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槊低声道:“是否要将她拿来?”
洪舍耘煊沉默了片刻,转身对着街角开口道:“姑娘何不出来说话?”
片刻之后,只见一个黑色劲装,江湖打扮的少女走出来,对着洪舍耘煊挑了挑眉角。
这女子从郊外小店便开始一路跟着,却不知目的为何。
他看了洪舍耘煊一眼,颇有些不屑的别过眼去,没好气道:“怎么,很奇怪我跟着你是吧?”
洪舍耘煊听她这副语气,越发觉得奇怪,觉得这少女颇有些眼熟,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姑娘此话怎讲?”
少女冷笑一声,转过头看了颜槊一眼,转而道:“你找你那宝贝弟弟啊?他不是在京城吗?”
洪舍耘煊身子一震,凝视她片刻,口气平静道:“姑娘可否介意不说话?不介意的话,到船上说话。”
那少女挑着嘴角笑了笑,竟是万分俏丽之姿。也不推辞,跟着上了画舫之中。
小几上檀香袅袅,舫中也异常雅致。少女四下打量了一遍,啧啧道:“倒是会享受。”说着,端起茶水啜饮。
洪舍耘煊看着她,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少女手上顿住,掀起睫毛看着他,随手放下茶盏,冷声道:“你当然认不出我,你心里只有你那个仙儿。这几年来,你倒是回过一次家,探望过一次父王没有?哼,见过?见过又怎样,我能一眼认出你,你却没法认出我来。”
洪舍耘煊猛然明白过来,脸上顿时绽出笑意,“小妹,多年不见,为兄真认不出你来了。”
少女顿时作色,猛然站起身来,“谁是你小妹?!我叫慕容黄泉,我是姓慕容的。”
洪舍耘煊淡淡一笑,摇头道:“你这性子倒也是一点也没变。”
慕容黄泉面上表情变了几变,冷哼了一声,复又坐下,别过脸道:“我当然没变,倒是你,冷冰冰的。”
洪舍耘煊愣了愣,面上越发温和,“怎么会?你怎么会跟着我?直接来见我不就好了?”
小姑娘毫不做作,翻了个白眼道:“都说了别叫我小妹了!我不是你小妹!你都不认识我,我还去找你作甚?”
“都是为兄的错。”
慕容黄泉见他的温吞样子,却也再也发不起火来,闷闷不乐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洪舍耘煊摇了摇头,“仙儿偷偷离开皇宫,如今下落不明,我是出来寻他的。”
慕容黄泉似笑非笑道:“跑了不就跑了,找回去做什么?大兴国事不都是你在处理?无能也就算了,只会给人添麻烦。”
洪舍耘煊顿时冷下面来,“不可胡言。”
慕容黄泉身子一颤,被他忽然变了的态度吓了一跳,随即又有些愤愤的道:“我这是说的事实。怎的,你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说。反正我不说,天下自由人说,比我说的自要难听数倍。”
洪舍耘煊自知外面对洪舍稚仙知之甚少,许多风言风语以讹传讹,到了如今,都成了“事实”。
“旁人说什么也罢,我堵不住悠悠众口。可是小妹,你应该明白,仙儿他……”
“够了。我不过说他一句不好,你至于这样教训我吗?”
洪舍耘煊不再说话,若有所思看着杯盏中缓缓腾起的热气。
“你这样找,倒也真是如大海捞针。茫茫人海,你既不能张扬,也不能派大批军士出来搜查,能找打才有鬼。”
洪舍耘煊抬起头来,“他定是要去天地盟的,这必经之所,他不会不来。”
慕容黄泉跑遍大江南北,听到这话,也点了点头,她才十五六岁,便显出不少轻狂模样,性子却也甚是不羁。
“说的倒也没错,不过他若是走了水路,坐的小船,这四通八达的,你光守着渡口有什么用?”
洪舍耘煊猛然省悟,点点头道:“那这边想要换大船去江南,都是在哪里?”
“这边支流不少,但是月凌渡口都是往来的商船和货船,真正要是普通人想走水路,许多都是在城外小渡口换大船。这些大船跟着商户的货物一道走的也有,,也有专门渡人的。这边大大小小,有十几个。”
洪舍耘煊站起身来,“这次多亏了你。”语罢,将颜槊唤进来,一番交代。
话分两头。
洪舍稚仙晃晃悠悠,在船上两日,倒是初次体验了一回渔舟的生活。
青年阿修撑船,吕一鹤盖着斗笠躺在船尾,洪舍稚仙自拿个钓竿钓鱼。
船上生了炉子,煮着茶水,里面加了紫苏叶子,茶味独特。
偶有水鸟被舟波惊起,贴着水面向远处而去。
吕一鹤睡醒了,坐在船头抱着酒壶喝酒,一副自在悠闲的模样。耳边是青年阿修特有的嗓音,唱着从来不曾听过的渔歌,情趣顿生。
“阿修大哥,这歌是你自己做的吗?”洪舍稚仙好奇道。
青年笑得憨厚,“这是村里的老人教的,也不知是怎么来的。”
洪舍稚仙点点头,又转过面来看着吕一鹤,面上不自禁露出一丝慨叹来,轻声吟道:“好个神仙吕一鹤,平生只是一渔蓑。和月醉,棹船歌。乐在江湖可奈何。”
吕一鹤拉开斗笠,掀起一只眼皮,看了他一会儿,呵呵笑道:“小娃娃怎么了?”
洪舍稚仙望着水面,“江湖真好。可是我哥哥总说,江湖险恶。”
吕一鹤翘着腿打着拍子,不经意道:“小娃娃天真可人,自是不知江湖险恶四个字的含义。你兄长倒也没说错。”
洪舍稚仙转头看着他,颇有些不解。“你昨夜说,这个叫吕一鹤的少年,和他的同门师弟洛河,二人深入虎穴,一夜之间将魔窟中众魔头一网打尽,一时声名大噪。江湖上的恶势力无不闻风丧胆。那我跟着神仙爷爷,那些坏人自是不敢作恶的。那也就无所谓江湖险恶了吧?”
老头儿老脸红了红,给洪舍稚仙说这些陈年往事,亦真亦假,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哪!
“咳!这世上的恶人分两种,一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种是一般的恶人,而另外一种,是外表无从分辨的。他可以谦和有礼,可以是仪表堂堂,也可能是我这样的老头子。是以不能以貌取人,太过相信旁人所言。你可明白?”
洪舍稚仙认真点了点头。
“可是我哥哥又说,这世上没有真善与真恶。”
老头儿有些惊讶,但随即一笑了之。这话确实不错。
说话间,又有鱼儿上了钩,午饭有了着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慕容黄泉与洪舍耘煊是亲生兄妹,里有一双生子的弟弟,名叫慕容苍穹。
他们三人的生父分别是洪舍奉天的哥哥洪舍殷园和洪舍奉天的舅舅慕容天泽。
关系有些复杂,不过,不影响阅读。(汗!)
、争夺
天气越发的清朗,行船一路,竟是逍遥自在。
青年阿修看了看河道岔口处,笑着道:“就快要到了。”
洪舍稚仙从船里探出头来,此前倒是没有遇上什么大船,毕竟支流上吃水浅,此刻前方不远处依稀看得见一远一近两条大船。
初次见这样往来运送货物的大船,洪舍稚仙说不出的兴奋和好奇。
小船入了大河,只得给大船绕道。
“咦?”洪舍稚仙忽然站起身来,盯着前方的那条船皱眉。
“怎么了?”吕一鹤转头看着他。
洪舍稚仙沉默了一会儿,指着船尾道:“这条船是打着京城的号,而且是官船。”
吕一鹤拍了拍手,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奇怪?官商勾结,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奇闻了。何况如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没有一个不跟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不说旁人,武林盟主陌飞雨,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最清楚。其义兄陌飞云便是大名鼎鼎的伴君侯,大兴最神勇的战将。”
洪舍稚仙认真看了吕一鹤一会儿,略点了点头,随口道:“神仙爷爷说得有理。只是,你也说了,伴君侯与武林盟主本是兄弟,这层关系是天赐的。可是这些上船的主人,和这些商贾以及江湖人士的关系,却是人为。”
吕一鹤捋这胡子,眯着眼打量了洪舍稚仙一会儿,“小娃娃看着呆呆的,倒是能言善道。”
洪舍稚仙咧嘴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船上运送的是何物?”
“多半是粮食了。”吕老头翘起二郎腿,对此事似乎无甚兴趣,自把一梭斗笠盖在面上。
这时青年阿修忽然惊道:“快看!怎的忽然打起来?!”
洪舍稚仙抬眼看去,正见最前面的那条大船抛下锚,从船上出来十数个黑衣男子,直朝后方那条官船跑了铁钩,强行将船拉近。
这十余人在两条船中间搭上跳板,快速上了官船。
贯穿上的船夫与护船的武夫急忙拿了兵器出来,转眼,这十余人便如饿虎一般,上船便杀,一时都得不可开交。
船舱中忽然出来一人,竟是兵士打扮,对着敌阵大喝:“连京城的官船都敢抢!你们这些匪类,不要命了吗?!”
只听一声冷笑,十数人中为首的匪首大笑道:“抢的就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全都杀了!一个也别放过!”
洪舍稚仙眼看着尸首漂了河面,四面都是血腥味道,皱起眉头道:“这些匪徒何以面上都有刺青?”
吕一鹤忽然移开斗笠,此前一直坐山观的老头儿此刻面上一副高深莫测,凝神看着面前众人相斗,眼看着官船上船夫武夫死伤过半,有人开始跳水逃命。
青年阿修虽常年在这河道上跑,但也不曾见过这等凶残的杀戮之事,一时有些吓傻了。
洪舍稚仙面上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出什么变化,实则面色已经发白,闻着一阵浓烈过一阵的血腥气味,阵阵作呕。
洪舍稚仙手腕微微发抖,他低头握住手腕,终于按捺不住,“这该如何是好?不能就这么看下去!”
吕老头一惊,这小不点是一点内力也没有,轻功倒是三脚猫半吊子水平,这么过去无非是送死的。若是这孩子出什么事,自不好向陌飞雨夫夫交代……
“你就别去了!”老头儿连忙伸手去抓他,怎奈这个时候洪舍稚仙倒是跑得快,踩着船舷纵身就往对面穿上跳。
老头儿正待追上前去拦他,却见洪舍稚仙身子一歪,直蹬蹬往水里掉,一如断了绳子的秤砣。
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就成了落汤鸡。
洪舍稚仙不同水性,身上的衣裳又湿又重,他扑腾了两下便没了力气,直往下沉。
初春的河水放解冻,冷得透骨,不肖片刻,洪舍稚仙便觉神智恍惚,浑身如同被冰刺一般。
吕一鹤扔了斗笠,正待入水救人,忽见蓝光一闪,一个蓝衣剑客伸手将洪舍稚仙从水中提了起来,扔到河岸,河岸上另一个蓝衣青年将湿漉漉的洪舍稚仙接住。
吕一鹤见来者三人,皆身穿昆仑派蓝白长袍,其中救人的男子更是穿着师字辈的流云广袖衫。
老头儿手里拿着一根竹棍,纵身上了官船上。既然小娃娃要救,那便救一救。
吕一鹤在江湖上声明不响,甚至年轻一辈之中,甚少人知晓其名。但,说起祭月剑法,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头儿上船,匪首立刻色变,既不敢下杀手,亦不敢掉以轻心,节节败退。
吕老头儿有些诧异,嘿嘿笑着道:“你怕我这老头子啊?”
匪首皱眉,额上冷汗涔涔,转头对着其余人道:“不与前辈动手!撤退!”
“退”字声音方落,蓝白衣衫的青年冷哼一声,飞身堵住去路,出手如电。
一把青黑宝剑出神入化,疾如闪电,转眼挑了二人脖子,出手异常狠辣。看着神态,亦是杀惯了人的,丝毫不见神态有丝毫变化。与他同来的两个青年连忙放下洪舍稚仙,上前应援。
吕老头儿一人独占匪首,也来了怒气,大声道:“个小兔崽子!想逃?也不看看老头儿竹竿指着哪儿!”语罢,收一挑,那人手中兵器铿的一声落地,眼神惊惧。
另一面,洪舍稚仙喘过气来。他唇瓣冷得颤抖,身上批了一件蓝色袍子,似曾相识。
不远处的河面上仍是短兵相接的锐响,他挣扎着睁开眼去看,顿时心里一颤。
几日前夜里帮了自己的南陵响此刻与他那两个师兄弟也在船上,而且看阵势,这三人见人就杀,和此前那些匪徒毫无差别。
南陵响将官船上最后一个官兵杀掉,转头直取黑衣匪徒的首级。
洪舍稚仙并非不曾见过斗武,但却从来未曾见过这样单方面的所谓屠杀,这压倒性的实力,叫人忍不住心都在抖动。这种情绪伴随着兴奋,既不算是害怕,亦不算是厌恶。
这个时候的洪舍稚仙并不知道,这血液里带着的兴奋和沸腾是什么。
这便是江湖。
这苍红交错之间,先前交战的两方人都被杀光,只剩最后一个匪首。老头儿似是有心要留他活口探问消息,孰知此人轻功了得,占了先机,向南逃窜。
吕一鹤怒喝一声,立刻追上。
这个时候,有一行四人赶来,一色蓝白衣袍,与南陵响不知说了些什么,径自将船靠岸。
洪舍稚仙跌跌撞撞跑到河岸,南陵响一掠落在他身边,看了他一眼,颇有些不屑,“武功不济尚且逞强,意气用事,实乃莽夫之举。”
洪舍稚仙哆嗦着仰头看着他,“南、南陵公子……何以……会出现在、在这里?”
南陵响懒得答他。抬头见青年阿修划着船过来,面上担忧,惊魂未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