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这么多年,明知道他身体不好,偏要强求。终于,报应来了。
陪着洪舍稚仙躺下,待他睡着,洪舍耘煊悄悄起身。
李振远正指挥着一批脚夫连夜将货物搬下船,用车马装好。
“公子怎的不好好歇息?”见洪舍耘煊带着两个人过来,稍稍有些惊讶。元宝说那二位早早便歇下了。
洪舍耘煊笑着摆摆手,“辛苦你了。”
李振远连忙笑道:“哪里哪里,这都是些分内之事,谈不得辛苦。况且往日里有时在外走镖,比这不知累上多少倍。”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李兄虚长我几岁,见多识广,在下尚有许多事情还要向李兄讨教。”
李振远有些受宠若惊,“讨教不敢。但是若有振远能帮到的,自当知无不言。”
洪舍耘煊面上带着温和笑意,越发衬得一张脸温润如玉,举手投足,分外优雅。
“说到这里,陌某确有一事想要请教李兄。”
“公子请说。”
洪舍耘煊想了想,开口道:“西南哪些地方设有我们的钱庄?”
“西南要到有两条,一条是汉州往西南直行远到姚州;一条是京师出发,到戎州。沿途官道上的大城镇,八成都有我们的钱庄和商行。”
洪舍耘煊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又问:“那……我们的商行和钱庄在地方官府,可有交纳什么贿赂?”
李振远心中一震,面上仍是冷静,恭敬道:“这也并非是秘密。事实上,都是心照不宣的行规。要在城里站稳脚跟,多半与地方的官员有来往,上上下下都要打点。不过我们的商行和钱庄算是特例,许多地方官员是要主动巴结的。不过地方上要修缮官府,或是兴修水利,商会都要捐银子。至于其中有多少是进了地方官员的腰包,那就视情况而定。”
洪舍耘煊微微皱着眉,但从他的神色,却也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姚州州府与我们的商行可有来往?”
“有。”
“如此,陌某想要拜托李兄一件事情。”
“公子只管吩咐便是。”
“明日,李兄带着胡先生先行一步,到龙里县,仍按照原定计划探听消息,莫要露出破绽。颜将军自会与你们同行,他是我的幼年挚友,事情自可做主。”
李振远惊讶道:“公子打算先去姚州?”
洪舍耘煊微点了点头,笑着道:“一切就有劳李兄了。”
这样说完,也就将李振远的诸多一律都挡在了腹中。不过,他虽说对洪舍耘煊此人抱着些好奇,但是深心里仍是不自觉对他有着一层莫名的畏惧和距离感。
“那龙里县便交给我,公子只管放心。”
洪舍耘煊点点头,随后随意看了看货物情况,也就离开了。这不得不叫李振远怀疑他来这一趟的目的。
颜槊很郁闷,他担心几人的安危担心得寝食难安,这倒好,洪舍耘煊却打算带着洪舍稚仙独自先去姚州,虽说身边有影卫在旁保护,但难保万无一失。然而最后一个知道这个行程计划的竟然是他自己。
洪舍耘煊看着颜槊面无表情的拿起桌上的包袱,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这次的事,可就看你的了。”
颜槊回头看了他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想问,黄泉姑娘该怎么办?”
洪舍耘煊笑得人畜无害,“有劳颜将军照顾舍妹,她执意要去与南陵少侠一会,我亦无法阻拦于她,只得由她去了。”
颜槊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还不快走?”
说曹操,曹操到。慕容黄泉快步走进来,目光直接落在颜槊脸上,看来心情不错。
“这就好,慕容姑娘请。”
“我哥方才说的可不完全对,打算与你们同行还有一个原因。”这话说完,慕容黄泉似笑非笑看着颜槊,一脸挑衅。
颜槊心里叫苦,这女人不知是如何长大,据他所知,当年的慕容天泽与洪舍殷园皆不是张扬性子。这位倒好,还是个好斗成性的表态。
事实上,在不长不短的几日里,他已经遭到了十数次挑衅,而作为以为男性,自不愿跟女子动手,赢了胜之不武,伤了碰了也是大罪,输了却是丢了朝廷的颜面,实在是难。
只是这躲躲闪闪的终究不是办法,慕容黄泉显然是个锲而不舍的厉害主儿。
洪舍耘煊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站起身,上前拍了拍颜槊肩头,转头交代慕容黄泉一声:“小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一路上又颜将军照顾,我也稍稍放心。”
慕容黄泉挑了挑眉角,不屑道:“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哼!磨磨蹭蹭的,还不快走?”
洪舍稚仙身体不适的事情,尚且只有颜槊知晓。洪舍耘煊这般安排的目的,一半却是因为路途奔波,实在怕他吃不消。他等不得要太医赶来先与洪舍稚仙诊治。
如此,他二人也就打算乔装打扮一番,在客栈等候。
颜槊一行人离开之后,洪舍耘煊才回房,正见洪舍稚仙坐起身子,面色迷茫,似乎正在观察自己身在何处。
见到洪舍耘煊走过来,面上立刻有了些身材,“皇兄你去哪里了?我刚才一个人,好害怕。”
洪舍耘煊坐在榻上,摸了摸他的额头,“我让颜槊带着他们先行一步。他们刚走。”
洪舍稚仙怔了怔,“槊槊先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皱着眉头,转过头去,默默不语。
“怎么了?”洪舍耘煊伸手将他面颊转过来。
洪舍稚仙抬眸看着他,低声道:“我知道,因为我病了,所以……”
“你忘了,你是谁?”洪舍耘煊打断他的话,口吻异常认真。
洪舍稚仙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歪着头看着他。
洪舍耘煊笑起来,“不会真的忘了吧?”
“我是……我是皇兄的弟弟,父皇的儿子……”
洪舍耘煊点点头,补充道:“也是大兴的皇帝。”
此话出口,洪舍稚仙默然别过头,双眉微蹙。他确实差点忘了这样一重身份,甚至从离开皇宫的那一刻,就仿佛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己。
洪舍耘煊看着他略显苍白的面颊,悄无声息伸手抓住他紧紧拽着被角的手。
洪舍稚仙抬起头来看着他,“皇兄不必担心,我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洪舍耘煊失笑,对方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但他不曾解释,“先洗漱,然后吃点东西。”
金锭和元宝二人伺候洪舍稚仙起身洗漱又换好衣裳,恰巧六敲了门进来,端来一碗蔬菜粥,两个桂花馅儿的小馒头,一小碗银耳汤。
洪舍稚仙前几日胃口都不好,今日却不知是想要讨得洪舍耘煊的开心,还是真的饿了,他很快就吃完,并且给了众人一个久违的笑容。
、真相
顾太医来的时候正是两日后的黄昏时分,和他同来的还有几个侍卫和一个小药童。
顾太医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也就六十了。然而上面催得急,等人到了客栈,可谓是脱了一层皮。他匆匆忙忙提着衣袍进了客栈房间,见了二位安然无恙,跪地行礼。
洪舍稚仙见了老太医风尘仆仆赶来,大概也是累了。“不必多礼。”
洪舍耘煊站起身,“这些都免了。”
“是是是。”顾太医由药童搀扶着站起身来,走到榻边凳子上坐下,“皇上,让老臣先把脉。”
一炷香过后,顾太医笑着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先皇留下的血脉中,皇上恰巧随了他一分。加之在宫外奔波,衣食住行样样比不上宫里,因而身体虚弱,慢慢调理即刻。我这儿有些药丸,用来调理。”
洪舍耘煊看了顾太医一眼,转头多洪舍稚仙道:“太医既然说要好好休息,那便好好休息。”语罢,亲自送太医出来。
顾太医叹了口气,“老臣有些话,想要与王爷单独谈一谈。”
洪舍耘煊正有此意,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二人在南边最靠里的厢房坐下,元宝进来送了茶水,便关了门。
顾太医喝了茶水,歇了口气,摇头道:“先皇的身体,没有人比我清楚。我原本受先皇恩典,答应过他将事情一直隐瞒到我这把老骨头埋进土里。
“哎,只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让王爷明白。”
洪舍耘煊面色平静,静静听着老太医徐徐开口。
顾太医算是看着二人长大,洪舍稚仙从小体弱,平日里找看他最多的,恰恰是自己。这样的感情,自是不能按常人来看。
“王爷可知先皇究竟是因何早逝?”顾太医捋着胡子,容貌声音都显得慈蔼。
洪舍耘煊点点头:“父皇积劳成疾,向来脾胃不好。后来更是有心疾。是突然病发而故去的。”
顾太医点点头,“王爷只说对了一部分。先皇年轻时候脾胃就不好,但决不至于病得无可救药。刚登基的那两年,也确实积劳成疾,身子差了很多,但也是能花时间调理的。真正的原因,却是他身体里的蛊。”
洪舍耘煊蓦地一惊,他面色一变,猛然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顾太医见他神色,只顿了顿,便道:“这件事,沐相知道的最清楚。陌侯原也是死了心不愿与先皇留在皇宫的。然而一场南征,先皇竟然……带着身孕回来。”
洪舍耘煊猛然一顿,几乎有些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你是说……仙儿是父皇所生?”
“正是。”顾太医思及当年旧事,竟是隐隐悲伤起来,“后来,先皇怀着几个月的身孕,上不了朝,只能称病。那年下着大雪,他孤孤单单的,看着可怜。直到陌侯回宫,诞下皇上之后,二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了婚。”
洪舍耘煊直到这些事,遂开口打断,“你说的蛊,与父皇当年南征之后身怀六甲的事情有关?”
顾太医点点头,“事实上,江湖中有些人擅用蛊毒。很早也有苗疆女子擅用蛊毒的传言,但宫廷之中向来对此讳莫如深。先皇身体中,确实有一只蛊虫。后果却是一点一点蚕食他的生命,蛊虫附在□中,一如扎了根,血肉形成一个腔,在此孕育宿体的子嗣,同时……也孕育出蛊虫。蛊虫只能随着新生孩儿出体,先皇一生只孕育出皇上一个龙子,而皇上也确确实实身上带着这种蛊虫。”
洪舍耘煊似乎是极为疲惫了,他深吸两口气,声音低沉,“那……他是否会与父皇一样?”
顾太医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是能将此种蛊虫除去,兴许还有希望。老臣苦心研习多年,仍是莫可奈何,只怕……只怕是……”
“他……也能有孕?”
顾太医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当年先皇有孕之时,是将近四个月才能知道……”
洪舍耘煊用力握紧双手,声音却异常平静,“从今日开始,还有劳顾先生与我们同行。”
顾太医叹息一声,“倘若王爷真心替皇上着想,万万不可再……”
洪舍耘煊猛然转身看着他,面色带着不耐和冷意,“万万不可再如何?约两个月前开始,我们便开始行房。我们只是错生在皇家,由不得去选罢了。只这一件事,是我与他的事,任何人也别想阻止。”
“这、这……王爷!”顾太医顾不得他的大发雷霆,捏了把汗劝道,“即使王爷和皇上并非是亲生兄弟,但是……何况皇上的身体与当年先皇孕子之时天差地别,皇上从小体弱,万万使不得!”
洪舍耘煊忽然沉默了,摇摇头道:“我不会让他受这种苦。”
顾太医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暗暗为这年轻的王爷心惊。既然该说的已然说过,其他的,他也管不了太多。国运和政事,也不是他小小太医能够过问。
“老臣明白了,这段日子定当好好观察皇上的反应,若是真的有了……倒是再让王爷下决定。”
洪舍耘煊站起身,“顾先生一路辛苦,还请好好歇息。”
顾太医谢过,送了人到门外,这才佝偻着腰进了门来,药童进来时正见他叹息摇头,好奇道:“大人可是累了?先吃些东西,我去铺床!”
太医咋了咋嘴,“一路上心里焦急,现在看到人没事,心里头又难过了,我着一把年纪了,也活不了几年了……”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药童只当顾太医又伤春悲秋起来,径自摆好碗筷去铺床。
洪舍稚仙趴在床榻边一手去摸那只大布老虎,一边心不在焉听着金锭说话。
“我方才在客栈里听人说,最近江湖上很不太平呢?”金锭说着,那眼睛去瞅着洪舍稚仙的反应,难得今日对方如此心不在焉,连这些江湖消息也没了兴趣。
“是不是累了?”元宝推了推金锭,示意她闭嘴。
洪舍稚仙抬起眼睛,恍惚着问:“我哥哥去哪里了?”
“他与方才那位老先生在一起。”元宝连忙说。
洪舍稚仙点点头,“那是从我小时候开始照顾我的大夫……”
元宝与金锭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来。虽不知洪舍稚仙何以如此神色恍惚,但思及方才洪舍耘煊的神色,知是有事发生。
然而很快,洪舍耘煊也就回来了,一脸温和笑容,却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洪舍稚仙见他过来,有些闷闷不乐道:“你们又骗我……我知道。”
洪舍耘煊微愣,沉默片刻,轻声道:“不会有事的,顾先生会一路随行,等这边事情一了,我们就去找鬼医。”
洪舍稚仙原本不曾想到洪舍耘煊能这么爽快承认,一时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忽然道:“我得了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