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若不愿,我再不会逼你。”
洪舍稚仙猛地抬头看向他,“他因为我……”
洪舍耘煊抬手捂住他的嘴,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别说了。这是你的选择,不是吗?”
洪舍稚仙点了点头,然而他的表情并没有一点松懈,反倒很是不安。因为,洪舍耘煊表现得太过平静,以至于他自己反倒难以接受。
有些事他曾一味瞒着他,但是此刻,他发现面前的人似乎没有丝毫深究的意思,这无疑叫他相当失望……
洪舍耘煊苦笑了下,“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
洪舍稚仙看着他,一脸无错。
洪舍耘煊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低声道:“罢了。你什么都不明白……我打算明日启程回京,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父侯和父皇在你身边,你也不必像往日一般思念他们。不过,虽说你身体好些,也不要乱来……还有……”
洪舍耘煊没说完,因为洪舍稚仙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
“你若是喜欢什么人,就去喜欢吧。”
洪舍耘煊不知自己是用什么表情说完这句,只知道心上被剜去一个大洞,恍然二十年光阴一去不返,什么都没有留下。
或许许多事情都是有征兆,所有人都不认同他所做的一切,但他从未后悔过。只是如今,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挽回和要求了。
身心里,他是自私的,然而他愿仙儿过得快乐。
洪舍稚仙心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没人能替他做选择,也没人能改变他的选择。
当夜,洪舍耘煊一直陪着他。
洪舍稚仙已然冷静下来,只是看着他,眼神出奇的安静。他像是真正下定了决心,这股决绝让他看起来似乎长大了不少。
洪舍耘煊只身去想陌飞云辞行,陌飞云却并未表现出多少诧异,而是叮嘱道:“不要太过强迫自己。”
“嗯。父侯也请保重,孩儿明日一早再来跟父皇告别。”
陌飞云摇了摇头,“他在里面,还未歇下,你进去吧。”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绕过屏风,掀了纱帘进去,奉天果然靠坐在软榻上看着楼外的月色,侧过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
洪舍耘煊一看之下,顿时吃了一惊,“父皇!这究竟……”
奉天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没发现,我这身皮囊丝毫没见老去?倒也多亏了这折磨人的毒药。”
洪舍耘煊说不出话来。奉天露出来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殷红的颜色,皴皱得厉害,看起来异常恐怖。而且,本人似乎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奉天指了指一边的凳子让他坐下。然后缓缓开口:“当初我确实没几年好活,我对沐潇全然信任,却没想到,他会背着我做出这种选择。当年他打算掩人耳目送我出宫,我不愿。谁知道他会用假死这一招。飞云倘若有什么事,我想我此生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不过,后来到南疆寻找到了以为奇人。为身上被种下了幼蛊,这些年我一直忍受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活命之法。不过……为了飞云,我并不打算放弃。
“你还怪我吗?”奉天抬头看着他。
洪舍耘煊笑了笑,“不。大多数时候,其实我是在庆幸。如果父皇和父侯不曾离开,仙儿不会像如今一样依赖我。我陪在他身边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在他的心目中我不能被任何人取代。”
奉天一怔,却笑了起来,“你打算回京?那么仙儿呢?”
“他不走,我也带不走他。”洪舍耘煊垂首,苦笑道,“如今我只有一只手臂,除了拥有他,我能做的就是保护他。他不必回京同我一起面对将来,对他来说或许是好事。”
奉天看着他,却未再开口多说什么。
“儿臣明日清晨就启程,父皇还请保重。”
奉天又转过头看向窗外,淡淡道:“身为帝王,你要记住,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但也要懂得知人善用。”
洪舍耘煊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起身又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粉爽啊!那啥,这一卷明天最后一章,第六卷主修开虐!
、为国之大举
次日清晨,洪舍稚仙猛然惊醒,侧过面来看了看窗外,天光已是大亮,他心下一惊,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上,光着脚便冲出门外。
陌飞云看他一身亵衣光着双脚在廊上奔跑,连忙将他拦住,“怎的鞋袜也不穿上?”
洪舍稚仙慌忙问:“皇兄走了吗?为何没人叫醒我?!”
陌飞云叹了口气,“天还未亮他就启程了,见你昨夜一宿未眠,子夜才睡下,便没有叫醒你。”
“为什么不叫醒我……”洪舍稚仙捂住眼睛,颓然坐在廊上,放声大哭。
陌飞云手足无措,只得轻声安慰:“你既然选择留下,送不送他走,又有何妨呢?”
“爹爹你什么都不知道!皇兄每日忙着处理国事,我知道他一面还要照顾我,很是辛苦……等我能帮到他的时候,我就能安安心心待在他身边,不怕连累他。我想跟他回去……我想回家……”
陌飞云浑身一震,却没想到仙儿是因为这个。他一时心绪也复杂起来,一面拉他起来,“既然如此,你更不能哭。你要做的事情不是还有很多?”
洪舍稚仙仰起脸来默默看着陌飞云,许久,点了点头,揉了揉眼睛,“嗯!”
陌飞云叹了口气,果然,感情的事最难捉摸。此事还需顺其自然。
江南盛夏,很快便被另一阵风云变化席卷,风波不断。只是,许多事有因便有果。奉天用一把剑,激起千层浪。
洪舍耘煊收拾了心绪,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紧随其后,西南暴民占山为王,数千匪徒行劫掠之事,惹得人心慌慌。更有官府通缉的要犯群起加入乱党之中,改旗易帜。
正在此时,朝中受外界留言影响深重,许多朝中大臣也开始动摇大兴根基,质疑皇室血统一事。洪舍耘煊继位之事已不能再等。
皇宫之中,寝宫之内。
洪舍耘煊静静看着手中传国玉玺,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一边龙榻上坐着一个人,表情颇为拘束,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洪舍耘煊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连忙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下,伏地道:“属下是二十三。”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我说过了,你不能顶着这张脸向我下跪。起来吧。”
二十三抬起头来,默默起身,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仍旧不自在。
洪舍耘煊放下玉玺,站起身来做到他身边,凝视着他的脸许久,伸手在他脸侧摸了摸,感慨道:“还真是出神入化,一点都看不出这张脸是假的。”
二十三看到他眼里的怅然,不由愣住,两人目光对上,他才连忙低头。
洪舍耘煊收回手,“可有人为难你?”
二十三连忙道:“按照主上吩咐,属下谁也不见,一直称病静养。”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转身回到桌案便,随口道:“你不必拘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完,他又拿起一边堆积如山的奏折默默批阅起来。
二十三默默看着他,也不敢随意休息,时候过了午夜,那边却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他不由开口道:“主上才回宫,应当好好歇息。”
洪舍耘煊抬头看了他一会儿,静静笑了起来,复又低下头,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才缓缓道:“仙儿先睡无妨。”
二十三浑身一震,不由有些手足无措,顿时点了点头,转身抱着被衿躺下。
洪舍耘煊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晨,竟然亲自上朝,以大兴摄政王的身份。
诸多大臣也都明白,大兴的大势要变了。
然而这个时候,沐相称病,朝中猜疑渐起。王爷千金之躯离开皇宫,回来却痛失一臂,怎能不叫人猜忌?
如此,乱党不得不除,再乱下去越发不可收拾。
当夜,谭立德连夜被召进宫,一身战甲未去满头满脸的汗,显然是匆匆赶回来的。
洪舍耘煊抬眼看了看他,“谭将军对此次剿灭乱党一事,有何看法?”
谭立德一愣,看洪舍耘煊神色,一时心里一冷,直觉发生了什么事,再看他臂膀,顿时怒上眉梢。
“这群狗贼!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伤我大兴的王爷!自然是将他们统统灭了!”谭立德抹了把汗,一手拽着袖子扇风。
洪舍耘煊微微一笑,点了下头,“本王正有此意。只是这些占山为王的难民也是被逼无奈,倘若有心悔改,大可为朝廷所用。倘若肯招安,朝廷都将重重有赏。”
谭立德叹了口气,“王爷有什么话吩咐便是。”
“本王想让将军前去招安。不过,只有三千兵士前去。军机府暂时保管东路军与天狼军兵符,军中先制颇多疏漏,此时恰是重整君威之时,本王相信谭将军为大兴国家上下着想,当是能理解本王这一举措。”洪舍耘煊说完,静静看向谭立德。
谭立德脸色顿时变了,双眉倒竖,忍了忍,还是道:“谭某人从军多年,效忠大兴,从来忠心耿耿!王爷要去臣的兵权,谭立德不敢有异议!只是此时这般关键时候,谭某愿意战死沙场!不愿坐在家里!”
洪舍耘煊叹了口气,“此去招安意义重大。我已命令各方官员下去安抚民意。国库的粮食得来不易,银两也须花在刀刃之上。谭将军在大兴想来颇有威望,国无贤才,此举乃是本王无奈之举。若是谭将军无法招安,民心不定,纵然本王花再多的心思稳定内政也是枉然。何况南疆蛮夷伺机而动。”
谭立德咬了咬牙,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两块兵符,“臣幸不辱命!”
谭立德外表不羁,个性率直,许多事并不是不懂。此刻他明白洪舍耘煊的用意,然而这一招怀柔之策用的恰到好处,又捏到了他的软肋。
他不得不领命招安,然而身心里是担忧和无奈的。他只是不明白,洪舍耘煊何以一回来便要削他的兵权。按理说,他当时军中最信得过的良将。
只是此时此刻,这些话都不能问出口。沐相闭门不见,如今又出了这些事,着实叫他急的有些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谭立德离开,洪舍耘煊看着手里的两块兵符,苦笑一声。难怪自古君王都是孤独,如此一看,确实如此。
他站起身,在御书房来回踱步。
次日早朝,洪舍耘煊钦命颜槊为大将军,又命大兴第一女将军孔思同领兵驻军西南。
颜槊握着手中兵符,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些年来在军中历练,多少次梦想领兵作战征战沙场,今日终于算是如愿了;忧的却是洪舍耘煊如此大的动作,难免引来抨击和变数。
那些老家伙向来贪图安逸,不喜革新变化。
然而不管怎样,颜槊了解他,明白他。纵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必须站在洪舍耘煊的身边。
孔思同虽是女流之辈,气势不输旁人,况且此时领命,正是众志成城。
“王爷此举未免打草惊蛇?”
洪舍耘煊站起身来,将一封密函递给她,“恰恰相反。本王并不打算逼着这些人动手造反,不论是为了什么,一旦打起仗来,受苦的还是平民。今次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孔将军不必太过忧心。”
孔思同跪地谢恩,径自离开了。
颜槊看着孔思同离开,才闷声道:“王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这一仗打不起来。如今首要考虑是稳定民心,等有了喘息的机会,再作为不迟。”
颜槊顿时笑了起来,“哎,打小你就有远见,我看你就是做皇帝的料。”
洪舍耘煊脸色顿时沉下来,“你以为人人都如你没心没肺,什么事情都不上心?这话以后也别说。”
颜槊撇了撇嘴,“我听说回来之后你都没怎么休息?你也是重伤未愈的身体,悠着点。要是被仙儿知道,又要心疼了。”
洪舍耘煊微微一怔,顿了下,“去忙你的,我好得很。”
颜槊叹了口气,行了个礼转身就往外走,临出门了还在想,看来是真的不能在他面前提起仙儿。
洪舍耘煊手臂上的伤确实没好全,况且他此时也还未习惯万事都用一只手臂的生活,比起从前来,确实疲倦不少。
午后,他揉着额角躺在软榻上,闭着眼小恬。
二十三悄悄拿了一件披风给他盖上,谁知他立刻便醒了,睁开眼看着他,表情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的脸,似是还没回过神来。
洪舍耘煊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和的笑着。
二十三浑身僵硬,吃了一惊,许久才试探着唤了一声:“王爷?”
洪舍耘煊猛然一惊,脸上笑容退却,转头沉默了一会儿,闭上眼没说话。
二十三心里略略有些明白他方才应该是睡的迷糊,一时没想起来自己是谁。
洪舍耘煊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洗了把脸,转头对二十三道:“很快,你就不必再被困在这里了。”
说完,洪舍耘煊头也不回的走了,二十三却没明白他的意思。从前,身为影卫的他们本身也没有所谓真正地自由。
孔思同驻军的第二个月,谭立德那边便传来佳讯。
西南流民大多得到安置,无家可归占山为王的人许多也扩充进了军中。
谭立德三千兵士离京,回来只是成了两万。
只是这些乌合之众大多是为了填饱肚子,若是运气好,他日在军中谋得一官半职也好光耀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