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七个月零十三天,方彻底将全郑领土纳入大岳版图。
自此,中原之地在分裂一二十七年后再次大一统,国号为岳。
定安七年,正月初四,大学士耿良申与大学士沈铄率满朝文武于京外百里跪迎圣上班师回朝,等来的却只有安王、睿王、郑王三个亲王及前后脚由北疆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师的急报——陛下与御前侍卫沈澜清于十二月三十日夜间出关,至今未归,踪迹全无。
78、负伤而归
急报是由安王拆阅的;看过之后便面不改色地递与了睿王。
睿王看过之后;并未将急报放回檀木盒子里,而是随手揣进袖子里;笑道:“陛下心怀天下;平定江南战乱之后,听闻边疆又起战事,挂怀不已;遂于中途转道,携三千虎卉去了北疆;并未与本王等一同回朝。”
“陛下留有口谕;在他归朝之前;朝政须得继续劳烦两位大学士……”说至此,睿王下马,扶起耿良申,含笑看着沈铄,“沈大人,诸位大人快快请起,本王身后这些将士们可是迫不及待地想着与家人团聚了呐!”
元清宫前殿摆宴,洗尘庆功,直庆贺至了深夜。
安王,睿王不动声色地坐于殿上,与诸将领把酒言欢,鲜见地未一前一后提前离席归府。
曲终人散,满殿文武散了个干净之后,两位向来话不投机地王爷这才敛起笑意,屏退了宫人。
身子后仰,慵懒地靠在座椅之上,安王指节轻叩几案:“依你看,这次失踪是小冰块儿搞出来的,还是他们二人真遇到了什么凶险?”
“观陛下寻尽借口拖延回京的姿态,他确实有心与沈澜清在外逍遥自此不归朝,然……”睿王含笑看着对面那张念及多时的脸,丝毫不掩眸中欲望,“岳家没有始无终之君,沈家也没有任意妄为之子,便是陛下抛得下大岳,沈澜清也抛得下沈氏一族……”
“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去逍遥自在,他们二人恐怕只是躲着人出去过节去了。”
“大哥所料甚是,不过,便是躲着人出去过节,以他们二人的性子也不会一连消失五日杳无音信,想来多半还是遇着了什么麻烦。”
“此事不能宣之于满朝文武之前,却不能瞒着那两位大学士……”安王岳晅皱了下眉,扬声朝着殿外吩咐,“去请沈大学士与耿大学士回来议事。”
殿外无人应喏,殿门缓缓开启,只见太后周氏缓步入殿,神情寡淡地看着殿上两位王爷,平静的问:“不能瞒着那二位,却能瞒着哀家。皇帝出了此等大事,若是今日哀家未至这殿前,听见了只言片语,二位王爷打算何时让哀家知晓此事?”
太后现身,安王敛起随性,端正了姿态,不答反问道:“天寒地冻的,太后不在静宁宫暖和着,怎么到这前殿来了?”
“后宫女子不得越过那块碑,无需安王提醒哀家也谨记着岳家的规矩,稍后自会回宫闭门自省……”太后平静地看着安王,露出一抹浅笑,“哀家不干政,只与二位王爷说一句……”
“天佑二十九年,哀家从皇后变成了太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皇离哀家远去,无计可施,如今,哀家不会眼看着那旧事重演,于哀家而言太后便够了,并不想做太皇太后。”
话落,未等安王睿王答话,太后周氏便径自转身出了殿。
殿门外,太后周氏与匆匆而回的沈铄碰了个正着。
目光扫过跪于路旁问安的沈铄,太后周氏脚步微顿,轻声叹道:“沈大人教养了个好儿子,哀家真是喜欢得紧。”
说着喜欢,却并未从那毫无起伏的言语中听出半分欣赏之意。
沈铄本还一头雾水,然,在殿中见了那封被睿王收起来的急报,回府又听了沈听海的一番回话之后,这才彻底了然。
不动声色地连夜派沈随等四位退下来的影侍悄然出京,沈铄在书房内写了一夜的大字。
天将亮,湛清小皮猴跑来给父亲请安,被沈铄隔着门打发了回去,须臾,便换成了沈锐无视他的吩咐,大喇喇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打眼看见那铺满书桌的大字,沈锐拧起眉,夺了沈铄手中的笔,按着肩膀将人按回椅子里,不轻不重地捏着硬邦邦的肩膀:“有甚么烦心事儿不能跟我商量,偏要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写大字,您当您还年轻么?这么熬上一宿身体如何能吃得消?”
沈铄闭目靠在椅背上,听着沈锐喋喋不休地唠叨,待沈锐埋怨够了,这才睁开眼,直直地看着沈锐:“敏之,你说澜哥儿到底像了谁?”
“……”沈锐咧嘴,扯出一抹笑,“澜哥儿自幼聪慧,文武双全,自然是像了大哥了。”
“不尽然……”沈铄复又合起眼,“我看他却是个拎不清的,早就看出了苗头,我曾几番敲打,他也说得好听,没想到只是一次出征便……”
便怎样,沈铄终是未能说出口,沈锐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按在沈铄太阳穴上,轻轻按着:“澜哥儿那事儿……”
“我听听海说了,这事……”
“这事说起来只能怪我,要不是我当初拐他去昆仑山学艺,却又没能将他收到自己门下,让他拜了那么个师父,想来也不会……”
“大哥,澜哥儿他师父的伴侣便是个男的,他自小耳濡目染的多了,难免走上歧路……”沈锐拧眉想着措辞,轻声劝慰,“好在澜哥儿也不是不喜欢女人,我看那耿氏性子不错,想来是挺合澜哥儿心意的,要不然也不会婚后几日相处就给咱们沈家添了个嫡孙。”
“他那师父……”
“罢了,却也是命。”
“敏之,澜哥儿怕是只把传宗接代当成了任务,并未往耿氏身上放多少心思……”沈铄撩开眼睑,一双凤眸中难掩疲惫,“他回京之后,岳氏往他院子里安排了四个大丫鬟,预备让他做通房用的,他却一个未收,最后干脆将生活起居俱交给了雪影,再不让那几个丫头近身。”
“他若喜欢男人,随他收了雪影还是沈义都好,可他放着好拿捏的不收,偏偏招惹上了岳家人,岳家人岂是简单的?”
“听海说皇上对咱家澜哥儿死心塌地的,大哥……”
“再死心塌地他也姓岳,他也是一国之君……”岂会甘于人下?
沈铄皱眉打断了沈锐的话,却又颓然地摆了摆手,“罢了,现下计较这些也无济于事……”
“敏之,澜哥儿失踪了。”
“什么?在哪?”沈锐一惊,指甲在沈铄脸侧划出一道血痕。
沈铄却是恍若未觉:“在北疆,与皇上一起出关入了匈奴之地,已然失踪五日了。”
小心翼翼往那血痕上抹了伤药,沈锐伏在沈铄腿上,既急又自责地道:“大哥,你别急,澜哥儿福大命大定不会出事,我这就去找他!”
君臣二人失踪五日,不知急煞了多少人。
人在镇北将军府失的踪,镇北将军廉骥自是比谁都急。
然,正值寒冬,关外缺粮少食,正是匈奴频繁扰边掠夺之际,廉骥不敢派大批兵士出城,不敢大张旗鼓的寻人,只能派出小股骑兵佯作巡逻,悄悄地找人。
一连找了三日,始终无果,不过想着失踪的那君臣二人功夫皆属上乘,又听廉若飞跟他讲了些君臣二人之事,廉骥当时也以为是君臣二人躲着人出去过节了。
直至日前,廉若飞带回来一截染血的玄色衣袖,廉骥这才当真发了急,八百里加急往京中送去了急报。
安王派来的人,沈铄派来的人,沈锐带来的人先后抵达镇北将军府,询问详情之后,又先后出了关。
又过去五日,君臣二人失踪已然十二日。
每日都有消息传回镇北将军府,然,却始终没有君主音信,廉骥终日坐卧难安,日渐忧虑。
廉若飞安慰廉骥:“父亲且放宽心,陛下与九思俱是福大之人,定不会有什么闪失。”
“若陛下有什么闪失,为父唯有以死谢罪。”廉骥板着脸,摆摆手,“你且带几个人再出关去找找,多加……”
“多加小心”尚未说完,书房外一片喧嚣,只听副将邸敬德扬声喊道:“将军,陛下回来了!”
廉骥与廉若飞一先一后冲出书房,瞬间愣在了当场。
当日那神采奕奕,堪称风华绝代的沈家公子如今衣衫褴褛,乌发黯淡,有气无力地靠着身侧那黑衣人,可谓是形容枯槁,唯有那一双眼,依旧温润明亮,却又满目含忧。
忧心忡忡地看着被他身侧那黑衣人打横抱在怀中的君主。
“陛下这是……”于惊讶中回神,廉骥皱着眉连声吩咐,“快,将城中最好的大夫请来!”
“这位壮士,请将陛下抱到内室安置……”
“若飞,去让人准备吃食和洗澡水……”
听见这一连声吩咐,沈澜清将目光移至廉骥身上:“廉将军,普通大夫怕是无用,烦您吩咐人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我需带陛下即刻回京。”
“鹏举,烦你先我一步回京,去我家寻一善,让他出京迎我们。”
声音干涩嘶哑,若不是面对面,怕是无人相信这是沈澜清发出的声音。
79、伤愈返京
虽说要立即启程;最终还是不得不耐着心焦暂时停在了镇北将军府。
无他;廉骥不让,沈义不允;而沈澜清也确实需要好生睡上一觉。
昏迷不醒的岳煜有大夫与俾侍伺候;沈澜清则被沈义直接强行带回房,扒干净,放入了浴桶里。
水换了三桶;才算洗净了满身的黄沙。
待沈义仔细将沈澜清搓洗干净时,沈澜清早已睡了过去。
用被子裹着;将人抱到床上;轻手轻脚地帮沈澜清穿好里衣;掖好被角,沈义抿着唇站在床边看了片刻,突然和衣躺在沈澜清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揽进了怀里,却是愈抱愈紧。
本是再入匈奴替白先生来取那饶乐水里的鱼的,没想到竟会遇到这人。
幸甚。
幸亏他又入匈奴替白先生取鱼,幸亏当日下山师父送他们二人一对雌雄剑,若不然……
光是想想他差一点与沈澜清天人永隔,便觉得心底撕痛,手脚发抖。
紧拢着手臂,低头,温热的唇轻轻触上那紧皱的眉心。
了若无痕般一个轻吻,却满载着十几年的情义。
即便这人待他仅有手足之情,即便这人心思盘转,只想着让他弃了心底那份心思,即便这人已然与那皇帝……
他始终还是放不下他。
昼夜不停,自荒漠一路走回关城,路上他无数次想象他若没有再入匈奴,若没有干将示警会如何……
那皇帝将必死无疑,对他或许是个机会。
然,他的主子,他的师弟,也有九成可能葬身于那漫漫黄沙之中,就算侥幸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一颗心。
沈澜清那颗心,活着的时候他捂不热,死了他更捂不热。
如若那样,他倒是宁愿那皇帝好生活着,只要那皇帝不负沈澜清,他愿意看着这二人两厢厮守。
会负么?怕是不会吧!
记得他找着他们时,沈澜清正抱着黑气攀至眉心的皇帝,往皇帝口中渡血。
那腕子上叠在一处的伤痕,刺得他眼生疼。
故意发出一点动静让沈澜清发现了他。
然,沈澜清抬头看向他,眸子里迸出欣喜的同时,嘶哑着嗓子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沈义,救他。”
或许是怕他不救,紧接着便又说了一句:“他这箭是替我挡的,若不是他,我已经死了。”
自幼便被白先生泡在药汤子里,若是换你中了箭,那毒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然,他没有去辩驳,只是沉默着将玄金丹塞进皇帝口中,运功助他加速吸收了药效。
毒散了,那皇帝却始终未醒。
怀里的人挣了挣,沈义略微松了松手臂,却未完全放手,只是垂眼看着沈澜清:“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醒了。”仰头看着沈义,沈澜清露出一抹浅笑,“我饿了。”
沈义没有如沈澜清所愿松手下床去给他拿吃的,反而直接抱着沈澜清坐起来,靠着床头低唤了一声:“雪影。”
一碗清粥,好似世上最美味的吃食,沈澜清喝的一滴不剩,虽未饱,却也没开口再要。
他懂医理,自然知道久饿之人不宜骤然多食。
将碗递还给雪影,沈澜清垂眼看着环在腰间的手,轻声道:“沈义,在我心里你只是我师兄。”
“我知道。”或许是听得多了便麻木了,出人意料的,沈义并未觉得心底有多痛,又或许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吓,只要这人安然无恙他便觉得满足,“念了你那么些年,你总要多给我些时间适应。”
“我今后会尽量只当你是我师弟。”
只要沈义肯便好,只怕他不肯,依旧独自钻那牛角尖。
无奈地笑了笑,沈澜清索性靠进沈义怀里:“我想见他。”
“我送你去他房间。”
沈义抱着沈澜清进岳煜房间的时候,成群的大夫刚散开不久。
岳煜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闭着眼躺在锦缎被子里,不似昏迷不醒,更像沉睡。
镇北将军廉骥在床边守着,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显然是打算给岳煜喂药。
“廉将军……”沈澜清皱眉,眼底浮起几分急色,“还是不要随便给陛下喂药的好。”
“这是城中最好的大夫会诊开的方子,不是甚么乱七八糟的药……”只因为沈澜清与皇帝那层见不得人的关系,廉骥便不愿给沈澜清好脸色,“小沈大人放心,老夫不会坑害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