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完全可以放心,不管您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冒昧的问一声,您要去什么地方?”容克笑眯眯的说。
他们现在就在布鲁日,海姆达尔不相信他一无所知。
“魔法机构。”
容克点点头,转头对外孙说:“别给外公丢脸,知道吗?你是个公众人物,而且老大不小了,做事情不能由着性子不顾后果,倚强凌弱更不对……”
海姆达尔听他像教训小孩儿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贝鲁絮絮叨叨就觉得特别好笑,一个以仗势欺人为行动纲领的走私巨头教导自己外孙平易近人?!他也知道自己的外孙是个公众人物,教训人时却不见给他外孙留点情面,就当着海姆达尔这个外人的面——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做给某外人看的——偏偏魔法先生在他外公面前低眉顺眼、言听计从,可以想见容克在家里拥有何种超然地位。
现在的孩子和长辈顶嘴已经是家常便饭一样的存在了,美其名曰寻求个性自我实则需要长辈收拾烂摊子的叛逆之事屡见不鲜。肆无忌惮挥霍青春放纵自我的同时,留给父辈们无尽的担忧。
海姆达尔觉得他对自己外祖父的敬畏顺从不似作假,可能在自己这件事上心里有着一定程度的怨怼和不情愿,但还是坚决表示听外公的话,神态上也没有丝毫阳奉阴违的不和谐。
无论基于单纯的敬畏还是发自肺腑的孝道,至少他知道不违逆家里的长者,海姆达尔对魔法先生的不以为然稍微有了那么点改善。
在容克的目送下,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灯光昏黄的小酒馆。
他们默默无语的走着,谁都不想在制造话题上浪费时间。
伺候好一个昨天以前连名字都记不住的无足挂齿的人,贝鲁需要时间调适。虽然昨天一直调适到现在,但还远远不够。他怕海姆达尔一不乐意就在背后谣言中伤,他现在已经不敢小看这个少年出人意料的影响力了。
外公对他的教导从来很直接,可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堂而皇之,贝鲁多少有点受到伤害的感觉,有那么一瞬,他差点忍不住顶嘴。
海姆达尔压根不去管身后的人有多忍辱负重,表情有多么的忧郁阴霾,他现在没有做心理医生开导他人的闲情。贝鲁心情的好与坏完全不在他该考虑的范围内。
海姆达尔还有他自己的仗要打呢。
做了好些天的准备,后三个魔法的初次展示即将展开。
×××
“来了。”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的胖主任朝门内吆喝了一声,之后也没有发生争先恐后的涌出一大批眼睛发亮的群众的戏剧性画面。
海姆达尔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当然不会以为胖主任在等他。
“您这是?”
“屋子里又闷又热,走廊里有风,吹得舒服。”胖主任一边含着棒棒糖一边含糊道。
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在吃东西,这都是第三次碰面了,除了监督魔法展示以外,别的时间嘴巴不停。
脸颊上两团不自然的嫣红,白白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巫师长袍大敞着,里面的白衬衫前襟湿了一大片。胖主任一边吮。吸拳头大的颜色诡异的棒棒糖,一边用手绢不间断的抹擦额头。
这才几月份啊,他都已经热成这样了?布鲁日气候还是比较宜人的。
海姆达尔和他说了几句场面话,胖主任眼睛一转,看向默不作声的莫里斯?贝鲁。
“跟班?”胖主任随口道。
在魔法机构来来往往的人一多,什么样的排场他们没见过,只要不涉及妨碍他人、妨碍办公,你的“个人爱好”再标新立异,魔法机构也不会干涉。如海姆达尔这样独来独往的当然也不占少数,不过和另一个同期的斯图鲁松相比,他就显得寒酸多了。
胖主任就是看他的寒酸顺眼。
海姆达尔瞄了眼贝鲁,后者正一脸凶煞的死死盯着他,盯着他的嘴巴,仿佛海姆达尔只要说出了一个不对付的单词,他会马上扑过来咬死自己。
“贝鲁先生,风度,您的风度上哪儿去了?”
贝鲁听他居然学自己外公那样高高在上的说话,语调还阴阳怪气的,心里就更呕了。
“有点眼熟。”胖主任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就丢脑后去了,他对社会娱乐从来不过分关注。
海姆达尔貌似轻描淡写的说:“我朋友的外孙。”
贝鲁目露凶光,海姆达尔皱眉,“我说错了?”
就是没说错他脸上的肉才一抽一抽的,这个说法让他胸闷气短,偏偏没办法反驳。
胖主任愣了一下,然后一脸震惊的把海姆达尔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你都那么老啦?!”
海姆达尔哈哈大笑,这位主任的幽默真不一般。
×××
监督他魔法展示的专家还是那几位,海姆达尔有着见到熟悉面孔的暗喜。虽说他从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建立在除四旧基础上的,但是生为一个人,难免要有点精神寄托。
他确实不信神佛不信上帝耶稣,梅林最多是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但还是免不了自我迷信一把,就像学生考前拜考试大神,他看到熟悉的监考老师也有类似在卷子上看到复习过的一分不差的题型随之而来的被大神眷顾的恍惚感。
在人生地不熟的貌似森严壁垒的国际魔法领域评估和研究机构内,海姆达尔的笑容分外春光灿烂。
专家们感动了,多和善的孩子啊,女性到底多愁善感些,二位女专家一改之前的刻板严肃,微微勾起的嘴角透露出被春风拂了面的怡然。
胖主任掏出一个小纸袋,把唆了三分之一的棒棒糖裹好放进口袋里,面容变得庄严肃穆,开始正经八百的上岗工作了。
四位专家举起人手一个的带夹记录板,上面附有海姆达尔今天的展示内容,以及简短的个人介绍——主要是为了对人名帮助记忆用的,以防专家们一不小心记不起来这人了。
海姆达尔这后三个魔法的排列和前三个差不多,一个普通,一个比普通难些,还有一个比普通难些还要再难些。
分别是变色咒,变化咒,消失咒。这三个魔法都是变形术范畴内的课题。
变色咒,顾名思义,让物体变出不同的颜色。
首场展示没有命题,自由发挥即可。面对那把再度出现的木椅子,在海姆达尔娴熟的操控下,原木色的椅子变成了红色。
几位专家一如既往的面不改色,让展示者在各种揣测和忐忑中战战兢兢是他们的工作追求之一。
熟人的好处立马就体现出来了,海姆达尔再不会像第一次那般绞尽脑汁的思量好坏,这几位就是故意不露声色的。
莫里斯?贝鲁从靠墙站的地方一声不吭的慢慢朝前挪,等海姆达尔觉察出什么时,专家们已经让他接着展示第二个魔法了,海姆达尔赶紧收敛心神,一丝不苟。
这时候的贝鲁已经站到了专家们的后方,眼睛瞄着他们手中的记录板探头探脑,几位专家貌似毫无所觉。
变化咒是一个相对难操作的魔法,据说是N。E。W。T(终极巫师考试)范围内的咒语,考试出现率在百分之六十左右。
变化咒就是自由改变物体的形状、图案等,难度随需要变化的物体而定,可以算作使用范围最广,于某种程度而言最实用的一个魔法了。
同样的,首场展示没有命题,海姆达尔不需要花很大的气力把它施展的多么华丽丰满、美轮美奂,按部就班不出错就行。
他把木椅子弄低变成了躺椅,靠背上还有井字编织的网眼藤条。这把崭新的椅子在专家们眼前依依呀呀的摇来摇去,贝鲁摸着下巴一脸惊讶,没想到这“小外公”还有点本事。
最后一个消失咒在专家们的注视下开始,海姆达尔也不打算拖泥带水,很有种一气呵成的气势,他还要早点回去带奥拉尔和小八眼飞飞呢,一早答应好的。
木椅子在众人的关注下消失,专家们拿出怀表记时间,海姆达尔松了口气,和预期的效果差不多。实际上只要进行过一次初次展示就能发现,第一场的考题很容易猜测,但凡初次展示,几乎每场不变,他之前一直找类似的椅子练习。
后三个魔法展示在海姆达尔认为的无惊无险中太太平平的过去了,反正他猜不出自己的成绩到底算好还是不好,但从前三个魔法的成果来看,后三个第一场通过应该没有大问题。
对今天顺畅表现比较满意而自我表扬了一番,海姆达尔高高兴兴的和专家们道别,希望能与他们在第二等级考试再度会师的殷切溢于言表,专家们不由得笑了起来。
海姆达尔一脸茫然。
“我估计你不会再想见到我们。”胖主任掏出他的棒棒糖,揭开上面的小纸袋子。“我们四个只负责第一等级,除非你还有第七、第八或者很多个需要展示的魔法在后面排队,不然再度见到我们就意味着第一等级没通过。”
海姆达尔尴尬的摸摸头,但是没有否定自己的话,也没有立刻把话收回去的意思。
四位专家相互递了个眼色,为这个年轻人隐藏在言辞之下的勃勃野心暗暗叫好。
始终置身事外的贝鲁的目光在专家们脸上转了一圈,等他们离开魔法机构,走在布鲁日的大街上,贝鲁对他说:“看样子这一场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几个专家虽然没有明说,话里话外已经很明显了。
海姆达尔但笑不语,貌似镇定沉着。
“您刚才都偷看到什么了?”海姆达尔刚才没空理会他的小动作,这人读书的时候肯定不老实,一看就是某种不劳而获的惯犯。
“什么都没看到。”他老郁闷的。
不愧是魔法机构,一点空子都钻不得。尤其离开的时候那几个专家看他都是要笑不笑,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贝鲁觉得今天丢人丢大了。
他们在这条路的岔道上停下,海姆达尔左右看看,琢磨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临街的一家酒吧。
贝鲁以为他要吃饭,跟了进去,可海姆达尔只要了杯饮料,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还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册子,拔下别在纸页上的盾形黄铜校徽书签。乍一看去还以为他在阅读什么发人深省的世界名著,定睛一瞧,原来是去年的《男巫》综合版附赠的迷你副刊。
贝鲁吃不准突然变得闲情逸致的他要干什么,刚想问下面的行程,海姆达尔抬眼问他:“你的工作是什么?”
贝鲁无语,“你不是我的崇拜者吗?连这都不知道?”终于逮到可以名正言顺鄙视他的机会了,当了一天窝囊小弟的魔法先生感觉自己扬眉吐气了。
“恕我直言,对我来说您已经过气了。”海姆达尔不想看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错,当初我的确是您的崇拜者,这和您的工作有关系吗?”又不是崇拜他的工作。
贝鲁沉默片刻,竭尽所能的让自己心平气和,和斯图鲁松说话特别容易心浮气躁。
“我是老师。”
海姆达尔差点喷出嘴里的饮料,慌忙放下杯子。
贝鲁没好气的瞥了一眼一脸审视模样的海姆达尔,对造成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
“哪所魔法学校?”
“不是魔法学校,我在巫师福利机构里任职,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算老师,只是我们那里都这么喊,久而久之我们自己也习惯这个称呼了。”
“您的职业很伟大。”海姆达尔诚恳的评价,人就另当别论了。
贝鲁当然看出海姆达尔的言下之意,海姆达尔也没遮掩,贝鲁耸耸肩,没和他较真。
法国的魔法先生评选有杰出贡献这一栏,海姆达尔猜测他的职业可能是他最终获选的重要依仗之一。
邓肯在医疗机构工作,原来专门负责孤儿和残疾儿童,这也是相当有利的……随即他又为自己的现实世故自惭形秽,邓肯的事业不是用来争取选票的工具,他这样评头论足是在侮辱邓肯。
“你怎么了?”发现他忽然一副沮丧的样子,贝鲁很莫名。
海姆达尔摇摇头,“我只是在反省。”
贝鲁看他对着一张彩页发呆,探过去瞧了瞧,此页上的人物就是邓肯?奥威尔。
“你朋友?还是你的心上人?”
海姆达尔回神听到这么一句,对着窗外眨巴下眼睛,煞有介事的说:“这是下任魔法先生。”
贝鲁说不出话来,貌似他还没退休呢……
“那个才是我的心上人。”
顺着海姆达尔的目光看去,威克多?克鲁姆先生信步走来,酒吧里一部分男男女女突然噤声,而后一边小心翼翼偷眼瞄着一边窃窃私语。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海姆达尔在沙发卡座上让了让,威克多在他身旁落座。
“在街口没看到你,本来想去机构门口等,路过这家酒吧时正好看到。”威克多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亲吻,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忽然看到曾让自己一度牙根直痒痒的人士,克鲁姆老爷谈笑自如,可见其心理素质的强大过硬。
人家可是大赛型选手。
海姆达尔嘟起嘴巴回了几个吻,选在临街靠窗的位置坐是对的。
被淡化成背景的贝鲁从容的端起茶杯,被海姆达尔一句“你可以回去了”呛到了。
贝鲁瞪眼,海姆达尔说:“我等到我的男朋友了,我们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原来他就是个用来打发时间的陪客,照他那意思,他实际上早就可以走了。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