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嘴上说说,也多少是给自己一个慰藉吧。
他们回到病房,大家人手一个苹果吃起来,吃完后又聊了几句,方义同还得赶去久星一趟——老杨叫他拍几张照片,向怀和黎亚君闻言便也提出告辞。
方义同要赶时间,便先离开了,剩下一对师生兼兄弟慢悠悠地穿过小树林。
向怀看着默默走在前面的背影,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亚君,你在闹别扭么?”
“……闹你妹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闹别扭了?”
向怀眼疾手快地伸出一条胳膊撑在树干上,刚好挡住黎亚君的脚步:“这还不算闹?跟我说,到底怎么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黎亚君垂着眼睛:“你今天去见谁了?”
向怀一愣,瞬间明白对方所指的人正是叶清。
“去见前女友,她来给我还钱,”他的声音软下来,“就这样,没谈别的。”
“没谈就没谈,要你多嘴?”
“你不是想知道嘛?”
“没兴趣!”
向怀脸色一肃,“亚君,我不跟你说你生闷气,跟你说了你又没兴趣,这不是存心让我难办吗?”
“讲什么顺口溜,闪开,我要回去。”
向怀干脆连另一条胳膊也用上了,把黎亚君整个儿困在臂弯里,“说清楚再走。”
黎亚君被他这么一拥只觉得脸颊燥热、双腿发软,哪里还能安稳地说话?他暴躁地推了一把向怀大声吼道:“说什么说,有病啊?!”
——这反应显然太失常了。
短暂的尴尬静默之后,向怀揉着额角道:“亚君,别生气,我没有恶意。”
黎亚君咬着牙关暗暗懊恼——他知道向怀没有恶意,是他自己脾气太烂。
可是为什么遇到向怀,他的心情就没办法平静?
以前并不会这样,是最近开始才……
黎亚君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令他惶恐的念头。
他对向怀,好像不仅仅是普通的师生、兄弟之情。
更像是……像是那种将对方看做自己的所有物,别人见不得摸不得爱不得一般的、只属于他的财产。
这不应该啊,向怀是独立个体,他凭什么想独占他?
他不过就是对自己好一些罢了,可不至于好到会让自己产生这么强烈的情感吧?
黎亚君不敢往下想了,偷偷瞟了一眼继哥哥,小声道:“……抱歉。”
向怀看到黎亚君难得服软的一面,却觉得自己无法释然地说出“没关系”。
很奇怪,以前的女友比黎亚君的脾气还要坏许多,可他觉得无所谓,甚至还很乐在其中,有时对方赌气一个周不理他、不和他说话,他也可以耐心地等下去。可今天轮到黎亚君疏远他,向怀却感觉心底有一簇黑色的火苗在燃烧。
“——为什么要道歉?”他冷冷地问。
黎亚君第一次听到向怀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他愕然地看向他,却发现向怀的眼神比声音更冷。
该不会,真的把他惹毛了吧?
可他刚刚还……
不过仔细想想,没有哪个老师遇到学生敢用这种口气冲自己发火,还能笑得出来吧?
他们毕竟还有层师生关系,向怀于情是他的朋友、于理算他的长辈,他万不该冲向怀撒脾气的。
实在太糟糕了,明明不想这么幼稚,可做出来的事却跟没断奶的孩子一般任性。
黎亚君和他挨得很近,脑袋一垂便抵上向怀的胸膛。
“……对不起。”
向怀心底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缓缓抱住他。
“笨小子,干嘛道歉呢?我哪里惹你了,你好歹告诉我,让我做个明白人啊。”
“没有,”黎亚君摇了摇头,发丝在他胸前厮磨,“就是……你跟那个女的见面,我有点不高兴。”
向怀浑身僵住,黎亚君一顿,闷闷地推开他:“要是觉得奇怪,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等等!”向怀急切地拉住他,“这种话你居然让我当做没听过?怎么可能?亚君,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吃她的醋?”
黎亚君红着脸白他一眼,下巴抬得高高的,“我不酸,就是有股挥之不去的怨气。”
向怀心里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这小子,真是生来专门整治他的。
Act. 51
“哎,老头子,刚才来的那两个人在底下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呢?”方妈妈在阳台上晒床单,无意中瞟到小树林里的向怀和黎亚君。
方老爹换着收音机频道一个接一个的听,“人家关系好拉扯一把又怎么了?去倒点茶水来。”
“这么凉的天喝什么茶,我去买碗粥。”方妈妈利索地捡了点零钱装上,正要出门时,丈夫叫住了她:“……老伴儿,你以后对老大别太严厉,他能把我接到这么好的医院已经很了不得了,换了村里任何一家,谁能做到?可幸亏不是别人摔了腿,要不可就等于半条命都没啦。”
“知道知道……你摔了腿还成福气了不成……”
方老爹叹道:“我算看明白了,义同这孩子难得……”
方妈妈没说话,但神情却软了些。
“我说你这孩子,就不能笑自然点儿?”杨尚江手里握着不知哪里找来的扩音器,巨大的音量在摄影棚一阵阵地回响。
方义同的耳膜嗡地一声,笑的更难看了。
“噗……”旁边的男生忍不住掩嘴。
“笑什么笑什么呢,严肃!”
最中间的高个子男生板着脸举起手:“杨老师,您刚才还让我们笑来着。”
“你们倒是开心了……我说方义同啊,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没有?”
方义同吓得连连摆手:“没、没……”
“那你倒是笑啊,方公子,笑一个行不行?”
所有人包括工作人员都笑了,方义同却觉得脸部越发僵硬。
上午见到的那个模样十分可爱的男孩子小声对他说:“嗳,想想你喜欢的人吧,你爸你妈你女人……”
方义同愣住——他爸在病床上躺着,他妈看到他就来气,至于女人他没有,男人倒是有一个……
他脑海中蓦然出现那个暖暖的午后。
空气中都是清风的味道,他们坐在小湖边的凉亭中,一句轻轻的“跟我在一起吧”,就这么握定了彼此的手……
——真是幸福,跟他在一起的时光。
想起他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地来到自己面前、他偷吃了没端上桌的菜还故作镇定、他背着自己的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他孩子气的挠头发、他低沉的声音,还有那双拥着自己的手臂……
这些片段很零乱细微,但拼在一起时却构成一幅充满温馨气氛的画卷,方义同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杨尚江微微一怔。
他曾听别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美人一笑时,魅力臻于顶点。
方义同自然算不得什么美人,可他的笑容却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那是一种温和恬淡的、似乎从没经历过什么苦难的神情。他好像很满足,就连眉梢、眼角都挂着淡淡的笑意,让原本平淡无奇的五官立刻生动了七八分。
老杨没错过,摄影师自然也不会错过,于是,一副可以称得上完美的宣传照就此定格。
拍完照方义同总算长出一口气,暗道以后要是遇到这种情况,想想三儿就成了。
由于林哲受伤,整个团队耽搁了不少时间,因此录音过程便大大缩减。其余四人早就对专辑曲目倒唱如流,不论各自分工还是互相配合都做的完美无缺。而方义同对这些歌却是头一回接触,他觉得很新鲜,但那种无形的巨大压力也让他不能忽视。
培训所里没有哪个老师会教学生最基本的乐理知识,新人们学习的是进阶而不是基础,方义同在这一点上很吃亏。此刻他正坐在休息室苦着脸看手中的曲谱,而其余几人则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不久后将要拍摄的MV。
团队助理是一个很热心的女孩子,她见方义同拿着曲谱不知所措,便走过来笑嘻嘻地问:“怎么了?哪里有困难?”
方义同困惑的视线在谱子上一停,那女孩顿时恍然道,“这样啊……正好,我对这个蛮了解的,我可以教你。”
他原本对音乐就有天赋,加上助理姑娘耐心十足,学起来更加如虎添翼。当天下午方义同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懂得了认谱子,虽说还不算精熟,但凡事做多了自然也就开窍了。
父亲的手术时间在晚上八点,方义同婉拒了其余人一块吃宵夜的邀请,急匆匆往主楼出口处走去。
巨大的玻璃门近在眼前,他却骤然看到唐阅站在那里和一个男人聊着什么。
——似乎最近他们总是碰巧遇见,这种情况下,也不知该不该打招呼。
无视唐阅的话自然太过失礼,可打招呼他也觉得有一丝尴尬。
方义同犹豫的时候,唐阅的目光已经先一步扫了过来。
“小方?”
这下想闪人也来不及,方义同只得点头道:“您好。”
唐阅微微一笑走近他:“我听说了,老杨对你挺满意。”
“……托您的福。”
“呵呵,久星数老杨脾气最怪,我一句话哪里能左右他?得到他赏识不容易,你可要加油啊。”
“嗯。”
唐阅的态度很自然,连带方义同也放松不少,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后唐阅又问:“先前他说今晚用公款招待你们几个,怎么你没去?”
“哦,我爸动手术,我得去照顾他。”
“这样,你也真够辛苦。”
穷人孩子早当家,方义同自然不会任性地觉得自己哪里吃亏,他笑了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唐先生再见。”
唐阅点点头,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的烟灰没来得及弹掉,零零星星地落了下去。
*** ***
李家高墙大院,想翻出去不容易。李老爷子明令禁止三儿子走出大门半步,这可苦了一心放在恋人身上的三儿。
门口的狼狗换了一批,早就不是他从小抱大的那几只了,这群门神一见三少有溜出去的意思就开始呲牙裂嘴地狂吠,吵得全家不得安宁。
——既然无法瞒天过海,那就贿赂吧!
三儿举着香味四溢的掺了安眠药的肉骨头谄媚道:“大黄,你让我出去,我就给你吃。”
大黄喷了个响鼻,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
“给你吃两块?”
大黄高贵冷艳地抬了抬尾巴,表示好狗不为两块肉折腰。
三儿雷霆大怒地拔枪:“老子崩了你……”
李二哥在旁边凉凉地说:“这些是警犬,老爷子花大价钱搞来的,你敢放一枪试试?”
三儿闻言刚一松懈,大黄就闪电般地扑上来叼走了他的枪!
李二哥叹为观止地鼓掌:“不错,果然训练有素,角度精准刁钻,好一条哮天犬!”
哮你妹!——三儿怒视二哥:“老子今天还非出去不可了!”
“乱跑什么?这么着急赶去见那小子啊?真是捡芝麻丢西瓜……”
“他是西瓜!”
“唔,不知道爆他的头和爆西瓜比起来哪个更爽?”
三儿怒向胆边生,想也不想地飞出一脚就往李二哥身上招呼过去,对方低头闪过,反手捉住三儿的脚腕向前一带,三儿当下撑住地面转身利用惯性抬起另一只脚击在他手腕上,李二哥一时没有防备,吃痛地松手。
“好小子!对你哥也这么狠!”
“——还不是你说那些糟糕话激他?”二嫂端了半只鸡走过来,“大黄,吃鸡了。”
大黄摇着尾巴凑上去,咧开嘴吐着舌头呼哧呼哧。
李二哥震惊道:“老婆,你以前认识这狗?”
“瞎说什么?”二嫂白他一眼,“你看它被拴着就往它身上吐花生壳,它能对你有好脸色才怪!”
二哥脸上难得一红:“我这不也是为三弟出气?”
“你要真为三弟着想,就开门让他走吧,至于爸那边,我和妈会好好跟他解释,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不过一时半会没法儿接受罢了。”
李建业摇着脑袋满脸不可思议:“你们这是怎么了?老三搞男人你们还帮他说话,都糊涂了吧?”
上官桐不理他,转头对三儿哀怨道:“嫂子知道你最近心里难受,唉,这思念情郎的滋味也只有咱们能体会了……”
“小桐,你又跟着参合……”二哥满头黑线。
“我伤感啊,看到如今的三弟,我就想起我以前也被关在家里,为了见你一面,我把床单拴在窗台上往下爬,可你看看你家墙上那电网,三弟他、他连床单都没法栓……”二嫂说到伤心处,眼睛顿时红得让人心疼。
李建业被她一席话也勾起了那段辛酸往事——当初上官桐的父母看不起他的出身,如何出言侮辱他他也只是忍着,好在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他那一肚子气憋的值。
可如今轮到三弟追求自己的幸福,别人还没阻拦呢,反倒是自家人先把他给软禁了。
其实李建业看到弟弟半夜坐在阳台上的模样也不好受,加上老婆在一边煽风点火,他也忍不住动了念头。
“老三,不是哥不帮你,可现在你就算出了这个门也没法到市区啊。”
这话说得不假,李家地处郊外,平常连个人影也难见到,更别说出租车了。而眼下的情况李老爷子自然也不可能拨一辆车送儿子去见男人。
三儿的眼睛刚亮起来又暗下去。他咬牙道:“大不了走着去,这点体力我还有。”
“唷,估计还没走到一半就被老爷子逮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