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舍稚仙原本不曾想到洪舍耘煊能这么爽快承认,一时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忽然道:“我得了什么病?”
“不是病。”洪舍耘煊叹了口气,“你只是身体太弱。”
洪舍稚仙皱着眉头,忽然转过身去,“你们都在骗我!”
洪舍耘煊对一旁几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这才转头来将洪舍稚仙翻了个身对着自己。
洪舍稚仙神色萎靡,也没反抗,只直直看着他,沉默不语。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所有的事,我都会为你做好,你只用乖乖调理好身体。”洪舍耘煊口气坚定,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充当着洪舍稚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支柱和依靠。
洪舍稚仙忽然闭上眼,一副沉默着拒绝的表情。
洪舍耘煊不由浑身一震,猛然间失去了方向一般。半晌,他稍稍平复心绪,将幼弟的反应当做是一种撒娇和别扭。
“我只是不希望你担心……你只需要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即可,其他琐事,都不必操心。”
见洪舍稚仙仍是沉默,他轻叹一声,“明日我们就出发去姚州。”
洪舍稚仙的沉默持续了一夜,第二日的时候,一行人打点好心情,上路了。
清晨,洪舍稚仙坐在马车里,看着身边骑在马上的六和玖,颇觉羡慕,外头春光大好,沿路的野花开得灿烂,熏风徐徐吹来,别有春意。
“这大好河山,果然还是要用双脚踏遍,才能领略绝世美景啊!”
洪舍稚仙回头,见顾太医眯眼笑着,心情不错。“顾先生想来身体康健,顾小公子穿了先生的衣钵,也能出来游历人间。”
顾太医连连点头,“小少爷说的是,人生在世,难得一个乐哉。”
洪舍稚仙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我听恩师提起,当年爹爹也曾和父亲一同游历江湖,想来也是多年前的事情,如今世间知道的不知又有几人?”
顾太医笑着道:“记不记得又有何妨?能走这一遭,历经许多妙事,足矣。”
洪舍稚仙听他这般说,心里琢磨着他这是在变着法子的安慰自己呢,一时有些感激。
马车上坐着四个人,除了洪舍稚仙和顾太医之外,便是元宝和金锭。
这个时候,忽然听见车外传来洪舍耘煊的声音。
“我们在前面歇歇脚。”
洪舍稚仙连忙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前方不远处野道旁有一间茶寮,两间低矮的平房前搭着草棚,下面摆着桌凳,不远处有马槽。
茶寮说来偏僻,然而生意却是不错。七八个行脚商人和远行的年轻人正在歇脚。
老板娘衣着朴素,却映着一张脸亲切温柔,这妇人身怀六甲,肚子掩在罗裙下,也颇为醒目。老板笑眯眯忙前忙后,妇人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拿着帕子给他擦擦额上的汗水。
这平凡夫妻倒也羡煞旁人,茶寮里一时传来笑谈声,颇为和乐。
洪舍稚仙看了许久,忽然问道:“那妇人可是生了病?怎的肚子浑圆?”
顾太医向来知道洪舍稚仙天真单纯,不知世事,遂笑着道:“小少爷误会了,那位妇人是即将生产,要为人母了。”
洪舍稚仙恍然大悟,又转头向外看。
元宝捂着嘴笑,金锭奖状,有些惊奇,快言快语的道:“小公子没见过女人生孩子?”
元宝立刻反驳,“哪个男人见过女人生孩子?”
金锭扁着嘴,又说:“生宝宝可疼了,所以我最爱我娘了。你们这些男人,没见过也应该要知道一些,当女孩子多不容易。”
洪舍稚仙一头雾水,“为何当女孩子不容易?那男孩子呢?”
金锭连忙道:“每个人都是娘亲生下来的,自然天下的女子都是最最不容易的。”
洪舍稚仙摇摇头,一脸的不赞成,“我没有娘,我是我的父亲生下来了。”
金锭捂着嘴笑,“那怎么可能?只有女孩子才能生娃娃嘛!”
洪舍稚仙沉默了,似乎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可是他从从前到现在,都认为自己是父皇所生,因而他私心里还是相信着这个事实。
顾太医见状,连忙打断,“这个问题日后再说,我们下车吧。”
话音方落,马车停了下来。
、修罗
众人坐下,要了茶水方才喝了一口,便听远处传来阵阵喧闹声。
“咦?”洪舍稚仙抬头去看,正见不远处一群乡野村民举着农具,顺着小道往这边而来。
茶寮里也尽是不解。这是便听一个大胡子男人问:“这是咋回事儿?”
茶寮老板只是看了一眼,便苦笑着摇摇头:“前日里上水村来了个怪人,之后,下水村就开始丢牲口。这不是正闹着要抓小偷么?结果小偷没抓到,村里却莫名其妙先后死了两个人,死相别提多凄惨。上水村来的这个怪人长得跟罗刹似的,直起身子能比我还高半个身子,力大无穷,也性子暴躁。这不,上水村要带人将这人扭送官府,下水村也都来帮忙了。”
众人恍然大悟,但都对这个怪人有些好奇,但听的老板说得玄乎,直怕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就纷纷唏嘘不已。
洪舍稚仙听得津津有味,路边的村民已经直朝小路去了。
“修罗究竟是怎样一副容貌?”
见他若有所思,似乎很是好奇,洪舍耘煊摇摇头道:“这倒是难倒我了,这世上恐怕没谁见过真正的修罗,是否是前任杜撰之物还是个问题。”
洪舍稚仙了然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疑惑道:“既然没人见过真正的修罗,何以大家都说此人生了一张修罗面?”
此话出口,声音倒是不大,只是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又是清润的少年声音,众人都听得清楚。
一时四下鸦雀无声,都有些语塞和赧然,有几个人甚至对着茶寮老板露出笑意。
洪舍耘煊忍着笑,点头道:“我们一会儿正要路过,我倒也正想开一开眼界,看看这个修罗面究竟长得如何模样。”
洪舍稚仙只喝了两口茶,只觉得茶水味道古怪,便道:“那我们走吧。”
顾太医从坐下开始,一直对着面前那碗凉茶琢磨,听二人说要走,才起身对着茶寮老板客气道:“敢问一声,这茶水是以何种秘法泡制?”
茶寮老板见老人家亲自来问,倒也没有隐瞒,“实不相瞒,这儿的茶水都是没什么特别,要说秘方,那就是泡茶的水,还有这些紫苏叶子,另外还加了山上漫山遍野开着的一种野花儿,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反正祖辈都用它泡茶喝,提神醒脑,好得很。至于这儿的水,都是泉眼里的水。”
顾太医向老板要了一株一边阴干着的紫色小花,这才跟着众人上了马车。
洪舍稚仙看着这一株不起眼的小花,好奇道:“顾先生,这是什么花。”
“回公子,这儿倒真是个好地方,这种花其实是一种草药,正如那老板所说,泡茶自由提神醒脑之功效。不过,它最特别的是,它作为一种药引,曾经被称为麒麟花。”
洪舍稚仙面露惊讶,这花倒也不起眼,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顾太医这么一说,必定是有根据的。
他想,真可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上水村确实就是他们途经之处,村外有一巨石上书上水村三个字,笔锋略瘦,字体很是飘逸,写字的人应该是颇有些笔墨的。
洪舍稚仙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掀开车帘道:“下车走走吧。”
洪舍耘煊勒住马头,对他淡淡一笑,翻身下了马。洪舍稚仙随即下了马车走到他身边,指着前面一颗老槐树说:“好香呢。”
确实,初春时节,槐花开了满树,香气清淡怡人,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沁人心脾。
一时,洪舍耘煊看着身边人不自禁挑起的嘴角,直觉得心旷神怡,之前的苦闷郁结都烟消云散。
元宝和金锭跟在后面,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好不快活,洪舍稚仙只迈开步子往前走,掩饰不住心里的好奇。
没走多久,几人就看见村中乱哄哄一片,村里的汉子们不是拿着出头就是拿着铁锹,阵势倒是不得了。
然而被他们围困的男人气势更加具有恫吓力。这个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众人。这双眼睛略微有些浮肿,缀在那张黝黑的面皮上,显得非常彪悍,倒竖着的眉很浓郁,眉峰突起很明显。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的脸上有着红色的纹路,不知是刻上去的,还是画上去的,直给这张脸带上了不少邪佞和诡异。
男人长得异常高大,直叫身边所有的人都要仰视,洪舍稚仙看着他宽阔的肩膀和壮硕的臂膀,发出一声赞叹。
洪舍耘煊显然也对此人长相有些吃惊,但看他抱臂立在一旁的样子,倒也是一副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样子。
“自从这家伙来了,咱们两个村子就没有安生过!现在又死了人,我们一定要官老爷给我们讨个说法!”
“是啊!把他关进大牢里去!不能让他祸害咱们村了!”
“我们家黑六死的好凄惨啊!这叫我们一家老小如何是好!”一边抱着两个孩子的村妇如同附和一般,坐在一边的一块青砖上放声痛哭。
“是啊!杀人偿命!”这时,村民立刻都被煽动起来,开始挥舞起棍棒,但是却都不敢冲上前去。
“我没有杀人。”
这一声来得突然,众人似乎认准了这大个子是个哑巴,贸然听见这样浑厚的一声发言,都顿住了。
洪舍耘煊却皱起了眉头。这男子似乎不是中原人。方才那一句话虽然说得清楚,但是听来却有些别扭,带着些奇怪的口音。他一时猜不准这个人的来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众人又激愤开始声讨,说得义愤填膺,言之凿凿,似乎看到行凶者就是面前这个长相狰狞的男人。
洪舍耘煊转头去看身边的人,洪舍稚仙一双眼一眨不眨看着被众人“围困”的男子,似乎非常感兴趣。
一片嘈杂声中,不知是谁忽然道:“不必多啰嗦,先将此人送去县衙!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山民最是易于煽动,一时众人都扬起手里农具向那男子扑上去,场面甚是混乱。
“哎呀,打起来了。”
洪舍耘煊这是便听见身边的人笑着这么说,面上却是一点惊讶的情绪都没有,只是眯着眼睛笑,目光仍是黏在男人身上。
令人吃惊的是,面对这样一群气势汹汹的刁民,这个抬手阻挡闪躲的男子并不动手还击,甚至还在刻意回避伤到周围的人。
洪舍稚仙看了半晌,忽然转头扯了扯洪舍耘煊的一角,“我想要这个人。”
洪舍耘煊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息一声:“要来做什么?”
洪舍稚仙露出一抹笑意,“陪我玩儿啊!他看起来可要比六和玖要强壮得多呢!”
一旁的六和玖一时都是一阵恶寒,尤其是玖,不自禁就打了个寒战。
洪舍耘煊倒是没有再多问,而是对着六和玖抬了抬手。这时,六从袖中拿出一把折扇恭恭敬敬捧了上去。他接过来,刷一声打开折扇。
洪舍稚仙看得眉开眼笑,洪舍耘煊一身雪白深衣,倒是一派儒雅,说不出的温文尔雅,气度风流,一把折扇在手,多了一丝运筹帷幄的睿智。
洪舍耘煊收拢折扇,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
“在这里别动。”
元宝这个时候竟然搬出一只凳子放下,洪舍稚仙方一坐下,便听金锭嬉笑一声道:“这一趟门真是出对了!”
这时就见玖往前走去,洪舍耘煊不紧不慢走在后面。
这些山野村民哪里见过什么真功夫,直觉得一阵眼花缭乱,手上的“武器”也都掉在了地上。
六立在原地,周围几个村民最是彪悍,此时却都坐倒在地,傻傻看着面前的青年。
“你……你是什么人?!”
六没回答,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动不动立着。这个时候众人才回过神来,看着手执折扇的白衣青年缓缓走过来。
众人看着面前的男青年都没了言语,也尚未搞清楚状况。
洪舍耘煊温和一笑,收了折扇一个拱手,对众人道:“各位,还请听在下一句劝。”
“这、这位公子……”一个老头儿战战兢兢上前问,“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洪舍耘煊摇了摇头,“见教不敢当。老人家,方才在下在一旁也听了一会儿,这般动手伤人只怕颇有些不妥当。”
“这……不瞒公子,我村中死了人,大家都心里伤痛害怕,自然要将人扭去送官。”老人家说着,叹息一声,似乎也是另有些隐情。
洪舍耘煊点点头,“这个在下明白。只是,所谓捉贼拿脏,官府办案,也都须真凭实据证据确凿。如今这般将人送去见官,只怕也是无用。而且,万一官府查实,并非此人伤人杀人,那么今日这里的所有人……”说道这里,他顿了顿,转头扫视众人一眼。目光所及,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这人面容自可谓和煦,却不知为何,直教人心里升起一丝寒意。
洪舍耘煊目光又放到老者身上,“那么这里所有的人,只怕都要背上无故伤人的罪名。”
“啊?!这……”
众人一听这话,加之方才的寒意,一时都有些害怕,甚至有些人低声埋怨起来,直问是谁方才说要直接抓了人去,又是谁说要动手。
至于村长,毕竟也是山野小民,没见过什么世面,听见要吃官司,就说:“这位公子说的是啊,咱们还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