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留在这里。”她浅笑道“居我所知，公子虽然武艺非凡，却不是修道之人。若是我不愿离开，公子又打算怎样？”
书生的脸又阴沉了一分。他盯着赵归晚质问道：“你果真不是赵小姐，你将赵小姐怎样了？”
“……”赵归晚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她转身不再看那书生，再度看着窗外，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的开口道：“既然公子没有能力管，这件事，便不劳公子费心了！”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夜空，柳眉微蹙，那神情竟然让一向冷漠的书生感到心痛，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个赵归晚，是妖孽。
“不管你是谁，但至少有一件事在下还是知道的。附在人身上对你们来说，是极损法力的。姑娘，若你执意不走，长此下去，定然对你自己是有害无益的。”他说的很诚恳，任何人都能听出他的诚恳，固然他的话冰冰冷冷的没有温度。
“是啊……多谢公子关心。”她危险的眯起了双眼，竟隐隐带着杀心。“归晚懂得了，定然会尽快处理了这事。”
“你要做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事，请公子不要插手。”
“你若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即便在下无力除你，也定会拼尽全力！何况，即便在下无能力，也不见得每个人都无此能力。”书生说的一本正经。而站在窗口的赵归晚却如不曾听见一般，竟开始轻声的吟起了诗。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至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她轻声的念着，念的很深情，很忧伤。
这首诗很长，她曾经听那个人念过，可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这么几句。她依然记得，那个人念这首诗的那天，阳光明媚，小荷才露尖尖角，她刚刚从那荷花池中探出了头。
可眨眼，往事竟已成空。
空的那么突然，那么快。
书生突然感到一阵劲风！警觉如他，连忙向后退去，这一退，便到房间外，而后房门自动关闭，屋内一瞬间熄了灯，漆黑一片。
而后传出了赵归晚清幽，婉转的歌声：“不思量，自难忘。细思量，更难忘……”
沐依然坐在屋顶上，听着那幽幽的歌声，她突然想起了那江畔小筑，那冷淡的美人大夫。她的眉眼，她清冷的声音，她生气的脸。已经好几日都不见了啊。
虽然之前也有离开她的时候，一月半月的更是正常，只是不知这次是怎么了，竟然格外的想念。
突然很想听她再叫自己一次“神棍”。哪怕是拿根针戳一下自己，也是很好的，至少，她一直都在。
沐依然突然伤感起来，她想她以后还是会不停的奔波，她还是会东奔西顾。虽然她舍不得她这样跟着自己到处跑，虽然那个人那副脾气也不一定会跟着自己到处跑，可它还是下定决心，这次回去后，不管她要离开去哪里，就算在舍不得美人奔波，她也是要拖着江小筑一起去。
其实在那一次长久的分别，长久的等待之中，自己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了吗？这一次，不管怎样，都不放手。
“不思量，自难忘。细思量，更难忘……”
“……”
沐依然从赵归晚那里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了。她困的厉害，直想赶快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可她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没有达成，因为她突然闻到了血腥味，浓厚的血腥味。这种感觉真是糟糕，这种感觉真是不妙。
她连忙朝着血腥味的方向飞奔而去。
而那竟是……赵老爷的房间。
……
……
火把聚集了起来，将整个院子照的通亮。原本便不甚平静的夜晚瞬间变得混乱了起来。
因为，赵老爷死了。
拿着火把的众人惊恐的看着浑身是血，犹如地狱修罗一般，站在赵老爷尸体旁边的沐依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杀人的，竟然会是沐依然。
“老爷！！”第一个嘶叫的人是管家。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的哭闹声。而后是喊叫声，嚷嚷着要抓沐依然去官府。
一群人蜂拥而上，将沐依然围了起来，满是杀意！
大声喊着“杀人凶手！魔鬼！”
沐依然浑身是血，被围在人群中间，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抗。她的脚边，便是赵老爷的尸首，浑身是血，死相恐怖不堪。
许多小丫鬟吓坏了，大哭不止，甚至有些呕吐或是直接不省人事。
当然除了丫鬟，还有别人也不省人事了，譬如，两个小道士中的那个师弟，腼腆的那个。在乍一看到找老爷的尸首时，他便昏了过去，被他的师兄一把接住了，搂在了怀里。
而后李辙也出现了，在看到地上赵老爷的尸体时，他却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喊叫之后便第一冲上来，疯癫了一般的抓住了沐依然的衣衫，要带她去见官。拉扯间一把扯断了沐依然的发髻。长发便如流水般滑落了下来。
现场的人员大惊。
“阿弥陀佛。”老和尚闭上了眼，低声念道。
书生皱起了眉宇。冷冷道：“你是女的？”
沐依然似乎很愤怒。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只是冷冷地，冷冷地看着正抓着她衣襟的李辙。
她的眼神太冷，冷的李辙竟然情不自禁地放开了手。
这一瞬间，他感到了恐惧，莫名的。
她的眼神朝着门口看去。
人群中，赵归晚穿着一袭白衣。轻飘飘的走了进来。她走到了赵老爷的身边。面带哀伤的看着。
管家还在喊着要带沐依然见官。她却低着头说道：“谁也不准离开赵府。”
下人们被惊到了，管家也是，瞬时间现场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声音。
“爹爹死了……”她说着，站起了身，朝着李辙看了过去。“爹爹死了……”她把这句话再度重复了一边。而后，便不再说了。
、第三十二章
沐依然被当成杀人凶手关了起来。她没有反抗，甚至不曾吭个一声。只是不断地念着一首诗。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至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声音凄凉，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惋惜。
老和尚在前厅帮着赵老爷超度，书生跟着他，听着老和尚念经，催人入眠的声音，平淡无波的语调，一声声的从老和尚的嘴里吐出来。
小道士昏倒了还没有醒过来，他的师兄抱着他进了房间。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师兄帮他煎药去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赵府上下所有的人都自顾不暇，已经没有人能够伺候他们了，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去做。
房间的被“吱悠”一声开了。
赵归晚手里端着一碗药，轻轻的走了进来。
她走到了小道士的床旁，将手里的药放在床旁，然后便坐在床上，看着小道士的脸。
她又念起了那首只有最后四句的诗。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至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她的声音那么凄凉，她念的这样平淡，却比沐依然念出来的时候，多么已不知有几层的怅惋。
她说：“当年你念这首诗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却在一旁嚷嚷着什么都懂。而今什么都懂了，却渴望什么都不懂……”她的眼神很柔和，柔和的似乎要化开这满屋的寂静。她看着小道士熟睡的脸，眼神却很遥远，似乎她看的不是小道士，而是在透过小道士看另外的一个人。
她说：“可惜你再不能变回从前的你，我再不能变回从前的我，而这里，也再不能变回从前。”
她看见了小道士手里握着的那如和田玉一般的东西。忍不住伸手触摸着那个小东西，手指不断地摩挲，而后她将这个东西更加紧的塞进了小道士的手里，眼神中透着哀伤，看着小道士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等我？”
她说：“我明明将你关在了那里，你为什么要出来？为什么不等我回去？你是不相信我么？不相信我能帮你做到么？可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骗你，也永远不会骗你，不会像他一样骗你。”
她突然弯下了腰，趴在了小道士的身上，她绝艳的脸就这样靠近小道士的脸，那么近那么近，她长而柔顺的发倾泻下来，多数都洒落在了小道士的身上，脸上。
她和小道士的脸再近哪怕一分，就会靠上了，可她没有靠近，哪怕这真的只要一分。她只是继续说，深深深深地说：“我从来都轻易许诺，可若是许了诺言，便一定会遵守，一生许一诺，一诺许一生。所以你相信我，我一定做到的。”
这句话说完，她便起身了，或许还带着留恋，或许还带着不舍，或许还带着不甘，可她还是站了起来。而她站起的那一瞬间，原本温柔多情双眼里面，便藏了杀机。
她刚抬脚，还不曾跨出一步，便停了下来。
她停下来，是因为她的手被人抓住了。
她的手被小道士抓住了。
小道士的神情模糊，他已经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可他抓的却还是那么的无力。他虚弱的抬起了自己的脸，看着赵归晚背影，轻声的喊道：“别去。”
两个字，似乎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赵归晚的脸上突然露出一副马上便要痛哭的表情。小道士分明抓的这般无力，她却觉得她无法挣脱。只得这样站着，听着身后的小道士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这样，是自毁修行……你……是不能杀生的，收手吧……收手吧……不要为了我这样……我不要你这样……”
两行清泪，便这样从赵归晚的眼中流了出来，滑过她那世间女子都羡慕的容颜，那张独占清平镇三年花魁的容颜。
半晌之后，她挣脱了小道士，甩袖，抬脚离开。
“即便是这样……那也是我的选择！”她想即便她以后会后悔，也绝不会收回自己的选择！
身后是小道士沙哑绝望的喊声，一声声的喊着：“别去！别去！不要去……不要去啊……碧莲！碧莲！！”
……
她依然记得，那年的清晨，阳光已经洒满了荷花池，荷花池里面却没有一朵荷花。
那还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整个荷花池光秃秃的，很是萧条。
她那个时候还没有修成人形，刚刚从池底探出了头。于是她看见了那个人，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如三秋里绚绽丹桂似的人少女。
两挑柳叶眉，一双丹凤目似净琉璃，宛转有神。她秋水为神，冰雪为肤，七分秀丽中却有三分傲骨，深邃的眼波中，似有无限的魅力。更难能可贵的，是笑容，她那时的笑容啊，美丽灿烂的让她羡慕，让她都忍不住沉下池底。
可她却听到了她的声音。
婉转，轻柔。
“他们说，这个荷花池有妖精，你是不是那个妖精？小金鱼。”她低着头，轻笑的时候，整个荷花池都明媚了起来。她似乎感到，这清落落的池塘，一瞬间似乎开满了荷花。
我是啊……我是妖精哦。
她当时真想这样说。她当时真想告诉她，这个荷花池中当真是有妖精的，但那个妖精从未害过人，那个妖精是要修炼成仙的，她还想告诉她，她快要修成人形了，而后大约只要五百年，她便可以历劫成仙。
她还想告诉她，她是有名字的。
我有名字的哦，我叫碧莲。碧是碧绿的碧，莲是莲子的莲。碧莲，是我的名字呀！
可惜鱼是不会笑的，否则呀，她还会给她露出一个她认为最美最美的笑容。
最然我作为小金鱼的时候不会笑，但等到我修成人形的时候，我的笑容一定和你的一样美。
可她还有这样的机会吗？还有机会对着她露出那样的笑容吗？
可她还有机会吗？还有机会看见她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笑容吗？
……
那天夜里，老和尚死了。
凌晨的时候，府上的人发现了老和尚的尸首。
老和尚死的时候，面色呈现出一片青紫色，倒在了桌边，一动不动。书生查看了老和尚的尸体，最终证实了，老和尚是被毒死的。
于是众人又开始怀疑沐依然，他们一起冲到了关押沐依然的房间，他们要抓住沐依然，要质问她杀人的原因，要抓她去报官，要处死她！即便她真是女子，他们也不管不顾了。
可他们到沐依然的房间的时候，才发现沐依然一脸苍白的坐在地上，见到他们来，甚至都不动一下。
他们疑惑了，而后书生解答了他们的疑惑，他说：“老和尚不是她杀死的。”
众人诧异。
他又说：“老道士，赵老爷都不是她杀死的。当然老和尚更不是她杀的，你们冤枉她了。”
“胡说，老爷死的那天，我们分明看到她满身是血的站在老爷的尸首旁边！”管家叫嚣着，不愿意相信书生的话。
书生冷冷地看着管家，冷冷道：“看到的，并非就是事实，很多的时候，我们的眼睛，是最会欺骗我们自己的。”
“既然不是她杀死了老爷，那谁才是凶手？！”
“杀死赵老爷和那个老道士的人，正是老和尚。”书生语出惊人。使得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满脸难以置信。
“既然是老和尚杀死了老爷和道士，那和尚如今又怎么会被杀死的？！”
“很简单。”书生依旧冷冷道：“因为老和尚只是听命于某个人，可是他做事出了马脚，被人怀疑了，所以他听命的那个人便趁机杀了他。”书生这样说着，看向了还坐在地上的沐依然，问道：“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