘娘攀这个交情了!嫔妾满宫里,就是跟皇后娘娘一个人有交情了,怎么样?怎么样?!”
贤妃说着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说到最后,两只脚在地板上跺个不停,娇嗔带泪,煞是可爱可怜。
明宗看着她,眼里的厉色渐渐柔和起来。
罢了,罢了。好歹是让自己快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啊。
明宗坐下,长长叹了口气,片刻间,又深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腰背,挥手道:“此女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端药来的宫女仍旧规规矩矩地在地上跪着,平安和侍御医则都微微顿了顿,然后恭恭敬敬地叉手,带着其他人退出了贤妃寝殿。
孙德福在外头站着。
明宗没叫,他就不进去。
此刻见二人带着众人退了出来,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低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那侍御医听了,肩头轻轻一颤。平安却是一无所动,只是垂下眼帘,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
明宗在屋里,看向慢慢停住哭泣,自己坐到床边拿手巾擦泪的贤妃,冷冷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么?”
贤妃心中大惊,手控制不住地一抖,方抬起头来,惊疑问道:“难道不是因为圣人过分宠爱邹氏?”
明宗冷笑一声,指向地上跪着的宫女:“你们以为,找来这个清宁宫旧仆,就能加重邹充仪的嫌疑,然后再把崔修容的滑胎事件、阿琚、小语和沈昭容等事串联起来,不怕朕不产生怀疑,这样邹充仪就绝对没有了回宫的可能,是也不是?”
贤妃看着明宗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道到底自己和贵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是绝对可以肯定这次的事情是成不了了。如今最要紧的是摘干净自己,表现得单纯只是争宠……贤妃心思急转,牙一咬,脸色渐渐便胀得通红,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竟然就这样默认了!
明宗看她这个样子,反而松了一口气,哼了一声,却先对那宫女说道:“不论你这次是不是被陷害,至少你自己放松了警惕,所以才让人有机可乘。从这个角度上说,挨罚是必然的。自己去找孙德福领二十板子,然后滚回你的司药司老实呆着去!”
那宫女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冲着明宗叩头,起身,连看都没看贤妃一眼,低头退出去了。
明宗这才转脸看向贤妃,冷道:“朕来告诉你们为什么你们这次的事情成不了——这个宫女,虽然是清宁宫旧仆,但却是朕在邹氏进宫之初,就放进她宫里的朕的眼线!你听清楚了么——她是朕的眼线!”
☆、226。第226章 摔门
她是,朕的,眼线!
这三个词连在了一起,简直就像是劈面在贤妃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这个她和贵妃千挑万选、精心寻来,用来设计陷害邹充仪的清宁宫邹氏旧仆,竟然是皇帝放在邹氏身边的眼线——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竟然是皇帝的人!
贤妃只觉得自己头上一晕!
怎么会这么倒霉的!
随手找个小宫女用来害人,竟然还找到了皇帝的人头上!
自己和贵妃怎么会这样背运!
贤妃的脸上不再是憋出来的红色,而是真正的无地自容的做烧。
心里恶狠狠地骂着粗话,贤妃抬起了头,有些傻气地看着明宗,像是无意识地喃喃:“四郎,我第一次害人,怎么就这么倒霉……”
明宗的脚已经抬了起来,要往外走,闻言又顿住,冷笑一声,道:“别找补了。你和赵若芙都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了,我还能真的不知道么?只可惜,直到如今,你们两个连自己为什么沦落至此,都没有一丝觉悟。不要拿朕当傻子,否则,你们就是最大的傻子!”
明宗说着,戟指点出,遥遥地在贤妃脸上点了点,森然下脸色,大步走出了贤妃的寝殿,一路不停地走了。
孙德福自然是跟着的,但令殿外众人惊奇的是,那个似乎应该直接送去宫正司杖毙的端药给贤妃的小宫女,却也施施然地跟在孙德福的身后,也走了。
没有拜辞,没有交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就这样从贤妃的仙居殿里,走了。
平安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急忙转身进了寝殿。
却发现,贤妃正满脸通红地坐在床边发呆。
“娘娘……”
贤妃忽然一声尖叫:“别搭理我!太倒霉了太倒霉了!”
平安发现自己家的娘娘虽然大喊大叫,却并没有十分沮丧,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开心,顿时明白过来,一定发生了什么因祸得福的事情!
“娘娘?”
贤妃抿了嘴,偷偷地露出一丝笑意,一把抓住靠近了的平安的手,声音压得低低的,笑道:“平安,原来,圣人一丁点儿都不放心邹氏!这个宫女,本来是圣人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去兴庆宫磨练了几年,又被安排去了司药司,和那个采萝做邻居,估摸着本来是圣人给邹氏准备的试药宫女,以后肯定还会回到邹氏身边去!而且,圣人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我和赵若芙联手想阻止邹氏回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