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探访一位老友。”迪吕波拿起餐巾抹抹嘴角。
“您的朋友住在布鲁日?”
“去年搬来的,之前和他失去了联系,上个月才接到消息。”
“迫不及待与朋友见面?”海姆达尔玩笑道。
“是的,”迪吕波望着手中的杯子莞尔一笑。“终于找到他,也终于见上面了。”
注视着迪吕波微笑的面容,海姆达尔心里起了一种古怪之感,但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于是暂时撇开不去想。
“您的朋友真会挑地方,如果将来有条件,我也想住在布鲁日,比利时的其他地方也很好。”
迪吕波说:“大战期间,巫师们争先恐后的逃离这座城市,布鲁日几乎成了一座空城,谁会想到五十年后的今天,这儿又变成人们争相回归的鸟语花香之地。”
“您当年就在比利时的一家巫师医院就职吧?”海姆达尔说。
“对,西普里安,这家医院如今已成为历史。我毕业后就在那里工作,一直到大战爆发。”迪吕波不知想起什么,有些出神。
“您的学生呢?”海姆达尔问。
那一瞬间迪吕波的眼神骇人的凌厉,但恍如错觉般转瞬即逝。
海姆达尔按捺住心里的震惊,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依旧温和的注视着对方,并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迪吕波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曾经收过学生?我以为人们早已遗忘,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更不会知晓,毕竟那……代表了我人生中一次巨大的失败和污点。”
“刚开学那段时间,有位同学在图书馆借了旧报纸,我无意中翻阅到关于您的消息,也看到了您学生的事情,路德维格。布朗。”海姆达尔说。“报纸上说他是一位相当优秀的治疗师,束身自好、才华横溢,您当年也是这么对记者说的。”
“但是他不是,”迪吕波的声音又冷又硬。“他不是,我看错了他,我们大家都看错了。”
迪吕波掏出他的药瓶,仰头猛灌一口。对于他动不动带着那四处兜售效果的瓶子,并当众服用给人看,海姆达尔已经麻木了。
看错了什么?看错了“束身自好”?还是看错了“才华横溢”?
海姆达尔没有搭腔,迪吕波对这个话题的排斥感如此强烈,迫使海姆达尔不再追问。实际上他也闹不清楚好好的干嘛要去戳人家的痛脚,况且对面之人又是享誉国际的治疗大师,是自己最为推崇的那类治病救人的活神仙。
都是警察部队的课程惹的祸,一不留神就开始和人家聊人生。斯图鲁松室长心安理得的把责任推到了警察部队头上,他的几位教官这天下午莫名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很抱歉,提及了您的伤心事。”海姆达尔满脸歉疚。
迪吕波貌似大度的摇摇头。
“斯图鲁松先生,”迪吕波的脸上浮现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沉着,似胸有成竹,又像恬不为意。“您觉得您自己的人格是否高尚?”
海姆达尔想不到他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想了想,回答,“高尚与否我不敢说,因为这是别人的评价,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让自己成为一个还算得上是善良的人,至少不能让别人在背后谈论我时,出现诸如丧心病狂之类的词。”
“所以你看,人格多么奇妙,它具有多方面的复杂性,”迪吕波说。“当你以为你对一个人了若指掌,有一天却发现他如此的陌生,你仿佛从未了解过……嗯,我们就先把这样的人格称之为非正常人格,而巫师世界的历史有时却是掌握在非正常人格手中的,促使他们的非正常人格爆发的动机有很多,为了金钱、为了权力,为了难以启齿的私欲……您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好像能听懂,”海姆达尔说。“您指的‘巫师世界的历史有时却是掌握在非正常人格手中’,就像大战期间的格林德沃?还有令英国巫师闻风丧胆到连名字都不敢提的神秘人?那样的非正常人格?”
迪吕波没有做出评价,而是说:“在非正常人格掌握历史时期,我们会把,嗯,就像你说的‘丧心病狂’之类的形容加注到他们头上,但是纵观整个历史进程,又会发现,那些动机带来的后果往往都是有益的。”
海姆达尔不动声色,“间接推动了巫师世界的发展,恶劣行径造成好的结局。”
“对!就是那个!”迪吕波显得很激动。“自从大战结束以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不能全盘否定非正常人格,也许当时我们会摒弃它,唾骂它,但是我们应该把眼光放长远,破除短见的迷雾,看到彼端的光明!”
“抱歉,我到点了,”海姆达尔刷地站起来,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失陪。”
迪吕波似乎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傻愣愣的目送他推门离开。
站在屋檐下的海姆达尔仰天长舒一口气,嗤笑一声。
这算啥?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斯图鲁松室长现在特想给老菜皮挂个电话,问问他,你和迪吕波其实是好基友吧?!你俩合作涮了全世界五十多年?!
能拿j□j的果然都是不咋靠谱滴。
斯图鲁松室长森森滴失望了,揉了揉胸口,稀里哗啦的响,玻璃心碎一地了。
海姆达尔在国际巫师魔法伤病治疗中心那一层等了近二十分钟,安娜步履匆匆的赶来。
“抱歉亲爱的。”安娜就握住海姆达尔的手。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海姆达尔迟疑道。“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吃个饭,如果你没时间……”
安娜吐出一口气,“总是要吃饭的,我只是个护理师,不是治疗师,少一个我不碍事。”之后又紧跟一句,“不能超过三十分钟。”
“行了,我知道了,”海姆达尔拍拍她的手。“你去忙吧,我给你买饭。”
“不用,我让家养小精灵送。”安娜想都不想的拒绝。
“我请客,我坚持。事实上我今天就是为这个来的,请务必给我这个机会,女士。”
安娜笑着同意了。
海姆达尔回到来时的那家酒吧,迪吕波当然已经离开。过了饭点,店里冷清了很多,不大的店面内零星坐了三、四个人。
路过吧台时看到了那个樱桃红姑娘,她靠在吧台旁,手里拿着羽毛笔,埋头在一张羊皮纸上书写着什么,海姆达尔不由得停下脚步,和对方打招呼。
“思嘉塔。纽曼小姐。”
思嘉塔抬起头,而后迅速站直身子,笑着与海姆达尔握了下手。
“斯图鲁松先生,真巧。”
“是啊,”海姆达尔看了看她身上的护理工巫师袍,“看样子不是来旅游的。”
“工作,护送一名病人过来。”思嘉塔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改了主意。“来吃饭?”
“吃饭,顺便给人带饭,这里的肉桂茶非常好喝。”
“我点了。”思嘉塔显得很高兴。
他们在一起吃了饭,然后海姆达尔拿着打包盒,与思嘉塔结伴往国际巫师联合会大楼走去。
跨出电梯,眼看就要和思嘉塔一左一右分道,思嘉塔终究忍不住说:“我今天送的病人是斯图鲁松先生。”
“斯图鲁松先生?”海姆达尔被她这神来一笔弄的一时回不过味来。
“索尔杰尔。斯图鲁松。”
“他不是已经出院了吗?”
至少海姆达尔得到的消息貌似是痊愈了,当时还阴暗的YY了一会儿。这会儿听到人家被送到代表巫师世界最高医疗技术的伤病治疗中心,心里难免有些心虚,不由得关注上去了。
“又被送回来了,而且情况变得很复杂……”眼下的思嘉塔已没了当初的幸灾乐祸,眼里的担忧是确确实实的。“虽然治疗师们没有向我透露任何消息,但是从他的病情能看出,他,嗯,不太妙,”思嘉塔顿了一下。“我觉得很糟糕。”
海姆达尔抱着便当傻站了片刻,意识到思嘉塔还在看着自己。
“需要我做什么?”海姆达尔问。
“没有人来看他。”
“怎么可能?!”
“他是自己来医院的,不让我们通知任何人,还威胁我们医院的治疗师和护理师,我们医院医术最好的治疗师们会诊了一天后宣布无能为力,所以把他转到这里来了。”思嘉塔小声说。“你能去看看他吗?”
海姆达尔点点头,让她带路。
思嘉塔大喜过望。
“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海姆达尔真心称赞。
思嘉塔被夸得小脸儿一红,“关心病人是应该的。”
“你确定我去了,不会导致他的病情更严重吗?”海姆达尔问。
思嘉塔说:“我想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海姆达尔心里一惊。
“你们真的没有通知过任何人?”海姆达尔不相信这个说法,因为一些比较激烈的治疗手段是需要经过家属同意的。
“没有确诊,所以还没到那一步。”思嘉塔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去找过,斯图鲁松先生会无意识的叫那个人的名字,所以我就偷偷去找了他。”
海姆达尔看她那表情,再结合之前“没有人来看他”的说法,推测出了答案。
“你没找到维力。丹勒先生?”
“他……”
“纽曼小姐。”安娜突然出现,把二人吓了一跳。“是谁允许你不经过同意就把病人的情况透露出去的?”
思嘉塔在她严厉的注视中低下头。
“我很抱歉,克鲁姆夫人。”思嘉塔动了动嘴唇。
海姆达尔抱着便当盒进退两难。
“继续,纽曼小姐。”安娜说。
思嘉塔诧异的抬眼。
安娜从容道,“我刚接手一个新病人,总得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思嘉塔略显拘谨的说:“我不记得刚刚说到哪里了……”
海姆达尔和安娜对视一眼。
“我刚才问你是不是没找到维力。丹勒先生。”海姆达尔提醒道。
“找到了,他不肯来。”思嘉塔说。
“不肯来?为什么?要参加一场十分重要的比赛?比男朋友还重要?”海姆达尔不禁拔高了嗓门。
说到这个,思嘉塔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我怕他不明白斯图鲁松先生如今的艰难,就很详细的把斯图鲁松先生的情况告诉他了,我以为他会立刻跟我回医院,谁知道他反复追问我这个病会不会传染,还忧心忡忡的嘀咕要去医院做检查。”
海姆达尔抓了抓额头,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安娜叹口气,“你怎么回答他的?”
“因为还没有确诊,我不知道会不会传染,我不能骗他,所以实话实说了。”思嘉塔咕哝。
“幸好你没有欺骗他,”安娜说。“如果他来了医院,见到斯图鲁松先生,又听到了实情,比起当着斯图鲁松先生的面落荒而逃,一开始就不出现对斯图鲁松先生来说反而更仁慈些。”
海姆达尔沉默不语。
思嘉塔气愤的说:“后来我又去找过他,最后一次他连门都不让我进了。他怎么能这样?!不是男朋友吗?斯图鲁松先生晚上做梦都在呼唤他的名字,因为病痛而备受折磨的时候也在不停念叨丹勒丹勒丹勒……那个丹勒大家都说他如何如何心肠好,如何如何温和,如何如何正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大家都被他刻意营造的假象欺骗了!真是个混账!!!”
“请注意你的言辞,纽曼小姐,没有人请你评价他。”安娜说。
思嘉塔霎时泄气,唯唯诺诺的扭绞手指。
“不过说得好!”安娜朝她肯定的点头。
思嘉塔傻笑起来。
“还有一个人,如果是他,就算代价是游过一整个太平洋,他都会不顾一切的赶来。”一直没出声的海姆达尔开口。
“是谁?”思嘉塔好奇道。
“索尔杰尔的爱慕者,帕尔梅先生。”
“哦,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他来的速度很快,身上还穿着赛服,但是后来被赶出去了,斯图鲁松先嫌他妨碍自己和丹勒在病房里过二人世界。”思嘉塔激动中透着一丝无奈。
“如果您不介意跑腿,请通知他,听你的意思,索尔杰尔的情况似乎不怎么好,那么他肯定需要有个人陪伴,那个人当然应该是真心关怀他的人。”海姆达尔说完,转向安娜。“我能去探望他吗?也许我多少能起到点精神方面的刺激性作用。”
TBC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说的改名问题,嗯,说起来就是中文译名用的不妥,既然佐伊是ZOE,那么就改成乔伊吧,乔伊JOEY,这总没错了。
谢谢朋友们的留言,请继续监督。
另,这章如何,有木有神马想法?
ACT·638
索尔杰尔所在的病房需要往内走不少路,在行走过程中周遭环境逐渐沉寂。安娜和思嘉塔停在一扇门前,海姆达尔看见门上钉着一块牌子,印有“重症区域”字样的金属标牌与它所依附悬挂的水曲柳大门一样花饰古朴,厚重深沉。
往外鼓凸的铜字周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清晰的反射出周围景物的轮廓。它并不闪亮,内敛暗哑,偶然间一闪而逝的光泽反而更添压抑。它冷酷的注视着来往的人们,无形中迫使他们面容肃穆,讳莫如深,行动迅捷。
三人鱼贯通过水曲柳大门,不发一言。
安娜做了向前的手势,海姆达尔点点头,思嘉塔轻快跟上。
重症区在布置上与大门外不同,主色调不再是素雅的淡色,而是浑厚的棕色,间或点缀翠绿的植物以及淡绿色带渐变玫瑰红花纹的墙布,显得生机勃勃,或者说为了让人们感觉生机勃勃。